红云白雾 第二十二章(一)

作者 : 任勤

()第二十二章

清明节万民悲愤悼总理

蒙冤日高洁遣返溪河湾

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农历腊月初八——在这个最寒冷的日子里,总理逝世了,全国人民的心情也如同天气一样冷到了极点,人们沉浸在极度的悲痛之中。

高洁把一幅镶着黑框的总理遗像挂在寝室的墙上,并填词一首。

《卜算子·悼总理》

星殒举国悲,

君去万民泪,

鞠躬尽瘁两袖风,

情思裂心肺。

思君何须悲,

悼公不必泪,

实现四化大业日,

捷报伴君飞。

一月九日下午,在北方大学、省师范学院、体育学院、医学院等几所高校学生会的倡导下,省城几乎所有高校学生会的负责人,都来到北方大学,在中文系的会议室里召开了“总理追悼大会筹备会”,作为东道主的学生会主席刘鹏举和宣传部长高洁参加了会议。

筹备会开了一下午,会议最后决定,省城大专院校总理追悼大会于一月十五日下午三时,在市府广场召开。会上,除了对各学校的位置进行了划分外,对各学校分工负责的工作也做了详细安排,北方大学的刘鹏举为追悼大会的主持人,高洁负责宣传工作,体育学院负责纠察保卫工作,医学院负责意外情况下的救护工作······。

筹备会议开过之后,北方大学各系、各班都连夜忙着扎花圈、写挽联。

十日早上,高洁正在吃早饭,刘鹏举走过来把她拉到食堂外面,很紧张的说:“李铁龙一早就到宿舍找到我,传达省里和学校领导的指示,要求追悼会的准备工作的停下来!”

“为什么?”高洁不解的问。

“中央和省里有精神传达下来,除了总理治丧委员会在北京举行追悼大会以外,各省市及基层单位都不得搞什么追悼活动,更不允许有人借悼念总理之名,聚众进行非法活动。”

“问题那么严重吗?”对于这种说法,高洁感到吃惊。

由于追悼会的准备工作被迫停了下来,加之在师生中流传着主席诗词《诉衷情》,及一些有关党内高层斗争小道消息,所以引起了广大师生的强烈不满和极大的思想混乱。

高洁怀着郁闷的心情,度过了这个寒冷的冬季。不知为什么,母亲春节没有回家,只是托人带个口信,说是说因为工作原因,自己要在干校里过春节,叫高洁放心。

寒假过后,三年的学习生活只剩下最后一个学期了,同学们都要到省内外的有关单位去实习。高洁被安排到了人民日报社,成了一名不在编的实习记者,由一位资深老记者负责指导她的实习工作,这位刚从干校回来不久的老记者姓罗,已年近半百,高洁称其为“罗叔”。

罗叔平日不苟言笑,刚接触时令人感到有些冷漠,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后,高洁才感觉到罗叔待人真诚、办事心细。

自从高洁来到报社之后,每当有采访任务时,罗叔都带着她。因为高洁的文笔和摄影技术都很好,所以没有多久就受到了罗叔的信任,并经常委以“重任”,从制定采访计划,到现场采访,以及采访后撰写稿件,罗叔都很放心的交给高洁去**完成,事实上高洁也确实都完成的很好。

三月下旬以后,京城出现了一些对多方面来说都非常值得关注的事情:先是有人到**广场的人民英雄纪念碑前献花,接着就有人献花圈、挂挽联,而且一天比一天多。到了四月初、清明节的前几天,纪念碑的周围,**广场上摆满了花圈,挂满了书写着悼念总理和其它内容的挽联,每天都有成千上万的人来搞悼念活动。公安部门以保证长安街的通畅为由,在夜深人稀的时候出动民兵、警察和汽车,将广场上的花圈和挽联拉走。这一举动引起了群众的反感,为了抵制收缴花圈,一些工厂的工人师傅们,干脆就用钢筋和铁板来焊制花圈,而且焊制的花圈很大,有的重达几吨,人工根本就抬不动,是动用了吊车和汽车才运到**广场的。公安部门为了能清走这些花圈,也只得在深夜里出动吊车和载重汽车,这就更激怒了群众,愤怒的人们便自发的组织起来,二十四小时轮流在广场守候,阻止有人将花圈拉走。广场上的气氛日益紧张起来,这种气氛也蔓延到了京城外其它省份的一些城市。

高洁敏感的意识到,**广场正孕育着一场不可避免的政治风暴,这肯定是一个影响中国未来历史走向的一个重大事件,也是近期的一个重要的新闻热点。

她试探着跟罗叔提出了要到**广场采访的建议,罗叔却直言不讳的告诉她,在当前的政治形势下,报社内参部已经派出了记者去了解情况,而且记者写出的内参会报送给中央领导的。对于她想以“人民日报实习社记者”的身份到**广场去采访的要求,不仅自己决定不了,甚至连记者部和内参部的领导都决定不了,但是如果她自己以个人的身份到广场转一转,倒是能收集到一些第一手材料,说不定有些材料会有重要的历史价值。

高洁对罗叔的话“心领神会”,晚上她穿着军大衣,戴着棉军帽和口罩,将照相机挎在军大衣的里面,避开熟人,悄悄的来到了**广场。长安街两旁和广场周围的树上,挂着许多用丝线拴起来的一串串的小瓶子,高洁理解这是“树小平”的意思;广场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用各种材质制作的花圈;纪念碑的四周悬挂着巨幅的挽幛、挽联,其中两幅挽幛上写着“人民总理爱人民人民总理人民爱”、“总理永远活在我们心中!”人民英雄纪念碑的围栏上、底座上贴满了诗词,其中有毛笔写的、有钢笔写的、也有铅笔写的、还有用打字机打印的,其中一首诗写道:“欲悲闹鬼叫,我哭豺狼笑,洒血祭雄杰,扬眉剑出鞘······”。

高洁的情绪受到了广场气氛的感染,她在密集的人群中穿行,并不时的按动照相机的快门,闪光灯频频闪烁,记录下了一幕幕激情的场景:有慷慨演讲的、有歃血盟誓的、有高呼口号的······,对于一些文笔流畅、寓意深刻的诗词和感天动地、催人泪下的挽词,她也用照相机拍了下来。

一连几个晚上,高洁都去了**广场,先后拍摄了四卷胶片。通过亲身观察,她越来越深刻的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

清明节这天,高洁正在食堂里吃早饭,罗叔找到了她,告诉她吃完饭,回宿舍整理一下,带上些必要的东西,跟自己到上海去完成一个采访任务。面对态度异常严肃的罗叔,高洁没敢提出异议,赶紧回到宿舍带上一些必要的洗漱用品、采访笔记、照相机及这几天拍照的胶卷,和罗叔一起去了上海。

到上海的第三天,高洁便从广播中听到了清明节期间,群众到**广场的悼念活动,被定为“反革命政治事件”,并已被平息的报道。

几天以后,高洁和罗叔回到了北京。此时,根据公安部的要求,报社正在对清明节期间私自去过**广场的人进行调查,被调查的人要详细交代自己在**广场活动的情况,并交出一切在**广场抄写的文字材料以及拍照的底片。

要不要向调查人员汇报自己清明节前曾去过**广场?在**广场拍摄的几卷胶片又该怎么处理?高洁陷入了矛盾之中,她知道,不论对**广场事件如何定性,这些胶片都是珍贵的历史资料,该不该把它们交上去呢?如果交上去,这些资料自己恐怕再也无法获得了,如果不交上去,一旦被组织上查出来,自己将要承担什么样的罪名就很难预料了。

经过反复的思考,高洁想出了一个办法,她到商店里买了三斤大小和形状都与胶卷相似的芝麻糖。回到宿舍里,她反锁上门,用蜡纸将胶片包好,缝在一个小布袋里,再将小布袋和芝麻糖混在一起,缝在一个大一些的布袋里。第二天,她谎称感冒,向罗叔请了假,乘车到郊区的一个小邮政所,将装着胶卷和芝麻糖的包裹寄给了溪河湾的邱成峰。

——

赵炎失踪以后,因水轮机和发电机在洪水中损坏,溪河湾又回到了点油灯的时代,但这种情况只持续了不到一年的时间,第二年春天,国家电网就通到了溪河湾。队里需要再找一个人接手电工工作,王队长曾试探着和邱成峰说过这件事,但邱成峰的志向不在于此,所以也没有明确的表示愿意接手这一工作。王队长又经过和学校协商,请到了教物理的代课教师王金凯兼任队里的电工。王金凯这样“两头忙”了二年之后,便厌倦了代课的工作,以“忙不过来”为由,提出要辞去在学校代教的物理课,专职做队里的电工。队里和学校只好再协商,物色一位代课物理教师。

学校的丁校长早就看好了邱成峰,只是担心他不愿教课,所以才拖了二年的时间,谁知这次和他一谈,他竟满口答应下来。

邱成峰有自己的想法:九年制学校的六、七年级,只相当于文革前的初中二、三年级,初中的物理课对他来说是轻车熟路,况且每个年级只有一个班,两个年级的物理课,每天备课、讲课和辅导的时间,满打满算有半天的时间就够了,剩下的时间便可以看一些自己想看的书,星期天和寒暑假就更有闲余的时间了,而且,因为只是代课,所以“下乡知识青年”的身份并没变,以后有了招生和招工的机会还是可以走的。

这一天,刚刚上完第三节课,芦溪镇的邮递员来了,交给了他一个邮包。看着邮包,他感到诧异,从邮包上写的字迹看,应当是高洁寄来的,可寄出的地址——北京五四一厂——对他来说却是陌生的。

学校根据邱成峰自己的要求,每天上午第四节都不安排他的课,以方便他回青年点做午饭。因为上午的课已经上完了,他便拿着邮包回了青年点。颜宝柯和张保忠上工还没有回来,邱成峰拆开邮包,里面除了糖果和一个小布袋外,还夹带着一张便条,字迹也是高洁的,而且写的很简单:“邱成峰,糖可以分给大家吃,就说是你的亲戚寄来的。小布袋里的东西你就不要看了,也不要对其他人说,务必代我保管好,以后我会再和你联系的!”最后连名字都没署。

看过便条以后,邱成峰更加迷惑不解,想给高洁写封信问个明白吧,又不知该将信寄到哪里,是北京的五四一厂呢,还是她实习的人民日报社,或者是北方大学哲学系?

他手里拿着小布袋,反复掂量、揣摩着——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联想起近来从广播中听到的、从报纸上看到的有关“**广场事件”的内容,他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小布袋里很可能是胶卷!再进一步的考虑,他觉得不能贸然的给高洁写信,而应按便条上写明的要求,先将它保存好,等着高洁跟自己联系。

邱成峰把糖拿给了颜宝柯、张保忠和学校的几位老师吃,又一个人悄悄的把小布包放到了一个稳妥的地方,然后就等待、期盼着高洁和自己联系,可是这一等,两个多月就过去了。

一天,快放学的时候,大队治保主任张吉祥来到学校的教研室、走到邱成峰旁边,小声对他说:“邱老师,到大队部去一趟,马书记找你有点事。”

治保主任亲自来找,并压低了声音说话,引得办公室里的老师都看着他,邱成峰有点紧张,但他还是尽量平静的问道:“马书记找我什么事?”

“咱们到大队部再说!”张吉祥的声音仍然很低。

邱成峰带着几分紧张、几分疑虑和张吉祥来到了大队部,马志强已经等在那里了。

“邱成峰,组织上有个任务要交给你!”邱成峰刚坐下,马志强便开门见山的说。

“什么任务?”邱成峰不再那么紧张。

“高洁回来了,还得安排在你们青年点。明天队里大车要去芦溪镇供销社拉货,你去趟公社找周主任,去保卫组把她领回来。路上要注意安全,不要出什么意外。”马志强平心静气的说。

“高洁回来了!她毕业了吗?为什么要回青年点?为什么到保卫组去领她?”邱成峰又紧张起来,一反说话沉稳的常态,竟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

“究竟怎么回事,我们暂时也说不清楚,明天周主任会和你讲的。至于高洁回来之后怎么安排,等马书记召集大队班子研究之后再说,你明天负责把她接回来就是了。”张吉祥接过话,解释着。

邱成峰的疑虑并没有解除,心里想到了或许与她寄来的“邮包”相关联,因此就更加紧张了。他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心想不管怎么样,得先把接高洁的事应承下来,等明天见到了高洁,一切事情就都清楚了。

回到青年点,邱成峰跟颜宝柯和张保忠讲了高洁要回来的事,但仍然没告诉他们“小布包”的事。两人也感到很不解,胡乱猜测了一阵,也就不了了之了。

第二天,邱成峰搭乘杨二叔的大车到了芦溪镇。他在公社保卫组找到了周主任和保卫组组长老刘,老刘向他简单的介绍了一下高洁的情况。

“高洁犯了点错误,至于是什么性质的错误还没最后认定,她能否正常毕业,学校也尚没做出决定,现在按照招生时所确定的‘社来社去’的原则,将她退回到原推荐单位——你们大队青年点,暂时按肄业处理,其工作也由大队来安排,待北方大学那边组织上对其犯错误的事实认定之后,再做最后的处理。这一段时间,青年点和大队要对她做好监护工作,不能让她随便离开大队,同时也要保证她别发生人身意外。”

听完老刘的介绍之后,邱成峰想尽快见到高洁,他立即表示,一定会按组织的要求去做。

周主任又叮嘱了邱成峰几句,然后拨通了公社招待所的电话。不一会儿,高洁就在赵助理和一位年轻女同志的“陪伴”下来到了保卫组。对于教育组的赵助理,邱成峰很熟悉,经周主任介绍,他知道了那位年轻的女同志是新到公社知青办的小郑。

邱成峰心不在焉的和小郑打着招呼,目光却投射到了高洁的身上。他看到面容憔悴的高洁右臂上带着黑纱,便想问她是怎么回事,可在当时的场合,由于心理紧张和存在着顾虑,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反倒是高洁主动上前与他握了握手,不卑不亢的说:“近来都好吧!”

“都好、都好!你怎么样?”邱成峰有些语无伦次。

“还可以吧!”

“你这是······?”邱成峰指了指她右臂上的黑纱。

“母亲去世了。”高洁平静的说。

“阿姨身体不是挺好的吗,患了什么病?”

“突发心脏病。”

看到屡遭打击,已是心力交瘁而又如此平静的高洁,邱成峰急切的想知道这一年来,在她身上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他赶紧主动的和几位公社干部告辞。

“周主任、刘部长、赵主任,小郑,没有什么别的事我们就走了!”

“好吧!路上注意安全。”周主任点点头。

“高洁身体有些虚弱,回去后你们多照顾些!”小郑关切的提示着。

“我们会的!”邱成峰又转过身来,“高洁,你的行李呢?”

“我的东西都在招待所呢,你帮我拿一下吧!”

邱成峰跟着高洁去取行李,小郑也跟了出来,恰好杨二叔赶着刚装完货的大车进了公社大院,见到高洁和邱成峰,他也顾不得和高洁打招呼,直接将大车赶到了招待所门口。

在回溪河湾的路上,碍于杨二叔,邱成峰没有问及高洁犯错误的事情。回到青年点时,颜宝柯和张保忠已经将堆放杂物的东屋打扫干净。因为担心高洁一个人住会害怕,颜宝柯还特意到王秀珍家,求她来陪高洁一起住。

听说高洁的母亲刚刚去世不久,平日喜欢开玩笑的张保忠和颜宝柯都表现的很安分,甚至连话都很少,只是在一起吃晚饭时才对高洁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而对她所谓犯错误的事情只字未提。当颜宝柯说到王秀珍要来陪高洁时,几个人都明显的感觉到高洁似乎并不太欢迎,只是出于领受颜宝柯的一片好心,才没有表示拒绝。颜宝柯不好再提出不让王秀珍来住,而邱成峰和张保忠出于安全考虑,内心里都是希望王秀珍能来陪高洁的。吃过晚饭,邱成峰当着几个人的面,特意对颜宝柯强调说,一定要把王秀珍请过来,借着邱成峰的话,颜宝柯到王秀珍家帮助她把行李搬到了青年点。

两天以后,经大队领导和丁校长共同研究决定,暂时安排高洁在学校代教体育课。对于这样的安排,邱成峰内心十分满意,倍感压抑的高洁也感到了一丝安慰。

怎么样才能帮助高洁摆月兑低迷的情绪,尽快的适应目前的工作和生活状态呢?邱成峰想最好能让她的特长充分的发挥出来,所以高洁刚到学校报到,邱成峰就背着她找到了丁校长,介绍了高洁有乒乓球方面的特长,建议学校在操场上设置几个简易的乒乓球台,组建一支乒乓球队,由高洁担任教练,并强调说,如果能坚持正常的训练,用不了两、三年,溪河湾学校就能培养出一些能在公社、县里、甚至市里拿名次的、有乒乓球专长的学生,这样也会给学校争光添彩。

丁校长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人,他非常想把自己所管理的学校办得红红火火、有声有色。所以很痛快的就接受了邱成峰的建议。

几天以后,在学校操场的西侧,三张简易的乒乓球台就搭成了,碗口粗的柞木柱脚,埋在地下有一尺多深,十分牢固,松木的台面,刨的平整光滑、拼的严丝合缝,刷上墨绿色的油漆后,既防水、又美观。

一天下午,趁着体育活动的时间,邱成峰有意拉着高洁进行了一场乒乓球“表演赛”。山里的孩子,根本就没看到过这样的体育活动,都好奇的围过来观看。邱成峰有目的的控制着球的落点,以便能让高洁展示出各种完美的打法,削拉推挡、长抽短吊,精彩的表演,令学生们都看呆了,操场上爆发出阵阵的掌声和欢呼声,引的丁校长和教师们也围了过来。

几天以后,当学校宣布要组建乒乓球队时,全校有将近一半的学生都报了名,最后经过高洁和邱成峰的考查和测试,选出来八男、四女共十二名学生,组成了建校以来的第一支乒乓球队,高洁任专职教练,邱成峰任兼职教练。

高洁的生活和工作基本上安定了下来。这些天来邱成峰一直在找机会,想与她谈谈“邮包”和所犯“错误”的问题,但高洁总是在有意的回避他:白天在学校时,办公室里总有其他老师在;下班时高洁总是抢先离开办公室;回到青年点,她就钻进东屋将门关上,邱成峰找她的时候,她总是找一些借口将他拒之门外,所以,邱成峰悬在心里的疑问一直找不到答案。

一天,被困惑搅扰的心神不定的邱成峰实在忍耐不住了,他写了一封内容简洁但语气稍显生硬的短信。

高洁:

有两个不解的问题请教一下。

一、两个多月前,我接到一个邮包,一直按邮寄者的要求妥善保管着,现在是否该物归原主了?

二、你上了三年大学,又回到了这里,据说是因为所谓“错误”的问题。“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可究竟是什么样的“错误”?作为同学和朋友,我们想有所了解,以消除疑虑和担忧。

期盼你的解答!

邱成峰即日

下班后,邱成峰将短信塞到了高洁办公桌的已经上锁的抽屉里,可是却一直没有得到高洁的回答。

邱成峰也曾当面问过她是否看到了那封短信,高洁也只是点了点头,仍不愿做更多的解释,这更加重了邱成峰心里的疑虑和对她的担忧。

快要放暑假了,邱成峰、颜宝柯和张保忠三个人事先约定,到时候一起去找马志强和张吉祥为高洁请假,然后四个人一起回省城,那时再顺便问询一下高洁的真实情况,不论她有多大的难处,几个人都会尽最大的可能去帮助她,可是,还没到放暑假,省城运输公司就到溪河湾来招工了,并且给了溪河湾大队两个名额。

面对这样的机会,邱成峰反倒为难起来,如果不算高洁的话,三个人给了两个名额,按常理,自己占一个名额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且不说颜宝柯上次把招生名额让给谭影时就对马志强承诺过,以后再有任何招工和招生的机会自己都会主动放弃,而绝不会再去争名额,就是按照正常的招工条件和程序,自己也应当是有机会的。但是另一个名额该给谁呢?宝柯和保忠两人都是自己多年的老同学,现今的患难兄弟,如果自己走了,把他们俩谁留在这里自己都有些于心不忍,况且现在还有高洁的事情,正处于困境中的她,此时是需要有人去理解、关照和帮助的。谁留下来对她帮助会更大呢?颜宝柯为人倒是热心细致,但他好像正和王秀珍处在热切的交往中,会不会有心思和时间来关照高洁,并适时的开导她、帮助她呢?张保忠也是个热心人,但他热情有余、细心不够,有时不能细微的体察到别人的心理状态,当他面对屡遭打击,心怀苦楚却不愿流露的高洁的时候,能揣摩到她什么时候需要帮助,和应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来帮助才能为她所接受吗?

想到这里,邱成峰下了决心:自己留下来把名额让给颜宝柯和张保忠。

在由马志强主持的、只有三个男知青参加的评选会上,颜宝柯和邱成峰发生了争执。

······

“成峰,你哥哥和嫂子去了三线工厂,姐姐也早就出嫁了,你父母的年纪都大了,需要有人照顾;而我家里呢有三个弟弟妹妹,父母的年纪也相对小一些,所以这次你应当先回城,我还是继续留在青年点,多呆个一年半载的没什么问题。”

“宝柯,你听我说,我现在是代课教师,教着几十个学生,在没有找到新的代课老师来接课的情况下,我不能撇下几十个学生而只想回城,而且我的志向也不是做一个司机或装卸工,将来也许还有上大学的机会,所以我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我想再等等机会,所以这次还是你先走。”

······

见两人“争执”不下,马志强只得宣布暂时休会,先确定落实给张保忠一个名额,另一个名额由颜宝柯和邱成峰两人协商,如两人协商不成,再由大队领导决定。

散会后,马志强走了,屋里只剩下了三个人,颜宝柯并不避及在场的张保忠,终于坦诚的向两人暴露了自己的秘密。

“成峰、保忠,我也不怕你们笑话了,今天就和你们实话实说了吧!我已经和王秀珍‘好’上了,只是因为怕影响我回城,秀珍才极力反对将事情公开,甚至连她的父母都没有告诉,这也是我想留下来让成峰先走的一个原因。”

“宝柯,其实你和秀珍的事,我和保忠早就看出来了。正因为是这种情况,你就更应该早点回城了,以免夜长梦多,等以后两人的事情被大家都知道了,或者再出了其它情况,你恐怕就回不了城了。如果真对王秀珍负责任的话,你回城以后不变心就是了,这样对你和秀珍两个人都没有坏处,而对你自己更有利。”

争执到最后,颜宝柯“屈服”了,邱成峰留了下来。

考虑到颜宝柯和张保忠走后,就剩下邱成峰和高洁一男一女两个知青了,如果继续住青年点的五间房子里,不仅有些浪费资源,而且也不方便,因此队里决定收回青年点的五间房,并出工出料,将学校南趟房东头那间做值班室和库房的教室,间壁成两间单身宿舍给他们住。

颜宝柯和张保忠回省城报到前,学校就已经放假了。因为大队没有批准高洁回省城,邱成峰又不放心她一个人住在青年点或学校里,所以他决定自己也留了下来,不和他们俩一起回省城了。

颜宝柯和张保忠回省城那天,吃过早饭,杨二叔就赶着大车到了青年点,过了一会儿,王秀珍也赶了过来,邱成峰帮着两人捆好了箱子和行李,大家又忙活着把东西装上了大车。东西安放稳妥之后,杨二叔赶着大车上了路,四个知青再加上王秀珍,五个人跟在大车的后面不紧不慢的往村北走,颜宝柯和张保忠不时的和遇到的社员打招呼、以示告别。

走到供销社门口时,迎面碰到了马志强,颜宝柯热情的走上前和他握了握手,旁边的张保忠掏出一盒辽叶牌香烟,抽出一支,一边递给他一边说:“马书记,我和宝柯这就走了,你以后有机会去省城的话,一定去找我们。”

颜宝柯从裤袋里掏出一只崭新的打火机,一边给马志强点烟,一边附和着说:“对,马书记,以后去省城,一定要去找我们!”

马志强用力吸了一口烟,眼睛盯着颜宝柯手里的打火机说:“回省城那可是大好事,挣工资、吃商品粮、生活在大城市里了。可是以后如果我去省城找你们,你们还认不认识我这个吃‘返销粮’的‘大队书记’,还真就不好说。有谁能像常守志那样,都离开溪河湾到部队了,还给我寄来一件军用雨衣。这样吧,宝柯,我看看你这只打火机。”

马志强说着话,伸手把打火机拿了过去,摆弄了一会儿又说:“这个就送给我吧!算留个纪念。”

“马书记,别的东西你要什么都行,就这个打火机,我真就不能送给你!”颜宝柯很为难的说。

“为什么?”

“不为什么!”

“你要不说出理由来,别的东西我还真就不要,就要这只打火机!”马志强把打火机紧紧的攥在手里。

面对如此尴尬的局面,颜宝柯脸上显出了不快的表情,他下意识的看了身边的王秀珍一眼。

王秀珍脸色微微发红,带着几分怯意,看着马志强恳求说:“志强哥,你把打火机还给颜宝柯吧!他今天带回省城的东西,都是以前从省城带来的,只有这只打火机是从我们这儿带回省城的,这对于他是很有纪念意义的东西,也是对我们溪河湾的一个念想。”

“秀珍说的对!马书记,你就是想要我这块手表,我都不会吝惜,只有打火机是真的不能给你!”说着,颜宝柯真的就将腕子上的手表摘了下来,递到了马志强的面前。

这下可把马志强弄得手足无措了,他怎么敢公开索要如此贵重的东西,无奈之下,他只好将打火机还给了颜宝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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