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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观莲音的脑袋里究竟进了什么水?
看着他变得黯然的脸庞,我终是心一横,甩袖出了门。
因着心中烦闷,我也不再有逗留的念头,脚步顿了顿便朝自己的客房走去,打算收拾细软同大哥一起回仙洲。房门打开的时候,我的眼前赫然出现一片绛色,原先已恢复正常的大哥又穿起了百褶裙,身上繁琐的坠饰也一一挂了回去,面前放着一碗冒着寒气的酸梅汤,正惬意地在那里喝着。
他身旁坐着一个穿黑斗篷的龙族男子,正默默地以指在桌上写字,见我进来便抬头看了一眼,依然稳坐如钟。
“令狐水仙,你出来干吗?”我冷眼对那个喝着酸梅汤的人道。
“好久不见,阿西。”他放下酸梅汤,热情地朝我扑了过来,桃花眼含情脉脉地眨着,涂得猩红的嘴唇朝我嘟了过来,“最近有没有想水仙哥哥……”
我伸手制住他的肩膀,艰难地转过头去,看着旁边默默写字的男子道:“这位是?”
眼前龙族的修士虽然容貌平凡,却别有一番威严气概,一看就是大家子弟。水仙见我没有亲他的意思,便委屈地收回圈在我胳膊上的手臂,对着手指道:“人家明明已经在媒宴上介绍过了。这位是我的龙族好友,尹随风。”
我愣了一下,随即绕过水仙,在尹随风面前坐了下来。尹家在龙族世代为官,威望极高,说是权倾朝野也不为过;我当初为张秀秀说亲的时候,迎亲的礼官便是尹家人,多少算是有些交情。思及此,我便十分乖巧地唤道:“尹大哥好。”
尹随风正在写字的手停了下来,仰起头肃穆地抱拳道:“汝好,吾名随风。”
“……”
见我在凳子上呆,水仙便凑过来轻声笑道:“他这个人说话就是这样,不必在意。”
我讪笑道:“啊哈哈,尹大哥讲话当真有武士风范,气度不凡。”随即拉过水仙,在他耳旁低声道:“快把大哥放出来!我们得离开焚香城,容不得耽搁。”
“别急嘛,随风的亲事还没有说妥,我这个大媒怎能提前落跑呢?你大哥这几日赶路疲累,先让他睡一睡也是好的。”他说着伸出手来在我腰间一模,将储物袋中露出的一角卷轴抽了出来,利落地将其展开,打量了一会儿便疑惑地问道,“阿西,鸳鸯哪儿去了?”
我侧头朝不远处拉得严严实实的薄纱帐看去,走过去把它掀开,果然看到了正缩在墙角瑟瑟抖的鸳鸯。
“令狐水仙,你吓到我家鸳鸯了。”我平静地说着,便要把鸳鸯收回阵谱中去。
谁知水仙的度明显比我快得多,嗖地一声冲过去把鸳鸯搂进怀里,亲热地模着她的脑袋道:“鸳鸯妹妹还是这么可爱……这几日在阵谱中闷坏了吧,走,哥哥带你去城里逛逛!”
鸳鸯被水仙亲热地朝门口拖去,一边惊恐地在他怀里挣扎,一边可怜兮兮地朝我望来。
我递给她一个同情的眼神。
门应声而落后,这间客栈的上等房便只剩下我和尹随风二人。尹随风目送着两人的身影远去,依然低头默默地在桌上写字,也不出言理会我,就像一只闷葫芦。
当日和斋行秀打斗的时候那么威猛,如今却如此深沉内敛,果真是个怪人。我凑过去看他在桌上用茶水写下的字,现那行行整齐的小楷都是一个字——“嫣”。我寻思着大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独坐着也没有趣味,便试着与尹随风攀谈起来:“嫣这个字极好,只单看形便能深嗅出一股女儿娇香,不知尹大哥缘何独爱此字?”
茶水渐干,尹随风凝视着自己写出的字,默然道:“她名为嫣。”
我这才想起那个何仙姑转世的季芙嫣来。南卿说这些求亲者大多都另有所图,想不到这个尹随风倒是切切实实的爱慕者。“尹大哥如此钟情于她,莫非两人先前有过邂逅?”我将自己散落在外的墨笔书册收回储物袋,见窗外落日西沉,房内亮光已然暗了下来,便取出两张照明符,好奇地问道。
尹随风不再蘸着茶水写字,只是幽然叹道:“半年前,吾在广陵城郊偶遇一绝色佳人,倾城美态宛如九天玄女,令吾神魂颠倒,沉迷至今。”
我咂舌道:“当真如此貌美?”
季芙嫣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因此我虽然知道何仙姑的转世必定貌美,却也始终心存几分质疑。“焚香城的林婉秋素有天下第一美人之名,然而与她相比,不过是黑鸦遇凤凰。”尹随风平凡的脸庞渐渐浮上一层薄红,“吾追随她从广陵城到桃止山,仅仅得知她名为嫣。且看这天下那般貌美的女子有几人,名为嫣的女子又有几人,必然是城主之女季芙嫣无误了。”
我见尹随风分明一副沉浸在爱河中不可自拔的模样,又想起还在隔壁面露黯然之色的观莲音,心中忽然有了几分复杂。“尹大哥,人真的能在初遇时就爱慕上对方吗?”我也蘸着茶水在桌上写起字来,半晌又无比纠结地将它们擦掉,愁眉苦脸地看向尹随风。
“为何不能?”尹随风的语气很是坚定,“她的眼神摄去了吾的魂魄,吾知晓她的温婉善良。思极,爱极,愿倾其所有,只换她莞尔一世。”
看样子,大哥定是没有把八仙之事告知尹随风,如今的他并不清楚季芙嫣的底细。“那……若她是石女,尹大哥是否还会爱她依旧?”我问道。
“石女?”尹随风皱皱眉,似乎有些不满我这般假设,却还是加重了口气说道,“石女又如何?吾爱她并非床榻之欢,只要可以朝夕相伴,吾别无他求。”
真是感人啊……
脑海里某世叔的面容一直若隐若现,我心中的纠结更甚,犹豫着问道:“若她并不是女子,而是男扮女装,尹大哥又待如何?”
“无稽之谈。”尹随风摇摇头,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哪有男子会生得如此貌美,吾又怎会连男女都辨不清楚?”
我忙道:“西卿只是随口一问,尹大哥不必放在心上。”
尹随风凝眉良久,长叹道:“两个男子在一起,有违天地阴阳调和之道,纵使深爱又能如何?吾宁愿,一人憾痛。”
我幽幽地看着他,心道水仙和大哥一定没把他们的事向他和盘托出。“……尹大哥说得在理。”我说着端起一旁的瓷壶,默默地灌了自己一肚子凉水。
世叔世叔,你我缘分已尽,还是莫要再念吧。
……
待恢复正常的大哥把鸳鸯送回来,同尹随风一起离开之后,我便收拾好细软,打算趁着焚香城尚处于寂静的黎明时悄无声息地离开。
水仙打定了主意要帮尹随风抱得美人归,爹又没有要大哥随他一同去风城楼兰,因此我只好一个人回去,片刻也不想耽搁。虽然对林婉秋在我脚下设采阳阵之事耿耿于怀,可我并不想因此事使令狐家和焚香城翻脸,反正观莲音此行是为保护何仙姑,定云宗也断不会轻饶那只手握元神之书残页的桃精,她得到报应是早晚的事。
“阿西。”
就当我召唤出通灵坐骑跃出窗口,从储物袋中取出一张千里传音符打算给爹传话时,身后响起了一个熟悉的清冷男音。我的脊背顿时变得僵直,回过头去结巴着道:“世叔……我……”
“是要和令狐兄传话么?”他穿着一袭黑衣,垂在肩头的黑衬得脸色有些苍白,倚在窗前淡然地看着我手中的符箓道,“若是可以的话,世叔想与他谈一谈。”
手中的符箓浮到空中,里面传来爹没好气的声音:“观鸟人,我和你没什么好谈的。”
“师傅比觉元真人先一步现东海异状,并用百年时间测算出仙姑转世的生辰八字,这点的确是没什么好谈的。”观莲音没有看那符箓,而是一直凝视着我,“没有事先将此行的目的告知,失了阿西的信任,实是我的不对。”
“你晓得就好。”爹冷哼一声,“焚香城的何仙姑就暂且让与你们,八仙中的吕洞宾在风城楼兰,我们定会先你们一步寻得。”
千里传音符的金纹在空中闪着,观莲音许久都未曾出声。
“令狐兄,我们曾经情同兄弟,却因我拜师静虚门下而分道扬镳。我知道你倔归倔,却不是一个不识大体的人。如今东海异动连连,龙王已于三日前向仙界禀报此事,定海珠中的魔物正在隐隐作祟,单凭定云宗或令狐家一己之力根本无法集齐八仙及他们的元神之书。”观莲音正色道,“之前时机尚不成熟,我并未将此事告知阿西,其实师傅早在我闭关之前就已交待过——若有朝一日踏上寻仙之途,必得与冰人令狐联手。”
符箓在空中慢慢地翻浮着,似是爹在思索。
“我们虽已寻得仙姑,却并不知道当初害她仙根尽断的有缘人转世在何处;王母之咒极其恶劣,找到八仙各自的有缘人尚且不容易,要想促成姻缘,更是难上加难。若不想魔物从定海珠中逃出,须得这天下的能人志士连结,暂且将恩仇放下,一同寻仙;青鸟观家也定会抛却隔阂,助我们一臂之力。”
爹听罢沉默了颇久,似是将他的话听进了心里,问道:“静虚老儿打算怎么做?”
观莲音道:“东海异动之事暂不可公诸于世,若引来各界恐慌,实是得不偿失。天庭以王母为的上仙对我们漠不关心,断不可求助于他们,若寻仙之事败露,极有可能遭到严惩。桃精林婉秋诡计多端,若径直抢夺残页救出仙姑,恐怕不会轻易得手;如今只能先由着她选婿,我的青鸟使者打探城中暗道及地窖,直到仙姑嫁人之时、做好万全的准备再由我定云宗弟子围城开攻。”
爹那边传来空冥幽谷中潺潺的流水声,许久才听见他道:“也罢,我倒要看看你们天下第一宗是否像传闻中那般大有本事。”
说罢符箓一暗,便从空中软绵绵地掉了下来。
我捧着那张符箓茫然地看向观莲音。“……阿西,留下来吧。”观莲音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背过身去淡淡道,“昨日之事不必在意,世叔在媒宴上误饮了酒,只是几句带着醉意的玩笑话而已,切莫当真。”
我看着他高挑的背影,扬眉道:“世叔昨日当真是醉了?”
他平静地道:“当真。”
“这我就放心了。”我从灵马背上跃进窗里,把手搭在他的肩膀上道,“阿西生性风流,而且喜新厌旧,当一个可爱的后辈实在比薄幸的情郎要好得多,若真是与世叔结为双修道侣,不般配倒是其次,就怕到头来会负了世叔。”
观莲音微低下头,垂眸看着站在他眼前的我,目光落在我的手上,并未说什么。
意识到我们的身高差距,我凄凉地转过身,不再与他对视。“留下也可,我倒是很喜欢与世叔谈天;若是可以,也想请世叔在修行上指点一二。”我绕到他身前,准备将储物袋中的物事摆出来,想了想又顿住,撇嘴道,“只是那美人城主对我心怀不轨,若是我在此地……咳咳……可该如何是好……”
“还记得世叔是怎么对你说的吗?”察觉出我的顾虑,观莲音极为轻浅地笑了笑,“若林婉秋当真对你如何,我定拆了她们焚香城。”
我抓着储物袋,有一瞬间的愣神。
观莲音见我不做声,原本期待的神色便变得有些失落,叹息道:“阿西不信?”
我摇摇头,道:
“我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