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熙显然不怕生,一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咧开嘴就冲着青樱笑,还把口水染得她满手都是。头一次见青樱,就伸出一双肉呼呼的手要她抱,青樱自打在宫中,心中总是郁郁的,这偌大的深宫,奢华虽是应有尽有,却缺乏一点人气,显得死气沉沉——这也难怪为何宫中女子要使尽手段留下皇帝陪伴她们,因为她们想要一个孩子,在这禁城当中,看不到希望,只看得到尽头,倘若没有一个朝气的生命陪伴,就好像在提前造好的坟墓当中一样孜。
青樱心中被他所感染,脸上不自觉地柔和起来,伸手正要去抱她,却停在了那里,声音有些涩涩道:“柔嫔的儿子,你抱他过来,柔嫔会怎么想?”她虽然不喜欢柔嫔,但是将心比心,她才一见了这个软软的小东西,就觉得喜爱,这可是柔嫔身上掉下来的肉,被生生带离,岂能无怨?
明禹满不在乎地逗弄着洪熙,对青樱笑道:“你几时这般好心肠起来?”说着将洪熙还是交给水榕,拉着青樱走到院中的桂树下,“不是柔嫔的孩子,是我的孩子,自然也就是你的。”
“我说过要送给你一个惊喜作为生辰礼物,便是以后洪熙白天都在你宫中,陪伴你。晚上再送回到柔嫔那边去。”
“这又是为何?”青樱奇道,“一个小孩子,何苦抱来抱去的麻烦,柔嫔大约心里也是非常不情愿的。”
他忽然附在她耳边答道:“笨,这个都想不到么?晚上我在,怎么容得下他去让你分心?”语气暧昧,热气呵在耳边。青樱轻巧地跳开,指着他笑道:“这般的小心眼,洪熙长大后知道了父皇是这样的,还不羞死。”
明禹脸上全然无愧色,脚下生风,几步便抓住她道:“我就是这样的小心眼,容不得别人的,有时候我想想又很怕你有自己的孩儿,会不会就对我没那么上心。沮”
她真是哭笑不得,不欲再跟他谈论这个明明让人脸红他还振振有词的歪理,挣开他道:“我才不会有呢,去找你那些什么妃,什么嫔的。”本来么,这种事哪有拿在嘴上说的……虽然她自己有时候也暗暗感到疑惑,他们在一起那么多次……怎么自己就……
只是这种事并非行军作战的排兵布阵,想不明白可以找人来一同商讨,这种事他都不急……自己怎么好去问呢。
司马明禹闻言道:“你何必介意柔嫔的想法?她能生下洪熙,就已经是她运气极好了。”那是一个意外,柔嫔其人,郭家家道并不怎么显赫,只不过是依附兰陵王,女儿才得以进宫。然而,越是小门户出来的,心机也就越深。
不过也不能说她赌错了,她只有那一次机会,然而抓住了。有了子嗣,皇上果然没有追究,反而晋封为嫔。
明禹接着道:“况且,她不过是一个从四品的嫔,根本没有亲自抚育皇子的权力,我容她晚上带洪熙,也是怕你夜里起来劳动了,听说小儿都喜爱夜间哭闹,万一他啼哭,必会吵到你休息,你本来就心血不足睡不深的。”
青樱就不再说什么了,明禹亦不知她心中所想。为着她的生辰,他也是着实动了一番脑筋的,绫罗珠玉,她从来就没有稀罕过,倘若说带她出宫……只怕她就不想回来,诱得她的心蠢蠢欲动可不好……唔,还是孩子好,引得她喜欢,叫她长日里不觉寂寞,有些蓬勃的生气——他实在太久没有见她真的那样灿烂的开心了。
两人返身回了殿中,青樱果然对洪熙的态度也亲近了起来,她没有碰过小孩子,此时小心翼翼地把他放在床上,一干服侍的人也都跟到了寝殿。
虽然是柔嫔的孩子,可是他长得那么像明禹,就好像是上天在补给她那些他们童年时未曾相遇的时光,青樱不禁心中一暖,伸手去拨弄他的小嘴,回头对明禹道:“你看他毛茸茸的,真的和你小时候一样的!”
水榕和一众奴才们还在殿中,皆抿着嘴忍住笑,饶是这样,明禹脸上仍是挂不住道:“胡说,我这么小的时候你才没有见过。”
“我是说你十四岁的时候还是毛茸茸的,当时我在山上见到你就有这个感觉。”她说得起劲,说完才留意到眼前这个男人脸都黑了,几乎恨不得上来捂住她的嘴。再一看落梅她们憋笑憋得连脖子都涨红了。
洪熙大约也被这宫中难得的祥和欢乐气氛所感染,张口就去咬青樱的手指,她没有经验,啊的抽回手,慌乱地看着明禹,发现他更是不知所措。
水榕笑着上前道:“奴婢看小皇子是饿了,奴婢这就让人去煮一些极香软的燕窝牛乳来喂它。”虽然不是毓庆宫的孩子,但是整个宫中都似乎镀了一层光辉,变得光彩起来。
落梅便是很高兴的,伸着脑袋往床上看,若不是司马明禹在她不敢造次,早就冲上去了,这会听到水榕说熬牛乳,还恋恋不舍地不愿往外走。剑兰冷着脸一
tang拉她,头也不回地小声道:“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小姐的孩子,倒还要我伺候!”
落梅一愣,听着她的语气不对,连忙跟了上去,两人出了寝殿,落梅连忙问道:“你怎么啦?做什么不高兴?”
剑兰冷冷一笑,一甩辫子哼了一声道:“我何尝有不高兴?别胡说了。”
落梅立在原地,莫名其妙,她刚才在殿中明明说过的啊……不可能是自己幻听吧,哪能幻听还能听得这么具体的内容来啊?
一会燕窝牛乳粥来了,青樱却不敢喂,这可不比拿着刀枪杀人,一个准头不对,就会把洪熙烫伤。她见明禹接了过来,摇头道:“你就更不会了,起码我从小还是自己吃饭的,你都是别人服侍的。”
明禹笑笑,一口粥是送到了她的唇边,青樱一愣,听他笑道:“那我从现在开始学吧。”
有些难以置信。纵然他们相识数年,纵然他对自己不可谓不好,他却是从来不肯动手做一个指头的事的,青樱对此并没有多奢想,毕竟他是天潢贵胄自小即便不被先帝所疼喜,也是丫鬟太监服侍着长大的。
他这样子,分明看不到他身上帝王的距离感,然而床上的这个孩子,又是他因着那个高不可攀的身份而与别的女子所生。
他是一个爱她的男人,可也是一个爱他江山的君主,倘若自己是个深闺当中长大继而入宫的女子该多好!就不会有这种矛盾让自己无力。
他当真一勺一勺地喂给她吃,很是笨拙,他真的是从来没有做过这些事,他的手是一双拿刀的手,亦是一双指点江山的手。青樱眼睛一热,决心将白玉荷叶汤深埋在心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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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樱的生辰在四月中旬,过后不过半月天气就已经很是热了起来,往避暑山庄去的事便提上了日程。
明禹的意思是只带青樱前去,留下皇后在宫中主持大局,如此既说得过去又可得些许两人独处的时光。
青樱听了只摇头道:“你瞧着,明日朝上必定会有人反对的。”
她神机妙算,所料非差,次日早朝,由于皇帝离宫之事是大事,当然是要议一番的。当下便有礼部尚书奏道:“大夏立朝以来,皇上往避暑山庄去,就没有不带皇后,不带子嗣去的,况且皇上如今膝下所出甚少,越发要广置后宫,哪里将后妃留在宫中的道理。”
礼部尚书为人耿直,事事必要按照规矩,倒并非是有坏心。只是每每兰陵王一派的新贵们必要借他的由头来生事,这厢卢尚书才说完,已经有好几人附议。
明禹回到宫中时,仍旧气愤难平,连喝了三杯茶仍然冷着脸不说话。
青樱递给他一盘切好的百花果道:“兰陵王一向居心不轨,你又不是不知道的,要是我还在朝中,与崔大人联手还能与他抗衡一番。要说现在,我爹年事已高明哲保身,玉成驸马虽然资历老却是个极聪明的人,不愿卷入新旧两个势力的争斗当中。崔大人虽然忠心,却是根基单薄。照我说,不如把郭大人召回,令其子代为镇守河州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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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中,反常的有三个人,在后面都是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