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榕听她语气萧瑟,一面答应着一面察言观色道:“娘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办。”
她手脚麻利,很快就备好了贺礼拿来给青樱过目,青樱见是红丝绒的方木盒子中躺着一对羊脂玉的手镯,这是郭光耀在她入宫之前特地遣人从河州送来的贺礼之一。他们一同追随司马明禹数年,交情还是不错的,她入宫成婚,郭光耀当然不会吝啬,这对手镯成色很好。
青樱见了点头道:“很妥当,既不会太隆重失了身份,也不会太薄失了大气。你亲自送去吧。”说着又说了一遍:“螃蟹和黄酒的事,你别忘了,现在秋风正起,待会你回来把院门一关,咱们宫里也像小户人家那样坐在一起吃喝说笑。”
水榕有些迟疑道:“螃蟹和黄酒是有的,只是关了宫门却不合规矩,不知道的只恐误会娘娘心中不快,传出去于娘娘的声名也不好。岑”
青樱强笑道:“我确实心中不快,倘若真的被人说,也算不得冤枉。”她天性烂漫,母亲早逝,父亲专宠偏房,自小就没有见过妻妾相处之道。到了凤鸣山,林轶当然更不会教她这些。及至追随司马明禹在军中,一来军情紧急,他的妃妾并不都随军,二来她未曾设身处地,也不知其中的沟壑,当然不比宫中那些数年历练下来的妃嫔懂得收敛醋意,以示宽容和睦欢。
想那时她刚刚知道郭容华有孕的时候,险些要被这个消息击得周身碎裂,最后是他又是宠又是哄方才将她心头的这根刺压了下去,可是她那时就知道,孩子会瓜熟蒂落地坠地,这根刺也会重新发作。
他需要孩子的,他已经年过二十五,没有子嗣怎能坐稳江山。
她不能去杀了那个郭容华的孩子,难道还不许她自己伤心么?
水榕正色道:“奴婢斗胆劝一句,娘娘如今身在宫中,也会一世在宫中,倘若不能自己看得开一些,又如何保养自己的身子呢?”她声音不大,然而青樱却猛地一惊,先是讶异而后十分欣赏地看着她——她是要点醒自己,入宫这条路是她自己选择的,好与不好谁也不知道。人生的每一个决定,都无异于豪赌,她赌的便是与明禹的过往和他对于自己的爱恋,除此之外,她在宫中又有什么可以依傍的呢?
家世,目前的宫中女子无一不是功臣之后。
美貌,她已然二十有四,即便仍旧貌美,却也不是最出众,况且宫中向来最不缺的就是年轻貌美。
子嗣,她没有,反而现在别人已经有了。就算她现在有专房之宠,子嗣一事却更是机缘巧合。
如此,她除却与他过往的时光和因为过往而比别人要多出来的爱恋,其实也一无所有。至于时光,宫中长日漫漫,总有一天也有人会攒够足够与他相识相伴的时光,说到底,一切只看他的心罢了。
然而,帝王心,多么的不可靠。
即使,他是她的明禹,那个她十二岁就相识相缠的人,他更是大夏永历帝,饱读经史诗书如她,又怎能妄想他身边只有她一个人任她娇缠任性呢?
既然如此,她少不得也要学习宫中生存之道。
水榕见她目光渐渐清澈,知她心思机敏非一般人可比,一点即透,接着道:“娘娘虽然盛宠,却一无子嗣,二无帮手,瞧刚才肖昭容的意思,宫中对娘娘有嫉恨之意的人绝不是不存在的,只不过肖昭容为人城府不深,都露在脸上,其余众人心中作何想娘娘不得知,却不能不防。”说着垂首道:“奴婢胡说了许多,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她是从前服侍过明禹母妃的人,明禹自打回京之后对水榕十分信任,此刻却对青樱这般推心置月复,青樱自然不是个糊涂人,心下十分感激,上前去握住水榕的手道:“你肯对我说这些,是当真忠心的,我怎么会反而不知好歹呢?我对宫中事务不知者甚多,今后还要水榕你提点些。”
水榕轻声温和道:“娘娘抬举了,娘娘名满天下,奴婢从前就在宫中听过娘娘的事迹,能在娘娘宫中服侍,也是奴婢的福分。况且,奴婢也是真心希望皇上和娘娘好的。”
青樱心下一阵感动,明禹曾经说过他小时候在宫中日子艰难,水榕常常悄悄照拂于他,若是不论身份的尊卑,是亦母亦姐一般。
“既然这样,宫门也就不必特意关了,只是等螃蟹和黄酒来了之后便叫外头守院门的太监也一同进来,大家分着吃人多热闹些。你先去郭容华那头送了贺礼,回来再去厨房不迟。”
水榕答应着去了。
厨房回说一向不预备螃蟹这等寒凉之物,贵嫔娘娘要的话只能现去采买,只怕要晚饭的时候才能吃得上。
青樱听了有些失望,但是也没有办法,原来宫中事事都要考虑规矩和子嗣,比不得之前在凤鸣山闲云野鹤的林轶,每到秋风起的时候就在山上的菊园摆起螃蟹宴,
tang倘若那日天气好,便一直在外头待到月明星稀。
午间刚刚吃过饭,晋封郭容华为柔嫔的旨意便传遍了六宫,落梅出去看热闹回来说道:“奴婢看励妃和肖昭容脸色不太好。柔嫔虽然得了儿子,好像也没有太高兴的样子。”
青樱正坐在床下看书,闲闲道:“当着励妃和肖昭容,她即便册封了也就只是一个从四品的嫔,家世也不能跟那两人比,怎么敢高兴?励妃那个人,她虽然也去笼络人,性格烂漫,但是却无法真的心平气和地分好处给别人的。”她同李芳旭打交道数年,深知李芳旭的为人。
水榕闻言一面用小银吊子熬着雪梨汤一面道:“奴婢也颇为奇怪,按理说这是皇上长子,生母不该只晋升一级。当年皇上的生母罗贵人本只是从七品的良人,诞下皇上后便连升***晋为贵人。况且那时先皇并不是没有皇子,只是郑妃所生的夭折了,何况现在皇上是头一次得子,更该嘉赏。”
剑兰听了不忿道:“姑姑怎么向着别人说话?难道柔嫔要封个柔妃,位列三夫人才好?”
青樱心中也疑惑此事,止住剑兰,对水榕道:“宫中对于晋封可有一定的励?”
“大夏立朝的时候是有的,后来到了先帝手中,不知怎么犯到了郑妃便给废除了,一切全凭皇上裁夺。”水榕答道。
原来如此。青樱没有再多说什么,就此揭过。到了晚间螃蟹,黄酒并着米醋都送了过来,御膳房做事经心,还预备了豆面儿,将螃蟹放在里面一来拿出来就是热乎乎的,二来取豆面儿的清香除去螃蟹的腥味。
青樱忙叫剑兰去把外面当值的宫女太监全都叫起来,门只虚掩便可,横竖这个时候不会有人来。落梅剑兰和水榕轮流剔蟹肉给青樱,吃下一个之后众人便闲话起来,剑兰胆子最大,笑道:“大家想不想听娘娘以前做军师的故事?”
慕容青樱名满天下,在场的人大约没有没听过的,岂有不想听的道理,连小太监都听得津津有味,连司马明禹什么时候进来的都不知道。
青樱正对着门,讲着讲着忽然停了下来,落梅剑兰等人不明所以正催促着要知道那场战事最后是如何得胜的,水榕心细,一回头只见皇上竟站在那里,身后的汪福兴在给她递眼色。连忙跪下道:“皇上万福金安!”
这可不打紧,殿中众人惊得非同小可,多数连跪下请安都磕磕巴巴,最甚者便是应当在外值守的几个小太监,脸都是煞白的。
司马明禹只扫了一眼,走上前对青樱道:“我猜到到了这个时节你就要想螃蟹的,已经吩咐了下去准备梭子蟹,只是还需要几日蟹黄才熟,你倒是着急。”说着温声指着桌上的大个螃蟹道:“这种是凉湖蟹,寒性最大的,你体质本来就寒,哪里还能吃这个?”看了眼桌上的黄酒才道:“还好黄酒温热,可以暂时解解寒气,只是断不能再多吃了。”
青樱却只直直看着他,半晌才道:“你怎么来了?你……今日……不该陪着柔嫔吗?”
颍川之言:遇见对的人,也未必从一开始就是美好的。人生就是兜兜转转,可能回到原点,也可能走到了另一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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