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彦似乎突然间心情大好,一面笑着对拓跋珑道:“你不认识她么?她是‘凤潜’的弟子,你还想占她的便宜?”一面又吩咐摆上酒席菜肴三人同吃。最新更新:苦丁香书屋舒悫鹉琻
青樱和拓跋珑都吃的不多,唯有拓跋彦尽兴。他饮完了三壶酒后便拉起青樱,对拓跋珑道:“我先送青樱回去,你且慢慢吃酒,这两个美人你喜欢就留着吧。”
他一路都是紧紧攥着她的手,青樱偷看他面色颜色绯红,心中不免一慌,及至到了房门口便道:“多谢王爷一路送我回来,王爷日理万机,我自己进去就好。”
拓跋彦沉默了一刻没有说话,突然一把将她搂入怀中,轻声但急促道:“我现在真是太高兴了。”
冷静如他,慕容青樱一朝竟会真的来到他身边,开心之余必定也有怀疑,即使不表现出来,心中却始终未能安然铌。
方才正是拿拓跋珑来试探她。他的暗子有消息说拓跋珑与南朝有过来往,倘若他与青樱认识,那么青樱此次这样顺利地就到了他身边,一定有问题。
不过方才他已经看的明白,这两个人绝没有见过对方。
青樱……会是他的青樱的桊。
“青樱,你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他向来是个说话温柔的人,这时的语气更是能融化人。
青樱却不接招,笑道:“难道我现在不在你身边?”
他忽地将她抱起,低头就要吻在她的脸颊上,轻声道:“我是说,做我的女人。”
青樱咯咯笑道:“好啊,那我要做王妃,将来要做皇后,而且不许有后宫。”
拓跋彦放下她,想了想点头道:“好。到时候我做到了,你也必须做到。”说着转身离去。
青樱手指绕着发梢,笑笑自己也回房了。
他怎可能做到?玩笑而已。
一回房神色立时一正,匆匆关好门窗,展开握在手心的纸条,只见上面写着“无盐,流风”四个字。
什么意思?
略略一思忖,紧蹙的眉头便舒展开来。无盐女即是丑女,拓跋珑的意思应该是丑时见,流风自然是指流风亭了。这是约她今夜丑时流风亭相见?
这……她不得不踌躇起来。拓跋珑么……这个人非常特殊,她竟一时也没有主意该如何应付,但横竖见还是要见的。
此时还是酉时,索性先睡一会。青樱吹熄灯火,毁掉纸条,一直睡到子时三刻才起来。她出门便发现今夜不同往日,巡夜的侍卫比平时多了一倍有余,看来拓跋彦和拓跋珑仍是面和心不合,如此一想,心中便一喜。
她即使轻功尚可,左躲右闪及至到了流风亭时大约已经略略过了丑时,拓跋珑已经坐在亭中,只是背对着她的方向。
想必拓跋珑武功造诣也不弱,青樱正在思索其中是否有蹊跷,他已然笑言道:“姑娘既然来了,怎么不出来?”
青樱见他耳力出众,已经发现了自己,也就落落大方地现身,毫无被识破地羞愧道:“王爷风采飘逸,我不过是一时看呆了罢了。”
拓跋珑听了笑道:“姑娘倒不像是这么爱容色的人啊,否则以我四哥的容貌风姿,听说雪兰关上为救你,他身受重伤;这回他的暗子来报司马氏那小子软禁你,他便千里劫营,对你这样好,你该对他死心塌地才对。”
青樱失笑道:“七王爷何以见得我没有对平南王死心塌地,忠心耿耿?”
拓跋珑不置可否地笑笑,抬头看着天上明月,悠悠道:“如果说我告诉你我此番来,给四哥送粮草只是幌子,其实是父皇让我来送一份绝密名单——父皇知道四哥麾下能人异士多,是要他的暗子潜入暗中监视这些人。名单上面是你们南夏朝臣中已经被我大魏策反的人,这名单就放在议事厅牌匾后面的密匣中,姑娘还会死心塌地忠心耿耿吗?”
青樱心中一动,目光不由自主地朝议事厅的方向望去,正好迎上拓跋珑颇含笑意的目光,只听他笃定道:“姑娘是赵王的人。”
“本王在南朝有一个故交好友,况且本王向来倾慕南朝的锦绣河山和灿烂文化,实在不忍心两国开战将其毁于一旦。”
“四哥志在天下,我志在皇位,如果我继
位,天下依然两分。不知道慕容姑娘意下如何?”
他亦是计划中的一枚棋子,而且现下这枚棋子也正在发挥作用。
青樱假作没有明白,狡黠笑道:“我又不是王爷一般的天潢贵胄,手中更无一分兵权,我意下如何也不过是纸上谈兵,算不得数啊。况且我现在是平南王的谋士,王爷跟我说这个的用意,我可不懂啊。”
拓跋珑也不恼怒,大笑道:“既然姑娘不懂,那我就更不懂了。”刚说完脸上笑容一收,意味深长道:“姑娘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不然就是四哥不担心,未必你的同伴也不担心。”
青樱目光猛地一警觉,他怎么知道颜超羽在此?然而瞬间又想明白,那是自然……索性笑而不答,转身离开。
次日一早,青樱尚未起床,拓跋彦便又来了,一同带来了一大箱挑的东西,见她还在睡,只吩咐不必叫她起床,自己取了军务文书在厢房批阅起来。
青樱听到动静,叹了口气只好慢吞吞地穿衣下床。她昨晚直到中夜才睡下,此刻便又拖了一阵才去叫来外间的丫鬟进来梳洗。
拓跋彦见她洁面完毕正要上妆梳头这才进来,吩咐人将箱中的物事一件一件取出。青樱的眼睛果然亮了,几乎是目不转睛,只见一盒盒胭脂水粉,螺黛彩金,连盒子都是精心雕琢,或是檀木牡丹花开,或是玉质的清水芙蓉,或是黑石的霜晓寒姿,青樱两眼放光,爱不释手。
随手打开一个,只见里面的水粉颜色通透,莹润细腻,伸手一试果然既轻薄又上色。拓跋彦捻起一根道:“这是茉莉汁蒸出来的,与外面市卖的不同。你来北方皮肤难免干燥,用这个比外头的好。”
青樱幼年时在家中父亲严厉,对她只教以文史经略,磨练武艺心智。在凤鸣山上,本来就是男孩子居多,林轶又没有妻眷,更无人有心思送她这些。跟着司马明禹的这大半年更是在军中,有时连简单的梳洗都是奢侈,全靠清水出芙蓉。拓跋彦微笑着,看她一团高兴地试了这个又试那个。
青樱眉目间清丽如行云流水,一双秀挺蛾眉为她平添飘逸之气,素来就不用眉粉。
只是此刻她见了这一盒金线百灵画纹盛的蜜黛,少女心性难免雀跃地挑了些许在眉笔上给自己一试。谁知她人虽灵秀,手却笨得紧,两条好好的秀眉反而被画得歪歪扭扭,活像两条蚯蚓,再添几笔不仅没有起到补救的作用,反而像是墨水泼在了脸上一般。
青樱扭头向拓跋彦委屈道:“画不好……这个还给你,你去送给会画的人。”
拓跋彦一笑,脸上露出一个淡淡的酒窝,接过眉笔温和道:“我给你画。”说着取过一块湿布轻轻地一点点擦去眉上的“惨不忍睹”,扶正她的脸果真认真画了起来。
青樱却全身僵硬,紧张得动弹不得。
微云一抹遥峰,冷溶溶。
恰与个人清晓画眉同。
红蜡泪,青绫被,水沉浓。
却与黄茅野店听西风。
拓跋彦是北人,他大约不知在中原,画眉是少年情热才会有的闺房之乐,即使明禹也从来没有这样为她做过。他扶正她的脸,她算是鹅蛋脸,眉目间仿佛江上清风明月,不沾世间风尘,因此太过艳丽的眉形并不适合她。他想了想,提笔轻轻在她眉间勾勒,所行之处留下漂亮圆润的弧线。只是他到底从未做过这件事,手腕难免有些抖,不过他极有耐心,时不时退后几步看看是否画得对称。
大约画了一炷香的工夫,拓跋彦笑道:“好了,自己照一下是不是很好。”
青樱脸上红红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蜜黛果真名不虚传,如雨后青黛,更衬目中烟色秋波,宛如仙子。
此时日光堪堪斜射入室中,反射在镜上,再折射出两人一脸的昏黄,仿佛时光停滞,呼吸停止。
不知是否受了这情景的蛊惑,拓跋彦深吸一口气,似乎也沉溺于这片刻的美好当中,抚上她的肩头低头道:“青樱,我们,一直这样可好?”
青樱也闭眼想了片刻,这才突兀笑道:“好是好,那也要王爷舍得下这满府的妃妾啊。”
拓跋彦听她如此说,想了片刻后低笑道:“倘若一生一世,自然舍得。只是我还想问一句,你这样为他,真的值得?难道他没有满府的妃妾?”
&nbs
p;青樱不答,眼中浮起一抹不易觉察的无奈和悲伤,但是转瞬即逝,只是轻轻拿过湿布一点一点抹去那画得极好的蜜黛。
从镜中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忽然觉得日间的阳光似乎也不是多么明艳,叹了口气不去想。
***
高盛见拓跋彦回屋之后神情一直凝重,犹豫了一刻还是进言道:“也许王爷的担心不是对的,这也说不定的事。”
拓跋彦很艰难地扯开一个笑容,“我不知道。我只是不知道如果是对的,我要怎么做。”
高盛暗暗心惊,他追随平南王已久,甚少见到他面上浮出这般的彷徨和不安,即使当年王爷的母妃去世时,他也不像现在这样……可怜,其实他想找到更合适的词。
拓跋彦大约从高盛脸上看出了自己的失态,将脸深埋于自己双掌之间,半晌才平静下来对高盛说:“看今晚吧,总有个定论的,鱼儿如果上钩……那我……也没什么可说了。”
是夜,月朗星稀,天气晴好,万籁俱寂间时不时有几声鸟啼虫鸣。
议事厅此刻空无一人,陷入在浓重的黑暗当中。唯有一道身影似乎十分谨慎小心地进来,一步一步十分缓慢地接近牌匾。这人身量纤细,应该是女子,在牌匾下面站定好像在思考什么。高盛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如果她不动的话,是不是就放她一马,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是这人动作僵硬地不知掷出了一个什么东西,高盛暗叫不好。
看她力道不佳,像是有气无力,却歪打正着一样直射向牌匾上设置的暗器触发之处!
电光火石一瞬间,杏花雨林针被触发,整个大厅俨然被银光照耀得跟白昼一般。即使针细如发,可是一来针尖上无不淬着剧毒,见血封喉,二来万针齐发,就算百毒不侵的人,也会浑身穿孔而死,正如现下这厅中的女子已经被针流冲倒在地,一动不动,断无生还的可能。
高盛都不忍看下去,忧心忡忡地悄悄看了眼伏在他身边的拓跋彦,只见他面色苍白毫无喜色,嘴唇微微抖动,无声地道:“不是她,不是她。”
高盛暗自摇摇头,泄露绝密名单所藏之处本来就是借七王之手试探慕容青樱,除了她并无别人知道名单藏在匾后,不是她还能是谁?王爷,哎,怕是有些昏头——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本来他当初对千里劫营接这个女子来朔州就是反对的——如今也只好尽量开解王爷。
果真,厅中的暗器一停止攻击,拓跋彦便第一个从檐上跳下,直奔地上那具早已不动的尸体。
旁人包括高盛在内虽有心护卫,身手却确实不及他,也只好迅速跟上。
高盛走近的时候,拓跋彦正蹲在地上,掀开尸体面上的黑纱,脸上似悲似喜,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王爷?”高盛不由得悬心,莫非平南王心痛得失常?
谁知走近一看,不禁哑然。原来躺在地上的根本不是人!
而是一个牵线木偶,做的甚至逼真,即使套着夜行衣,也还用黑色的丝线做了头发。难怪刚才他直觉得奇怪,盗名单这样的大事,为何此人动作却如此僵硬,怎么看也不像是高手,更不像是她。
“是她的手笔,她出自凤鸣山,林轶精通机关消息,做一个会自如行走的木偶对她来说小事一桩!”拓跋彦咬牙道,眸中紫光流转,高盛心中暗暗一惊,跟了王爷这么多年,自然知道只有恨极的时候,他眼中的紫光才最盛。
“那名单……”
“她既然敢以虚探虚,肯定知道这里没有名单。”拓跋彦打断道,“你去看看行宫中有没有少什么人。”狡兔三窟,以他对慕容青樱的了解,她放出来的虚招肯定不止一个。
“是!”高盛转身欲走,忽然又想到什么,“那王爷你——”
“我去追她!”拓跋彦起身,目光又冷又硬,没有半分商量的余地,盯着高盛道:“照我的吩咐做,不要跟来,我自有安排。”高盛不敢违逆,立刻替他备马取剑,又取了一颗避毒丹放在他身上,毕竟慕容青樱其人狡黠多端,还是防着些好。眼见拓跋彦骑马飞驰而去,这才去核查行宫中走失的人口——反正横竖要走早就走了,绝不会少这一会。
不出拓跋彦所料,行宫看护外院的一个侍卫贺兰博不见了,无人说得出他的去向,
好像昨日值完夜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慕容青樱所住的小院不必看,自然更寻不见踪影。
拓跋彦骏马飞驰,很快就出城跑了将近一百里地,果然在南下必经之地的一处溪水边找到了半卧着的慕容青樱,她碧色的裙角拖在水中已经湿了大半,然而她却无暇顾及,看来是痛得厉害。他嘴角挑起一抹冷笑,不知是满意这情景还是嘲笑自己。
青樱听见声音,咬牙支撑起身体,抬头一看是他复又垂下头,即使拼命咬牙忍着,也难耐疼痛,惨白的脸上冷汗直冒,身子弓成一团。
拓跋彦走近蹲下轻笑道:“月复部是不是像刀绞一般痛?”说着不等她回应又道:“一个半时辰过后,这疼痛就会蔓延到后背,胸腔,痛得不能呼吸,心像被撕开一样——”说到这里他停了停,他美得有些妖异,说出来的话更是叫人惊心,“就跟我现在一样痛。”
青樱微微喘着气,狠掐了自己手上的合谷穴暂时缓解疼痛道:“你怎么下的毒?”
拓跋彦眼波中渗出无奈,悠悠道:“蜜黛。”
蜜黛。好,原来心底里那深藏的画眉的柔情,竟然是淬毒的,此刻全部化为毒箭射到心腔。
“蜜黛有毒,但是如果你一直用我送你的胭脂和水粉的话,就不会有事,解药已经溶在了里面。”
“可是,青樱,你让我……很难过。”他说的不是失望,青樱心中一动,可是随即淹没在汹涌而来的疼痛中。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不忍心就这么杀了你。现在有两条路给你选,第一是交出名单,跟我回去,一生一世,张敞画眉。第二,”他说到这里顿了下,“心痛而死。”
青樱听了勉强笑道:“当然选第一个,可是,我没有名单啊。”
拓跋彦不与她纠缠这一点,只冷冷道:“还在骗我,现在说没有倘若一会我搜出来了,如何说服得了自己让你选第一个。”
青樱双手按着月复部,紧咬嘴唇道:“我真的没有。”
拓跋彦见她嘴硬,只哼了一声,心知过不了多久她就会熬不住疼痛,何必现在跟她绕。
果真,也没过多久,青樱一只手忍不住随手抓起溪边的青石,五指用力好像恨不能生生捏碎它,冷汗涔涔地在她面上划过,十分艰难地朝他道:“我真的没有名单,要不你还是杀了我,实在是痛……”说着声音渐低了下去,到最后几乎听不见,人也一动不动,只有一身的碧色在清晨的初阳下格外摄人心魂。
他见她晕厥过去,下意识地急着去察看,只是猛然想起她性子多狡诈,又缩回手自嘲地笑笑,先点了她几处大穴。这才去试了试她的鼻息脉搏,果真是耐不住疼痛昏了过去。
拓跋彦叹了口气,自怀中取出一个白玉瓷瓶,取出一粒丸药小心地塞入到她口中。过了片刻一看,她已经不能自己吞咽,丸药还是好好地躺在唇齿间。
他想了想,又取出一粒含在自己口中,伸手将青樱抱起,唇舌轻轻在她有些冰凉的脸上触碰,索性闭上眼,凭着感觉寻到她的口唇,撬开将丸药送了进去。
不是第一次吻她,但依然贪恋这唇舌间的芬芳,不染任何香料的馨香,一时间让他身上一热,伸手便想要去解她的衣物。
怀中的少女大约因为空气湿凉时不时颤动着,他于是将她抱得更紧,喃喃道:“很快就不会冷的。”
青樱吃了解药,此刻悠悠地醒转,虽然神智尚未完全恢复,却也立刻意识到自己竟躺在拓跋彦的臂上,顿时吓得魂飞魄散,一闭眼声音颤抖道:“你……做了……什么?”
拓跋彦也未想到她会在这时醒过来,不过也只尴尬了一瞬,他便云淡风轻般道:“如果你过半个时辰再问这个问题,我比较好回答。现在,还没做什么,不过是看过了什么而已。”
说着话题一转,柔声道:“青樱,为什么要走?在我这里待着不好么?”
颍川之言:纵然是深爱,也会有算计,因为我没有在你最纯净的时候遇到你,岁月泅渡而去,你和我都有故事,又如何赤城相对?不如,就这样相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