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蒙尘宝玉失灵气严教子贾环得青眼
那一僧一道行走江湖多年,倒是确有几分本事在身的。虽说比上不足,比下却是绰绰有余的。
旁的不说,马道婆便远不及这二人有“本事”。
那癞头和尚被衙差带走前留下的几句话,到底是救了贾宝玉一命。
只可惜他说的没头没尾的,贾政听的糊涂,也没去管他。
只委屈了那一僧一道,从此在大牢中常住了。
那贾宝玉眼看着就要不行了,却忽的退了热,睁眼看了看,又沉沉的睡去了。
贾母喜得直念佛,一面使人速去庙里头烧香还愿,一面打发人去熬了浓浓的米汤备着,只等宝玉醒来。
王夫人得了消息,顾不得脸上伤口未愈,急急赶了来。
待探了热度已退,又见宝玉睡的正香,这才长舒了一口气,嘴里不住的说:“阿弥陀佛,幸好咱们宝玉福大命大,福大命大”
贾宝玉这一睡,到了晚间才渐渐醒来。
人还迷糊着,嘴里却已嘟哝着,说是月复中饥饿。
贾母、王夫人如得了珍宝一般,先命人去取了早已温在炉子上的米汤与他吃了,又劝哄着喂了碗参汤,见他精神渐长,这才放了心。
外间贾政闻得宝玉吃了米汤、省了人事,也松了一口气。又急急进了里间,请贾母歇息。
贾母的拐杖重重敲在地上,“如今宝玉大难不死,正是需要好生照看的时候。你这做老子的非但不在意,还叫我回去安歇?宝玉不好,我如何能安歇!”
眼见宝玉似是被拐杖声所惊,又立马低声问,“可是吓着宝玉了?不怕,祖母在呢!”
贾政无奈,只得赔笑劝道:“母亲若为了宝玉熬坏了身子,倒要叫他不安生了。何况现下里天色已晚,宝玉又大病初愈,正是该好好歇息的时候。母亲多多安排人手照看着便是了。母亲先回去好好歇一歇,待明日再来,宝玉精神头也养足了,岂不更好?”
贾母听罢,便说:“倒也有几分道理。”一面安排里袭人、晴雯、麝月、秋纹等,分作两班,寸步不离的守着,一面叮嘱宝玉好生歇息。
直到外头敲了二更,才勉强离去。
自此宝玉的身子一日好过一日。
不过三五日便已下床,又过了七八日,已是满大观园的闲逛起来了。
贾母见了直说是祖宗保佑。便是王夫人,人前虽不多言,背地里也常同周瑞家的念叨,到底宝玉有福气,即便那贾赦出言诅咒,也挺了过来。
王夫人只当宝玉此番大病是贾赦诅咒的缘故,周瑞家的却很是不安,无他,王熙凤的肚子还好好儿的,半点没事。又有马道婆,自那日来过贾府后,便再也寻不着她人了。
莫不是叫王熙凤发现了?还是有谁走漏了消息?
不过三日后,她便放了心。
凤姐折腾完宝玉,见周瑞家的使人在外头遍寻马道婆不得,眼瞧着已是起了疑心。
便同平儿商量了,挑了个黄道吉日,捧着肚子在屋子里头“唉哟唉哟”的叫唤了半日,便将此事彻底揭过了。
贾母眼瞧着宝玉、凤姐叔嫂二人一个接一个的病了,虽无大碍,到底也晦气。便同贾政说了,挑个好日子在荣禧堂摆上几桌,去去晦气。
宴席上,贾政见宝玉已是大好了,再有贾环也开始用心读书了,人也不似从前那般猥琐了,猛一看也是一个翩翩佳公子,心里头高兴。
再同贾赦一比较,贾赦只有一子贾琏,他贾政有却有二子;即便贾琏岁数比宝玉同贾环略大些,但他聪慧不必宝玉,刻苦不比贾环,大事难成、大任难担,竟是个不成器的!
如此一想,未免心中自得。执酒与贾赦笑言:“今日家里头团聚,只少了琏儿,确实可惜。如今大姐儿也大了,眼瞧着琏儿媳妇肚子里又有了孩子,不知大哥可想过给琏儿找份正经儿的差事?”
贾赦不动声色地说:“他也大了,我哪里还管得住。横竖还有些家底,饿不死他的。”
贾政一时更为得意,“大哥也太仁慈了些。子不教,父之过。你瞧宝玉,平日里头若不对他严厉些,哪里是会读书的?便是环儿,自小也是个愚笨的,狠狠管教了这么些年,方才好些。正月里头他兄弟俩得了娘娘的夸奖,也算是不辜负了我一片苦心啊。”
贾赦不乐意搭理他,便高声说道:“方才二弟同我说起宝玉和环儿的诗词,我想着宝玉养病这么些日子,也不知退步与否。正好考校考校。今夜月色正好,你们便以月作诗一首吧。”
贾母向来得意宝玉的诗词,连声道好。
宝玉闻言,一时急红了脸,思来想去,却不得半个字。
贾母见他只顾着抓耳挠腮却不言语,便心疼的责怪起贾赦来:“宝玉大病初愈,你便来难为他!”
贾政生怕宝玉一时不济,丢了自己面子,忙说:“那便让环儿先说。宝玉,你且好好想想。”
宝玉闻言松了口气。见贾政转过脸去看贾环,又急忙同袭人打眼色求救。袭人哪里会作诗?她有心去问探春、宝钗,只二人坐的略远些,到底没能寻着机会。
且说贾环,得了贾政的话,不慌不忙的站起身来应了声。抬头略一思索,便缓缓道:
时逢三五便团圆,满把晴光护玉栏。
天上一轮才捧出,人间万姓仰头看。
贾政心中很是满意,却不作声。
倒是贾赦,大加赞赏,还说“咱们兄弟俩,我于诗词上不同,二弟文采却是极好的。看来往后二弟后继有人了!”
贾母忙说:“瞎说。环儿还小,当不得你这么说。”
贾政又问宝玉,“你可得了?”
“得了得了。”宝玉忙说。只听他磕磕巴巴的念道:
三生愿未卜,一段愁频添。
月前自顾影,蟾光蟾光蟾宫折桂枝!
贾政大怒:“你这作的什么诗!半点不通!连韵脚都没有!明日便回宗学去,好生学学环儿!”
贾母忙搂了宝玉,劝道:“不必听你父亲的。你前些时候刚病过一场,诗词上略忘记些,也是有的。过几日便好。你安心先养着身子,不必着急。”又转头看贾政,“宝玉还小,又最是聪慧。如今不过是病了的缘故。你何苦责怪他!”
贾政无奈,又不能出言反驳,只得应是。
虽有贾母发了话,半月后,宝玉到底是被贾政押去了学堂。
宝玉自幼有贾母宠着,王夫人疼着,一干下人捧着;又想着自己是正出,贾环是庶出,并不十分看重贾环。
如今见贾环像是要比过自己去,自是万分难受。
这日宝玉正在大观园里头闲逛,忽见贾环正在滴翠庭中,弯着腰低着头,也不知在做什么。便上前道:“环儿怎么在大观园中?可别是偷跑进来的!”
贾环道:“是父亲说此处风景宜人,有清静,叫我在此习字。”
“竟是在习字!我瞧你一脸委琐、举止荒疏,还当是你在这里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呢。虽说我与你岁数相差不大,到底是你兄长,又是嫡出的,这免不得还是要说你几句。若不然,回头你在外头丢了我荣国府的脸面,可不是我的错?”
“二哥教训的是。我自知比不得二哥,自幼于颇有灵性。故而不得不愈加刻苦。”贾环淡笑,话中却是在暗讽贾宝玉。
“你这是说的什么话!”宝玉大怒。
贾环反上前一揖,“兄长教训,环儿谨记。只是你我同为贾府子孙,环儿也不得不提醒二哥一声,还望二哥今后勤勉读书!”
待贾宝玉被气走,贾政从暗处走了出来。
贾环早瞧见了,却只作不知。见贾政神色诡异,只当没瞧见,上前行礼。
贾政犹豫半晌,沉声开口:“为父是怎么教你的?兄友弟恭兄友弟恭,你是做弟弟的,又不比他是嫡出,怎么反倒教训起他来了?”
贾环听他语气并无怒意,便朗声答道:“却是儿的不是。但正如儿子所说,既同为贾府子弟,自应当万事以贾府为先。儿以为,若兄长有过错,应当摒弃年龄、嫡庶只见,出言提醒才是。再有,人道是英雄不问出身。儿愿以自身的本事,为贾府添光!”
贾环知道贾政的心病,一是贾赦为长他为庶,二是贾赦嫡出而他却是继室所出。继室之子虽也是嫡子,但总比不得元配之子。便是贾母自个儿,年节上开宗祠祭祖,也是执侧室礼的。
贾政素来自负才气,却偏偏有个贾赦。他虽得了个官职,却只不过是从五品,比不得贾赦的爵位,乃是超品,又可以传给子孙后代。
如今贾环一番话,正说到他心坎上了。便对贾环说道:“宝玉却是比不得你。为父也不是偏心的,等你们大了,若你当真能强过宝玉去,这荣国府,往后便由你继承。”
贾环嘴上应是,心中却不以为然。贾政确实不偏心,王夫人的心可是偏到天边儿去了!这么多年,若不是有大伯、有三姐姐的帮忙,贾政哪里想得到他贾环——姨娘生的三儿子?再说这荣国府由谁继承,同他贾政半点关系都没有!大言不惭!
待贾政走后,贾环又提笔练了几个字,抬头看着大观园的景色,轻笑:“粉渍脂痕污宝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