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十七年七月十六,当天边的最后一抹朝霞散尽,随着厚重的朱红色宫门缓缓合拢,最末一批新晋的宫嫔带着年轻娇女敕的花样容颜踏入了锦绣繁华的大周后宫。
其中包括本届选秀中获封位分最高的两位:才人沈熙和美人甄白婳。
沈才人因为名字里带了一个熙字,是寓意本朝兴旺熙和的好兆头,因此得了皇帝青眼。而甄美人则是人如其名,美人姽婳,袅袅婷婷往那一站,便是可以入画的景致。
一个是阆苑仙葩,一个是美玉无瑕,桃红柳绿,相得益彰。
新晋嫔妃6续进宫的一整个月,太子萧渥一直都过着水深火热的生活。
只要是在风和日丽的下午走进秋爽斋的后院,总能看见太子萧渥或扎马步或举沙袋的英武身姿。太子妃苏辛闲坐其侧全程陪伴,或吃点心或品茶,不时悠然笑语,转头和东宫的美貌小宫女闲聊一二。
六月艳阳天,浅金色的光影流转,从日中到日落,太子每过不多时便出一身大汗。
偏偏还不能偷懒。
不是没有试过,可太子妃全身上下就像是长了眼睛一样,不管侧身还是低头,赏花还是喝茶,只要太子稍微一动弹,苏女王就算闭着眼睛都知道你是扭了胯还是摆了髋。
连身都不用转。
太子殿下琢磨着,隔行如隔山,这一手莫非是传说中的听声辨位,无奈之下只能把态度端正,认真苦练求精专,不奢望能蒙混过关。
进宫三日后,新晋的宫嫔开始承宠,在这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当口,却传出甄美人感染风寒不慎病倒的消息。如此一来,自然是沈才人拔得头筹,一夜恩宠晋位,大红灯笼高高挂,一时春风得意。
熙和帝的旧人们三年一度地看着热闹,原本都在心里押了一根黄瓜,赌甄美人会奋图强后来居上,没想到大半个月过去,眼看着皇帝快把新晋的宫嫔轮着睡下来一圈了,甄美人的风寒不仅不见好,反而有病去如抽丝的态势。
宫中风气,各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从来不八无价值的卦。甄美人的病,自有太医去诊治,渐渐的茶余饭后都不再有人提起。
如此一来,旁人还不觉得又什么,萧渥倒是慌了神。
不管他的女神是真病还是装病,对他来说都是一个要命的消息。
真病,说明他的女神身体抱恙,初初进宫便出师不利,也不知会不会因此心气郁结损伤花容;装病,说明女神幽居避宠不愿侍寝,至于不愿侍寝的原因……
太子殿下于夜深人静中猛地惊醒,惆怅地听着侧殿之中一声又一声的更漏,不敢往下深想。
太子妃也不给他精力往下想。
女王大人生平第一次觉得,系统这个小妖精带在身边还是有那么一点小用处的。
磨人的小妖精还是一向磨人,但只要磨的不是自己,那还是很舒爽的。
比如每天下午两个时辰的锻炼时间,她就完全不用死盯着太子,可以随心所欲享受自己的美好生活。
苏女王拿着小厨房呈上来的菜谱,心情大好地勾勾选选,一边听着系统在耳边尽职地汇报“太子殿下右肩下垂,腰月复虚空,腿部动作不扎实”,然后轻咳一声,又勾一道野山菌烩鲈鱼,眼皮也不抬地道:“萧渥你坚持,提肩收月复腰下沉,还有腿,腿迈开。”
太子殿下双腿一颤,默默挺胸收月复头抬高,提肩沉腰迈小腿。
如此半天下来,待到落日熔金,太子妃一声令下收工用晚膳时,萧渥已是两股战战,双腿颤颤,找不着西北东南。直到各色各样的新鲜菜式上了桌,缓过劲来太子才又调整好状态,如饿狼扑食,猛虎下山,对着鲜香四溢的野山菌烩鲈鱼干了个盆清碗干。
一而再,再而三,一练大半个月下来,倒是龙行虎步身姿稳,腿不痛来腰不酸。
太子妃看在眼里喜在心里,爽快豪气地给太子的进步点了三十二个赞。
萧渥这边也是欢欣鼓舞,只是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第二天晚膳的餐桌上,太子妃笑眯眯地递过来一本册子,扉页上边赫然七个墨色大字:
——《锻炼要略进阶版》。
斜阳向晚,对着苏辛眼中满满的信任和期盼,萧渥手中的小金碗颤啊颤,情到深处,止不住的泪意潸然。
如果要用一诗来形容太子殿下此刻的心情,便只能是李太白《长相思》中的一段:
上有青冥之长天,下有绿水之波澜。天成地远魂飞苦,一扎马步真心苦。
以及,美人如花隔云端,长相思,摧心肝。
日子翻书页似的过去,白昼的时光日渐缩短,夜晚因此显得更加漫长。在太子萧渥辗转反侧的无数个夜里,自女神进宫日的那一轮满月,慢慢开始又一个月盈月缺的轮回。
中秋将近,皇帝命大皇子协助太子安排大节下的一系列典礼,皇后也把中秋夜宴的一些琐事交给了太子妃。
东宫里的夫妻两个不约而同开始忙了起来,太子体能锻炼一事被迫暂时搁置。
望着苏女王不加掩饰的遗憾目光,萧渥了无声息地松了一口气。
这日早朝过后,大皇子相约太子共同确认中秋祭月大典的官员名单,心结难解的萧渥于是想起来向自家大哥求助。
大皇子的书房中的香炉袅袅,太子殿下如同抽丝剥茧,对着温和沉稳的大哥,一点一点把自己心中的顾虑和愁肠吐露干净。
颠颠倒倒颠颠,心头的朱砂痣无非一点:甄白婳。
“你这是求之不得,所以辗转反侧。若是所求在手,日日放在眼前,就不会如此了。”萧泊手握书卷沉吟片刻,慢慢问道,“你记得我身边的秦桑么?”
萧渥想了想:“小时候父皇书房里伺候笔墨的那个宫女?”
“秦桑是罪臣之女为宫婢,我三年前在家宴上遇上,言谈间只觉得她什么都好。后来母后知道了,特意把人拨过来服侍我,我高兴了一阵子才现,秦桑也不过如此。那些好处看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有时看得久了,反倒成了不好。最开始我本打算求母后日后把人赐给我,从此长相厮守,可等到定亲时我做的第一件事,却是把秦桑还给了母后。”
萧泊说到此处眉心微动,放下书叹一口气:“现在想起来虽然不舍,却也不是太难受。如此说来,秦桑还是那个秦桑,是我日久情疏,负心薄幸。”
萧渥听得一怔一怔,讷讷道:“那不一样。我对甄白婳是真爱……”
“我遇上秦桑时,也自觉是真心爱怜。”萧泊轻轻一笑看向萧渥,“直到我负了她。”大皇子重新拿起案上的书卷,淡然笑道,“或许我得到的太过容易,又或许,你只是没有得到。”
萧渥张口结舌,拼命想找到理由来反驳,偏偏又一时想不出来。
萧泊拍了拍他的肩,若有所思:“不过你和我不同,只要你等得起,想要的迟早会得到。男儿手握乾坤时,放眼天下,谁家女子敢说个不字?”
剩下的半句话彼此心知肚明,萧渥等不起。
只是这一点,大皇子也爱莫能助了。
皇兄的话像一柄小小的锤子,在太子殿下的脑袋里敲响了一口钟。那钟声嗡嗡的听着既不清脆又不明白,却不知为何余音绵长、经久不息。
萧渥回来之后内心天人交战,第一次对自己坚定不移的感情生出了怀疑,他从骨子里不相信自己会是一个喜新厌旧见异思迁的渣,可是甄白婳和苏辛的身影在脑中来来回回地打转,他居然第一次产生了彷徨。
明明女神风流婉转千般好,太子妃直白生猛又粗暴。
明明女神两两一顾会心笑,太子妃冷血无情不开窍。
可是萧渥长了眼睛看得到,苏辛她……对他好。
太子很焦躁。
这种焦躁的情绪一直持续到了中秋夜宴前夕。
太子妃苏辛拿着手中的宫宴名单,淡定地告知太子萧渥:在中秋的阖宫夜宴中,他的女神甄白婳,告病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