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不许有其他女人,我不要与她们共处!”大夏风俗,女子善妒乃是七出之首,即使嫁了人也能被休回家的,倘若没嫁人传出了这个名声,那更是嫁不出去,可是她偏要刁难他一般瑚。舒悫鹉琻
司马明禹果然蹙眉道:“后宫之中,也是一个朝廷,更是我平衡各方势力和安抚人心的不二选择……如果将这些后妃都遣休回家,只怕会引起轩然大波。”
青樱本也并不指望他当真答应,然而听他一板一眼的解释,仍是失望,咄咄反问道:“既然这样,你到底能给我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在这里陪你?”
他虽然天子威仪,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却一时语塞答不上来。青樱见他脸上满是愧意,心下一软不忍心再讥讽下去,叹道:“算了,你有你的难处,其实我们现在还能像从前那样说话我就已经很开心了。”说着自己又笑道:“我这样放肆,还请皇上赎罪,切莫迁怒于臣女家人。”嘴上虽是说,却也不真的跪下,坐在榻上悠悠然晃着双腿。
司马明禹见她神情不自知的娇俏妩媚,方才心中的沉重阴霾蓦地一松,忍不住上前去将她抱起,一同坐在桌前的锦凳上,指着桌上的菜肴道:“都是你爱吃的。”青樱一看果然是,燕窝溜鸭条,青豆瓣小炒肉,阳春白雪糕,双珠鸽蛋,皆是数年前她在宫中时爱吃的,他如今日理万机这些年来竟然还记得分毫不差,心下一阵感动。
司马明禹就手掀开一个白瓷盅儿,挑起一小勺集灵膏喂给她道:“谁说什么都不能给你?我保证不管有多少人,你永远是我心尖的那一个,虽然宫中诸多拘束,但是有我在,定不会叫你受委屈,像如今的夏天,我们得空可以在御花园的清波池走走,凉风阵阵就像以前凤鸣山后山一样,带些蜜饯果子吃,不是还跟从前一样么?”他声音温柔蛊惑,青樱大约是沉浸在美好当中,没有说话,很乖巧地张口任他喂食,司马明禹继续道:“倘若是冬天,你一向怕冷也不必出门,只叫人在宫中多多地少些银炭添些火狮子,我一理完事便来陪你,你看可好?”
青樱慢慢地咀嚼着口中本该入口即化的集灵膏,目光似乎有些失神,半晌才道:“可是后宫之道,你必定要雨露均沾,你陪别人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会多难过?”
他搂着她的手臂蓦地一紧,呼吸一滞缓缓道:“对不起。”
对不起。这是她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分分明明地告诉她,是的,他要做的正如她所说,他会雨露均沾,他会陪别人,即使他把自己放在心尖上铄。
她六年的出生入死,助他登上皇位,就是为了和更多的女人分享他?如果是这样,她情愿永远地停留在凤鸣山上的情谊,有他,有谨瑜,有穆可儿,也有先生,还有所有人,大家在一起吵吵闹闹却也开开心心地作伴,并不像他所说的有他就不可以有别人,连谨瑜都不可以有。
如此一想,方才的一丝感动与蛊惑又沉了下去,只觉得眼前素日里爱吃的菜肴也都索然寡味起来,随意吃了几口便道:“我该回去了,宫门马上就要落锁了。”垂下眼帘不欲去看他,直觉得再待下去也没有意思。
“走?”司马明禹闻言像是十分吃惊,转而意味深长地笑道:“宫门已经落锁了,你今夜只能在这里歇下。”
“怎么会?这还不到戌时!”青樱惊得往后退了一步,指着墙上的自鸣钟道。
“这个么……”司马明禹从唇间吐出几个字,颇有缠绵之意,“汪福兴已经吩咐了下去今天提前一刻落锁。”
“你!”青樱真是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真真——“你如今都是皇上了,还玩这种伎俩!”他从前便是这样,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经常耍赖,竟不知是谁比谁大两岁。
他果然蹭了上来,既是温柔又是有几分撒娇道:“就留下来陪我么……”
宫门都已经落锁了,她还能怎样?难道兴师动众地开宫门么?岂不是留宿宫中更落人口实?
她也只好一嘟嘴道:“清明殿就没有别的房间么?”算是默认了留下来过夜的事。
司马明禹心中大喜,既然都要留下来,嘴上说些什么便也不重要……当下随口道:“自然有的,待会我着人收拾出来。”说着朝外喝道:“汪福兴!”
汪福兴立时便推门进来垂首道:“奴才在。”
司马明禹看了青樱一眼,嘴角掩不住笑意,吩咐道:“去北凉阁收拾一间房出来,宫门已经落了锁,青樱今日便在宫中留宿。”
汪福兴声音尖细地应了一声,虽然只是一声,声音却分明掩不住喜气,白面无须的脸上堆满了笑。因时间也还早,司马明禹便命他一并带人进来收了桌上的酒菜杯盏,同青樱下一会棋。
汪福兴办事倒是利落得很,也难怪司马明禹登基后从前还是赵王时的旧人唯独看重他。不过一刻便取来围棋摆好,又秉道:“回皇上,北凉阁的正房已经收拾好了。”说着察言观色见司马明禹心情颇好,便又笑道:“奴才见御膳房今日制了冰沙,天气炎热,皇上要不要传上两碗尝尝?”
司马明禹已经在布子,闻言想了想道:“明日再进罢,天气虽然热,青樱却未必能吃冰。”说着对青樱道:“你别贪凉,我记得你从前一到冬天便畏寒怕冷的,明日先叫苏子雍替你瞧瞧,若是能吃,明晚再吃不迟。”
青樱也顾不得汪福兴还在场,立时扔下棋子叫道:“明日?明日谁还在这里?我明日就要回府的!今天这已经是逾了规矩。”
司马明禹一面按住她一面对汪福兴道:“可有遣人去慕容大人府上知会一会,便说青樱今日不回去了,让他们不必等了。”
汪福兴面上早笑成了一朵花,连连答应道:“奴才已经派小忠子去了,想来过一会就该回来了。”
青樱意味深长地看了汪福兴一眼道:“小忠子腿脚好快,有这个才能在宫中伺候当真有些可惜。”
司马明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一声,汪福兴会意退了出去。
他虽然并不在她面前拿皇帝的做派,就连称呼都未改口,然而到底是身份不同,她虽心知他的这等伎俩,却不便彻底揭穿,两人说笑了一阵后便下起棋来。
两人皆是师从林轶,棋力也是互相印证,从前都是互有胜负的,只是青樱在山上多待了两三年后便是胜多负少了。此刻她也毫不相让,已经把司马明禹的白子逼到了绝境。司马明禹此刻如果强攻,反而因为势薄而受困,但是如果不突围出去,白子的大龙即将被屠。
青樱洋洋得意地取出一盅茶来道:“我赢定了!你还不投子认输?”
司马明禹不理会,忽然将子落在一处大笑道:“不知是谁要投子认输!快来看!”
盘上的形势果真发生了逆转,白子虽然仍旧零散,却反把黑子的要塞一一切断,倘若黑子上扳必成崩溃之势,倘若按兵不动,方才的优势尽失。
青樱一看连忙要去把她方才落的子拿起来一面撒娇大叫道:“刚才不算,是我放错地方了!”
明禹如何肯依,抓住她的手道:“又想耍赖,落棋无悔真君子。”
她心中一松,总算是暗暗将那口气卸了下来,想出来这种分明命悬一线而又能立刻反败为胜的局,况且更要一步步了无痕迹地引导他入局,着实耗费心力。
苟富贵,勿相忘。话虽这么说,那吴广又是怎么死的呢?再亲密如今也是君臣。
虽然是这么想,面上却不露痕迹,青樱只像并不理会他所说,只笑着强辩道:“我是女子,又不是君子!”被他抓住一只手又腾出另一只手想要去移掉自己最后落下的黑子,明禹便又抓住她另一只手握在一起,青樱又是挣又是笑又是告饶,两人打闹成一团,最后棋盘早已不复,黑白分明的一粒粒棋子也不知几时便已经散在了满桌满地,莹润的光泽与泄入室内的月光清辉交相辉映。
***
两人也不知喁喁地说话说了多久,青樱只觉得自己要是能变成一只猫就好,此刻只把尾巴卷起来就躺在地上睡觉——可惜这是宫里,不是凤鸣山,仪止是任何时候不能偏废的。她抱着双膝,将脸埋在膝上喃喃道:“我好困……先去睡了……”
她过去也是惯常如此的,明明是她缠着他玩,把他的房间弄得一团糟,突然说困就困了,如何骂她也都听不见,还抱着他的被子睡得很香——那上面还有他昨夜……的味道,想想那时抓狂的自己,他忍不住目光无与伦比的温和起来,伸手把她抱起来轻声道:“那也不能在这里睡,我抱你去床上。”
大约也是早已习惯他的怀抱,青樱只“嗯”了一声,依旧睡得安心。
想也不想便将她放在榻上,替她换衣服的时候忽然意识到这是自己的寝殿,方才还叫汪福兴在北凉阁预备给她留宿的房间,寝衣应该都在那边。手停在那里有一刻的犹豫,忽又想到从前无数次同床共枕的温馨和深夜醒来
时见到她在时的安然,顿时心自成魔,三下五除二就替她将衣物除净,只留了中衣——横竖他的寝殿,是断然不会有人闯进来的——大夏的规矩,皇上的清明殿,即便是皇后也不能留宿,更何况等闲后妃无诏更不得擅入。
替她将薄被盖好后想了想还是没有召入汪福兴进来服侍,只自己简单地梳洗了一番,他这样做也并非全为怕吵醒她——而是这种只有两个人的夜晚,就像从前还在毓庆宫时的每一个深夜,绵软如波的床上,躺着他们两个人,既亲密又小心翼翼地保持了距离——一想到此,他又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笑——以后不必了,只有亲密,不必再小心翼翼。他看了眼睡得安然的青樱,轻轻自语道:“你,是我的。”
他除去头上束发的金冠,又月兑掉鞋履,这才放下幔帐。谁料刚刚坐到床上,许是这床也是足够绵软,他一触之下便有十分明显的震动——青樱立时被惊醒,还在茫然当中,第一反应却是坐起来抱着被子往里一缩,十分戒备地看着他。
明禹见了真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仍旧坐到床上来,从她手里硬抢过薄被盖在自己身上一半,躺下道:“总是把我想的跟豺狼一样,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呢!”朝之新立,事务繁多,勤勉如他便暂改单日早朝为日日早朝,卯时就得到。
青樱犹豫了一刻,到底还是相信他,慢吞吞地复又躺了回去,只是不敢像刚才那样放肆地睡,只是头降降挨着枕头边儿,被子也搭了个边角儿。
帐中只有极淡的月光透入,明禹双臂一伸却十分精准地将她抱入怀中,又将薄被拢好。
他身上的青桂香气萦绕着她的全身,只让她四肢融融如浸温泉,停了片刻见他果然没有乱来,忍不住翻过身去与他相拥。只见他眸中清亮,虽然免不了寒光剑意,此刻却温柔如水。
鬼使神差,这样的时刻,她脑中却突然闪过一双紫色的瞳子,惊得她自己心一乱跳,慌忙往他怀中,抱他抱得死紧。
司马明禹也未问她原因,只是任由她这么抱着,两人如此紧紧相拥。半晌才听司马明禹道:“我先睡会,你要是想说话了再叫我……”睡意浓重,犹未说完便没了声气。
青樱贪恋这相拥的温暖——曾几何时,将来又要何时,才会再有此时此刻的亲密无间,毫无猜忌,是以反而睡不着了。
她这样一直睁着眼睛,在黑暗中看着他,心中觉得无比宁静。如若不是他中途突然像梦魇一般连连叫道:“青樱,青樱!”她大约会这样看着他一夜。
青樱还未说话,他已经自己醒了过来,叹道:“你在……真是,”说到这里,语气一顿,“太好了。”无数个惊心动魄的夜晚醒来,被衾孤寒,好像一个人落入深海当中,伸出手来也无人搭救。
她心中一暖,往他怀里一钻,抱着他的手臂道:“我在的。”司马明禹突然手臂加力将她紧紧箍在怀中,轻啄着她的脸道:“别离开我好吗?我不想一个人。”他语气一低,竟似是在哀求。
青樱神智还算清明,却也心中一软,忍不住应道:“好,我一直在的。”
***
青樱心中百感交集,又向来有心血不足的症候,这错过了困头儿,便折腾了许久才睡着。早上醒来的时候,司马明禹自然已经不在旁边了。她深知宫中规矩多,这清明殿更是一般宫室比不了的森严,除皇帝本人,断断不可有人留宿,当下慌张得要立时跳下床去。
谁知一拉幔帐,一个圆脸一团喜气的少女探头道:“给小姐请安!”
青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别数年,轮廓却还是不变的,不是谷雨却又是谁!
谷雨见她分明认出了自己,更是笑得灿烂,上前来服侍她穿鞋道:“小姐慢着点儿,皇上说了,小姐早上常常起床急便犯头晕。”
青樱脸上不易觉察地一红,拿话岔开道:“我们走之后,你去了哪里?如今在清明殿当差么?那可太好了。”
谷雨只抿嘴笑道:“奴婢托小姐的福,后来便去服侍太妃,一直到皇上回朝,见奴婢是旧人,做事还算利索,便调奴婢来御前伺候。”她言语中避重就轻,想来当年很是受了一番苦,青樱了然人心,便不再多问。
岁月经年,当年爽直天真的丫头,如今也学得了谨言慎行,岁月如刀,当真是一点也不错的。
两人闲闲聊了一些分别之后的过往,她便伺候完青樱的梳洗。她向青樱施了一
礼便出去,随即汪福兴便进来了,这不由得让她惊讶不已道:“汪公公怎么在此?”
明禹此刻该是上朝去了,怎么汪福兴不在身边伺候着反而还在寝殿里,忙起身道:“明禹——”又改口道:“皇上呢?”
汪福兴会意,主动满脸堆笑道:“皇上早朝去了,叮嘱奴才在伺候小姐,就不必跟去了。”
青樱心知明禹的细致,生恐到了白天会有人进来清明殿撞见她,特意留汪福兴在这里,可见此事确实荒唐,不合规矩。青樱忙道:“既然这样,有劳汪公公安排人送我出宫,以免再耽搁会与下朝的众位大人遇到就不好了。”
汪福兴早上服侍司马明禹梳洗的时见他神清气爽,心里早已暗暗忖度了昨夜的事,现在听她说要出宫,哪里肯信,况且皇上临走之前还特意叮嘱过好生伺候,可见这慕容三小姐在皇上心中的位置。
汪福兴是个聪明,哪里能够还不明白皇上的心意。见青樱说要走,当下赔笑道:“三小姐何不等皇上回来一同用了早膳?”
青樱却道:“我非后妃,留在宫中已经是大大不合规矩,何况这清明殿更不是人人来得的,继续留在这里只怕被有心人瞧见,有损皇上清名。”汪福兴还待再说什么,见她一再坚持,只好一面安排小忠子去太和殿,看看皇上是否已经下了早朝,倘若下了也好请个旨意,一面又亲自安排软轿和跟随服侍的人。
小忠子很快便回了,可惜今日朝中有本要奏的大人太多,皇上还未下朝,小忠子只得匆匆又回来,便有些惶恐,生恐师傅责罚。汪福兴眼皮一翻,安慰道:“没你什么事了,等皇上回来再看旨意吧。”
却说慕容府全府上下皆是一夜没合眼,饶是宫里出来人说了夜色已晚三小姐今夜便不回来了,叫慕容大人不必再等,可是……本来突然宣青樱入宫就是诡异,更是一夜未归,现下谁又睡得着?
慕容勉早上去上朝时虽然看不出心神不宁,却也将因职级不够不必上早朝的青松叫入内室叮嘱了好一阵,青松今日并不当值,便在家等候,心中在思索宫中如果出来人该如何应对——这一点他和慕容勉是共识的,青樱与皇上本就有旧,留宿宫中一夜未归,当然就……
谁料等来的却是青樱!回来时又是一顶软轿,低调得不像是从宫中出来的。
这下慕容府中几乎人人纳罕,青松打赏了宫中来人,遣人送了几位公公出门,青桐已然忍不住劈头问道:“怎么回事?你昨夜没回来,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这话里真是玄机重重。
她既然昨夜留在了宫中,皇上自然已经宠幸了她才对,难道就这么平白地在宫中睡一夜?可是如果得了皇上宠幸,就算不是娘娘,那也是宫里的人了,即使父兄也不能随意见面,又怎么被打发回来了呢?
别说是青桐疑惑,就连素来疼爱她的青松也想问这个问题。
青樱昨夜在宫中睡得并不踏实,刚踏入府门直觉得轻松了很多,立时就想回房补觉,却给兄姊拉住,捂着嘴一面呵欠一面敷衍道:“议事议完了,自然就回来了啊。”说着又撒娇道:“我都困死了,你们还不让我去睡,小心爹回来我告状。”说着冲青桐青松一眨眼睛快步回了房。
她连日来心中的阴霾一扫,便把这些时日以来欠下的觉都要补足,睡得昏天暗地,从辰时一直睡到未时才起床,苦便苦了宫中来的小忠子,午饭也没吃,一直在慕容府上等着,纵然好茶好饭在那里,又哪里敢动。
青樱听得小忠子在外,忙催剑兰出去,“只告诉他,我今日不能去了。”
剑兰一面答应着一面笑道:“小姐真是诸葛亮么,奴婢还没有去,小姐怎么知道人家小公公要问什么?”
青樱翻开一本古方籍,“左不过是要我进宫。”她语气虽然淡淡,面上却明艳而顾盼生辉。
剑兰聪明的很,抿嘴笑道:“那小姐为什么不去?”
不待青樱回答,落梅一边收拾床铺一边嗤笑道:“你这个丫头不懂么,男人就得饿着点,还想对我们小姐呼来唤去的,没门儿!”
青樱斥道:“别胡说!仔细人听见。”见落梅一吐舌头怕得很,又笑道:“落梅这么懂得男女之道,看来不便浪费,要早点把你嫁出去才对!
欲擒故纵么?连她的丫鬟都这样想,想必知道此事的人人都是这么想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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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只是,却真的不是。
虽然贪恋昨夜的温馨,清醒过来也分分明明地了解,那种只有他们两个人的亲密无间,也只能停留在那一刻,除却清明殿,禁城中宫阙九重,何处不是有佳人缦立?何处不是佳人抛却了芳华而暗涌的心机?
后宫这才有多少人?将来必定有更多的美人填满这个禁城,让每一寸角落都如兰似锦,却又寂寞如斯。
她何必也埋葬在其中呢?等着他顾念着从前的旧情,偶尔能在众多佳人中想起她,偶尔能在雨露均沾中抽身来眷顾她,还是说她也要开始竭尽所能地去学习争宠的手段,只求在合宫当中,他的目光能时不时地逡巡在她身上,这样她便可以洋洋自得?颐指气使起来?
并非对他没有信心,而是她对自己的深知:她永远也成不了这样,要么一心一意,要么自我放弃。
爱一个人,并不是一定要日日厮守的,倘若相守最终会变成相怨,倒不如遥遥相望。
她虽然这么想,却不能次次回绝皇上召见。偏偏司马明禹隔三差五便遣人来慕容府宣她进宫,及至后来竟然连理由也不必想,小忠子来此间的路都是走熟的。
慕容勉隐晦地盘问过青樱几次,不管她如何解释都将信将疑,深恐他们青年男女有时情不自禁,倘若暗结了珠胎那整个慕容氏还有何面目见人?青松见了便宽慰父亲道:“我们慕容家三朝元老了,父亲又是当朝太傅,皇上断不至于在此事上让慕容家蒙羞,想来召青樱过去可能真是有事相商……”说着连自己没有信心将这个假设说下去,慕容勉更是叹气道:“真的有事相商,自古贤君就该找良臣,青樱一介女子能商量什么?哎,你可有听见风言风语?”
青松经常在外应酬,怎会没听见?然而此刻如何能火上浇油,也只好搪塞道:“皇上与青樱曾经在凤鸣上同窗,或许……或许有些事情比较便于——”
话犹未说完,慕容勉几乎是惊慌道:“你提到凤鸣山,莫不是他们在凤鸣山上就做下了那等事?不然,青樱为何这些年一直跟随皇上?”
青松简直哭笑不得,心道,青樱会跟随皇上还不是父亲你召她回京,又送她入宫襄助当年还是赵王的皇上。嘴上却道:“孩儿不知,但是皇上一向仁厚,想必不会这样苛待青樱的。”
慕容勉目光焦虑,也只是叹了一声点头道:“但愿如此。”
其实并非慕容勉过于忧虑,慕容三小姐三番五次地出现在宫中,却又不是王妃命妇,本来就有好事者好奇——宫中长日寂寞,再没有写可揣摩的东西,可不是要闷死么?便有人开始留心她出入宫门的时间,留心的多了,便发现她有时竟在宫中逗留两三日才出宫!
既然有心,自然就开始明里暗里打听,并没有发现慕容三小姐在哪位后妃宫中留宿——宫中女子虽然争风吃醋的多,在对待外来的不明敌人面前,倒是团结一致的。慕虽然君臣有别,但是幕容三小姐也不至于要住到宫女太监的屋中。
那么,她在宫中过夜留宿的时候,偌大的宫中,就只能住在一个地方了。
继而便又有人私下传说某天夜里,皇上自御花园起便横抱着一人直走到清明殿内殿中,其间还不时低头与怀中之人悄声笑语。
然而敬事房的名册里头那天是无人的牌子被翻的,况且被翻牌子也断不可能这样进清明殿,按照大夏立朝的规矩,妃嫔该当香汤沐浴,再由太监扛入皇上就寝的内殿,也绝不可能在那里留宿,就连皇后也不能,更别说现在根本没有立后。
那还能是谁?
这几件事一来二去便捕风捉影地揉在了一起,很快关于慕容三小姐的种种传闻便不胫而走。
这日施谨瑜同几个同僚在月白楼中相聚小酌,便听到说书的女先儿讲女军师传。这本是已经在京中讲老的故事,已经流行了一两年,他一向细致,便疑惑怎的又拿出来讲?侧耳一听,发觉内容翻天覆地的变,只听女先儿快板一敲,口齿伶俐道:“却说天下初定,皇上论功行赏,珍珠金玉自然是如粪土,即便是当年跟随皇上的小太监,那金银珠宝也是一筐筐地往家中抬!您别眼红,谁叫您当时没净了身跟了皇上去呢!”说得众人一阵哄笑,她又道:“其实这些身外之物么,三教九流的人也未必没有,倒不叫人眼红,唯独皇上大行封赏却是皇恩浩荡!别说‘莲舌’太守崔思博,‘玉面将军’颜超羽纷纷封侯加爵,就是皇上入京后才追随的好几位大人都封了驸马!娶了美艳如花的公主现下日日在府中耍乐子呢!”
施谨瑜听到此,只准备付之一笑,这些市井百姓对于权贵生活总是想象得离谱罢了,就好比驸马都尉可不是驸马。
谁料那女先儿话锋一转,神神秘秘道:“不过,有一个人,自从皇上登基后便杳无音讯,众位看官可知道我说的是谁?”
这个答案呼之欲出,立刻便有好事者叫道:“那还用说,女军师呗!”
施谨瑜顿时脸色一变,不由自主地听了下去。
只听那说书的声音低了下去道:“正是那慕容军师!按理说,慕容军师才是最大的功臣,再如何也不该不如‘莲舌’太守,崔大人已经封侯,为何慕容军师却悄无声息呢?”
看官里便有人道:“听说慕容军师是‘凤潜’的弟子,无心俗世,下山来助真龙天子得了江山夙愿便完成,想必是回山去了!”
女先儿嗤笑道:“这位‘爷’细想,‘凤潜’不过是传说,倘若真有通天之才,为何不下山做官?哪里有人放着荣华富贵不要,偏要在山里吃野菜喝露水呢?你说是也不是?”
顿时许多人纷纷称是,施谨瑜坐在一边虽是不屑,却也深知先生并不在意这些,不必出头。
便又有人说:“我听说女军师根本就不是人,是山里的狐仙变幻出来的,是皇上小时候打猎时放过的一条白狐,是来报恩的,不然哪里有女子能做军师,千军万马都听命于她?”
“从来有谁见过神仙?若是狐狸真的能成仙,那鸡鸭鱼都能成仙,谁还敢吃荤呢?”女先儿不愧是吃这口饭的,这口齿伶俐的。说着自问自答道:“当然,这位爷说到了一半。”
那人本来就不服气,闻言便道:“那你说是怎么回事?”
施谨瑜见这女先儿很卖了一阵关子,也乐得听她如何自圆其说。
“狐仙不是,狐狸精倒是真的!”女先儿声音拿捏得恰到好处,酥得在场的男人都似怀中抱着一个狐狸精一样。“列位不知,这慕容军师虽然没有封侯加官,却早已出入宫中如自家,留宿在皇上的内殿当中,早就是夜夜笙歌,如漆似胶,当然封不得侯了!”
大约对于此流言也并非全无耳闻,或许别的茶楼酒肆当中也有这般的说书取乐,众人一阵哄笑,倒未见惊讶多少,只叫闹着让她讲下去。女先儿故意闭口不言,直到眼看着盘子里的赏钱足了,这才一面作揖谢赏一面道:“其实么,那慕容小姐从来就不是军师,只是军中如何能名正言顺地带女子?便有聪明人献了计给皇上,慕容小姐便也摇身一变成了军师,实则么……是皇上房里的军师……”
又是一阵猥琐的哄笑,赏钱自然是不少的,更有人追问道:“那献计的是谁?”
女先儿一面收钱一面笑道:“能想到如此妙计的还能有别人么?自然是那崔大人了,不然为何崔大人一介地方官,皇上的加封的功臣中却将他列在文臣的首位?”
众人在哄笑和不堪入耳的猜测中散去,施谨瑜坐在那里脸色十分不好,但是这些市井百姓本就听个新鲜,倘若他上前去阻止,反而弄假成真。
女先儿今日凭借这“新女军师传”得了不少赏钱,此刻正在喜滋滋地数着,只觉得迎面一道阴影压了过来,心头一惊只当有人要抢钱。抬头一看却是一个锦衣华服的年轻公子,甚是俊美,只是面色铁青,她走江湖之人很懂得察言观色,立刻抢先笑道:“这位爷,今日已经说完了,倘若想听可以明天再来,我日日都在的。”
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施谨瑜,他从来是温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颜超羽或者从前的司马明禹,只怕不是脑袋搬了家就是断了一条手臂。施谨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是来告诉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不要祸从口出!你明白吗?”
女先儿虽然出身寒贱,却是走南逛北见多识广,见此人穿戴气度皆不凡,说出来的话语气平和又让人不寒而栗,顿时战战兢兢道:“明……明白……多谢贵人提醒,我这就离开京师。”
说着匆匆将赏钱卷入包袱,施谨瑜轻叹一声,递了一整锭银子给她道:“你很聪明,想来保住性命没有问题,这些钱拿去谋个生计吧。”女先儿有些迟疑地接了过来,飞快地道了谢便拎着包袱消失。
施谨瑜看了她的背影,心中叹了口气,原先只是京中的豪贵之间有此传闻,都说皇上和慕容三小姐之间有些不清不楚,慕容伯父脸上虽然不好看,倒也没有闹开。谁料市井当中的
流言已经传到了这个地步,今天他震慑走了月白楼的说书人,京师中还不知道有多少茶楼酒肆在传播这个流言呢。况且今日听了说书回去的人,难保不茶余饭后地添油加醋起来,根本无法阻止。
他本可坐马车回府,但是忽然觉得心中纷乱,便吩咐马夫自己赶车,他打算走回去。
一路漫长,倒是给了他许多时间去想应对之策——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深陷泥潭。
至于那个人,从来就是只顾自己的,这些那个人未必不知,却是指望不得。青樱不过是心软,但是他不能任由她滑向万劫不复的深渊。
颍川之言:青樱到底是爱,还是习惯了与他在一起。有爱与习惯的辩证关系。爱其实是一种习惯,简简单单地喜欢每天睁眼看到那个人,闭眼安心地感受到那个人。
习惯其实也爱,至少是爱某一部分,不然谁也不能去忍受一个人一件事那么久。
可是,爱可以成为一种习惯,是幸福;可是习惯却不能代替爱,因为习惯而不分手,因为习惯而凑合,最终习惯会变成不习惯。
先让爱自己成为习惯。
***
她该庆幸遇到的是施谨瑜,他从来是温文公子,倘若是遇到颜超羽或者从前的司马明禹,只怕不是脑袋搬了家就是断了一条手臂。施谨瑜只是冷冷道:“我不是来听书的,我是来告诉你,若是想平平安安地活下去,便快把你的月票交出来!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