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华女侯 第一百三十八章 莫道故人心易变4(万更)

作者 : 颍川月下

励妃陷害穆可儿无疑,只是如果是励妃,那么先前她与水榕猜测的黑衣人与皇后有关便不成立了。否则,励妃虽然能害可儿,却怎么知道正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宫中嬷嬷去查验她的身子?须知向来是宫妃进宫时查验一遍即可,并无再验的道理,除非是明禹宠幸她才能发现。可是……明禹如果有宠幸她的意思,断不会拖到现在。

是以青樱脚下走得飞快,一闪身便从大路上绕进了林中。是夜月白风清,林子本来也不是十分密,月光照得清脚下的路。

青樱入林后就走得非常慢,几近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听着来自四周的声音。

她耳力虽然不算出众,但是好在此刻在山庄中皇上已经歇下了,不再有人敢大声喧哗,可算是万籁俱寂。她行至一颗松树下时,闭目停了一刻,背上微微一颤,沉声道:“阁下是谁?为何深夜躲在此处?”

没有回音,甚至连刚才她分明捕捉到的呼吸声都隐去了。呵,倒是个高手。

青樱站定了,环顾四周,心中忖度着此人可能藏匿在哪里,单打独斗并不是她所长,断不可轻举妄动被人抓住破绽,今夜只怕凶险重重,但是一些事却可浮出水面。

时间仿佛静止了,青樱屏气凝神,不知站了多久,身后忽然有极轻微的响动,倘若不是全神贯注高度戒备,断是发觉不了。

她提气猛地转身借轻功跃出数十步,这才背靠着一个椿树停了下来,果然有一个身材高大的黑衣男子站在她方才位置,想来刚才她觉察出时就在她身后——此人功力不低。

图穷匕首见,这种场合这种时间相见莫非还能有什么旁的原因,她索性不绕弯子道:“阁下何人?肯现身一见,看来要不就是在等我,要么就是准备取我性命。椋”

听她如此说,那黑衣人好像有些惊讶,即便他们隔了十步远,即便那人蒙着面,青樱也敏锐地看出了他面上肌肉的一颤,她莫名地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那人不说话,也未动。

青樱上前了一步,又问道:“你不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知道,你是皇后的人吧?这些时日就藏匿在金禧殿。”

那人依然不答。

青樱试探着又上前一步,“我无意抓你或者阻你去路,倘若你听说过慕容青樱四个字,就该知道我这个人是深知与人方便自己方便的。横竖今夜此处无他人,我有几个问题,只要你一一回答于我,我便与你方便,阁下觉得如何?”

此人仍然没有作声,只是露出来的眼睛有些疑惑而深深地看着她。

青樱又走近一步便停下来道:“你与励妃认识吗?”

那人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不算出乎她的意料,看来穆可儿在小清池边所谓的遇袭根本就是巧合,这与励妃无关,励妃虽然让人施针害可儿,却也只防着她哪天万一得了宠幸跟自己同气连枝罢了,她尚不敢跟宫外的人勾结。

“那么你就笃定是皇后的人了,你来大夏宫中做什么?”青樱问完又有些后悔,她是太心急了些,这么问岂会有人回答,正要改口想要和缓些换种措辞。谁知那人突然身形一动,朝她走来。

青樱便没有动,料想此人武功高于她,如果要动手的话一时也难以月兑身不如以静制动,用言辞先绊住倒是自己的长项,忙又问道:“你若有难处,我自然不会勉强你。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日你既然从茉风苑借道而出,为何又折返回来?须知穆顺常手无缚鸡之力,以你的功力只需轻轻一击她便会晕厥过去,醒来也记不得你,你为何又返回宫中?”

那人停下来,与她距离不过三四步的样子,突然笑起来:“慕容小姐不知道?”

这个声音!

青樱竭力地回忆,这个声音很是熟悉!她紧紧盯着蒙面人的一双眼睛,里面沉稳而透着一丝愤愤。

是他?是他!

她几乎声音颤抖,但是却笃定道:“高盛?”

高盛闻言拉下蒙面布,露出面容来,一双眼睛深邃地看着她,低低道:“慕容小姐在宫中荣宠万千,竟还记得在下,真真是没有想到。”

青樱知他是讽刺自己,深知自己实在的确有负他主子良多,当下并不辩解,只问道:“你怎么在山庄里?你几时来的?皇后金禧殿虽然无人盘查,可是不久就会回宫,到时你怎么办?”

高盛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语带嘲讽道:“英贵嫔娘娘果然还是不减当年的风采,现下可是黑天密林里,你倒替在下考虑,就不怕在下潜伏在此是来取你性命吗?”

若说要取她性命,倒也说得过去,毕竟北魏先帝可算是死在她

tang手上,这个仇要复名副其实。

青樱却笑着摇摇头道:“不担心。”只是这笑终究是勉强,她抬头避开高盛的目光道:“因为拓跋彦不想杀我。”

“大胆!敢直呼皇上名讳!”高盛隐隐的怒气从眼中射向她,她说的对,他此番就是奉上谕来的,当然不是杀她,虽然就他自己来说,恨不得杀了她!她害死先帝爷,更已经是他人的后妃,可见心中哪有半分念着皇上,这样的人留在世上不过是给主子徒添烦恼。

青樱幽幽道:“你这会心中大约是在想,要是能杀了我就好,可惜你的主子不叫你这么做。”

高盛一愣道:“你怎么知道?”这女子就是这般狡黠,所以才害得皇上着了她的道。

“你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她叹道,“拓跋彦叫你来到底是为何事?你不妨信任我,在不影响大夏江山的情况下或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她实在是一个善于说服的人,只是高盛却不似被说动的样子,反而眯起眼睛道:“你当真不知?”

我如何得知,青樱正想说,远远地却听见水榕的声音,“娘娘!娘娘!”

高盛的耳力显然比她更好,听得更为清楚,当下神色一紧,怒道:“你果真引了人来!我便说你这人冷心冷情,实在是无心之人——”

青樱心知是自己长久未归,水榕和苏子雍不放心她独自在林中,这才找过来了,只是来不及解释,只低低呼道:“不是我!你别糊涂,我要抓你也不会找一宫女来,你快走,从这个方向回皇后宫中暂时藏匿,寻到机会再做打算!”

高盛见她急急指了回路给自己,又推自己快走,见她情急之色不似假装,亦轻声道:“慕容小姐不是要走么?皇上派在下前来接应,怎么小姐不知?”

接应?走?他这一番话纷乱重重,青樱心中心念电转,略略一迟疑,许多东西顿时茅塞顿开,只是来得及细说,推他道:“我明白了,你先走,莫要让人抓到了行踪,中间恐怕有误会。”

水榕的声音越来越近,还夹杂着苏子雍的声音道:“姑姑等一下,容我洒下药粉以趋避虫蛇。”高盛也深恐撞见了人使得整个计划败露,不再耽搁,只留下御膳房三个字便匆匆离去。

御膳房。所以高盛,剑兰,白玉荷叶汤的小内监,是连在一起的。

拓跋彦,你是在大夏宫中埋下了多少眼线?

只是此时不容多想,她应道:“水榕,我在这里,你们怎么来了?”说着三步并做两步地脚下轻掠了过去。

水榕和苏子雍都不懂武功,叫她飘然而至,都惊得一时说不出来话,半晌水榕才道:“娘娘……怎么在林中耽搁了这么久,奴婢去了茉风苑和苏太医左等右等实在放心不下,这才相约出来寻娘娘。”

青樱点头道:“我知你的忠心,只是太危险了些,以后断不可如此。”

三人快速地出了林子,行至海陵殿附近苏子雍才与二人告别自去歇息。

青樱与水榕一面从仪门中进去,她一面低声问道:“剑兰有什么动静?”

水榕回道:“娘娘才走不久,剑兰便说想起小厨房里给娘娘要了消暑的青梅冰粥,这会要去拿。”

青樱冷笑道:“可拿回来了什么么?也正好,叫她端来与我吃罢,这一夜,真是累得很。”

其余人等都不在青樱的寝殿里间,水榕各自分配了些活计他们在做,剑兰便端着青梅冰粥进来了,见青樱好好地坐在那里,脸上划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讶,但还是笑道:“小姐回来了?奴婢担心了一夜,小姐以后万不可如此冒险。”

青樱盯着她的眼睛道:“冒险这种事,是要值得才行,所以必须要看为了什么去冒险。”

剑兰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起这个,有些尴尬地回避这个话题笑道:“奴婢也不懂这些……小姐出去了这么久,只怕热得很,吃些冰粥吧。”

青樱点头接了过来,似是无意道:“怎么今日是冰粥,我倒觉得前日里的白玉荷叶汤好得很,清热又消暑,怎么今日不见?”

剑兰不想青樱为何提到白玉荷叶汤,有些拿捏不准地答道:“小姐要吃,奴婢明日再去要就是了……小姐……怎么这么看着奴婢?”

青樱起身笑道:“剑兰,我只是觉得你独身在这里,还能一向妥帖周全,实在难得,换位来想,如果我是你,恐怕也未必能比你做得更好。”

剑兰不去看她,目光盯着自己的手小声道:“小姐天纵英才,是女中诸葛,小小剑兰哪里能与小姐相较,又何苦讥讽于奴婢……”

青樱听她语气中终于透漏出一丝不忿,走到她跟前绕了一圈,最后停在她面前,迫她看着自己道:“从前我在军中,一直以自己察人之心为傲,这也是我师父林轶的长项,不想在你这里,竟然失了效。我们相处了这几年,有富贵安闲的时候也有出生入死的时候,竟没看出来你原来是有二心的,真是让我心中难过。”

剑兰听她如此说,犹在强撑道:“奴婢不知道哪里行事不妥,还请小姐明示。”

“我竟不想身边还埋伏着一个北朝的奸细!”她的声音突然提高,声色俱厉。

因着青樱向来体恤下人,并不以主子的款对待他们,是以此时她突然的发作叫剑兰下了一跳,往后不易觉察地跳了一步,然而她并没有跪下求,只是微微叫道:“小姐你……”

青樱不欲被她岔开,自己笑道:“当日穆顺常在小清池边遇袭只怕少不了你的功劳吧?我原是说要去洗浴,后来因为起得迟了便没有去,偏巧穆顺常自己去了,便遇到黑衣人袭击,这就罢了,我也并没有多想。可是那日你平白无故地从小厨房里要了白玉荷叶汤回来,山庄中就立刻有人说又看到了黑衣人,须知这白玉荷叶汤可不是宫中的例汤,想来知道的人不该有的,这就不能不让我怀疑了。”

剑兰听完反而平静了些,“这些也不能说明奴婢就有二心,白玉荷叶汤不过是奴婢那日去了小厨房正好瞧见有一位公公在烹调,奴婢觉得新鲜有趣这才要了一碗给小姐尝鲜,至于当晚庄中出现黑衣人,这奴婢就不知道了,兴许正是巧合。”

青樱便等着她如此辩解,“这世上没有那样多的巧合,巧合得多了,就是蓄谋。所以我便试了一次。你猜猜我刚才在林中遇到了谁?”

见剑兰还不肯说,她也不迫着她说,话锋一转道:“我说要走林中小路,你立刻便怂恿,这也罢了,本是我设下的计谋,没想到你真的跑到皇后那里通知,所以我才会在回来的林中小路上遇到高盛,剑兰,你不觉得这太巧了吗?每一次我只要让你知道我要出去,黑衣人就会出现。如果你觉得冤枉的话,我们不妨再要一次白玉荷叶汤叫来高盛一问便知,你说呢?”

听到青樱说出高盛的名字,剑兰的脸已经白了下来,叹了口气道:“你果然精细,皇后提醒得没有错,是我大意了,只当你没有在意。”

青樱道:“按理说水榕并不是我带来的人,我该是多信你和落梅一些,可是回想起来皇上还没有登基之前,我与超羽前去寻先皇祖爷留下来的宝藏的时候,你亦是知道的,结果我们二人便在藏宝处被拓跋氏伏击,也太巧了些。但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我也不能说天下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巧事,所以——”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剑兰笑道:“我刚才不过是诈你,不想你竟然痛快地承认了。”

剑兰胸脯剧烈起伏,闭眼半晌才道:“你狡黠多端我在大魏时就有所耳闻,但是并不服气,今日也算见识了,真真假假。哎,只求你看在我跟随你几年的份上……莫要让我太受罪。”她被揭穿,却不惊慌失措,言行举止反而较之平常更有气度。

青樱一笑置之,拉她坐下,剑兰不解其意,有些惊讶地看着她,听她道:“我虽然不知道你的身世,但是观你素日的沉稳大气和方才的处变不惊,你在北朝也绝非为奴为婢之人,料想同我一样出自官宦之家。如果我猜的不错的话,那么你我二人可谓是这世间的知音,试问如今世上有几个女子像你我一般在外为国操劳征战的?所以,你放心,就凭于此,我也定不会为难于你。”

剑兰许是没有想到青樱这般的反应,一时愣了一刻道:“你会放过我?”随即摇头道:“你说的虽然没有错,我出身的确不是那等寒门小户……但是你手段向来狠辣,当年你杀害我大魏先帝的时候是何等光景我虽然没有亲见,但是高将军却讲述于我听了许多回,以你的心性,怎么可能放过敌人?我大魏皇上于你有救命之恩,你何尝有所感念?”

青樱道:“先不说你,就是落梅甚至于谷雨,或是我进宫才分来我宫中的小宫女小内监们,我何时苛待过他们?何况于你我既然经历相同,身世类似,我若不怜悯你,这世上又有几人能体会到你隐姓埋名远离故土的苦?我在外征战的时候,常常就在想,如果世上有一个人,同我一样,体会得了我心中的悲喜,那该多好。”

剑兰果然被她说动几分,面色怔忪道:“真的么?”

“自然是真的。”青樱故意像是十分惊讶一般,“我何时欺骗过你们,如今既然说开了,你是愿意留在我身边,还是愿意跟随高将军返回北魏,我少不得都会一一替你们安置。当然如果你想要留下的话,你年纪也不小了,我定当为你寻一门好亲事,虽然仍是远离故土,却不必再为奴为婢,恢复你本身官宦小姐的身份。”

剑兰全然出乎意料,几乎不能够相信,嘴唇动了动似乎十分感动道:“谢谢你……”

她咬着嘴唇道:“我不会在这里嫁人的……我……有心上人。”

“噢?”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既然剑兰有心上人,又怎肯远走千里来到大夏潜伏。

“所以,你是要回北魏的?”走了也不是坏事,虽然失去左膀右臂,但是她终究是潜伏的奸细,放在身边岂能安睡。

谁料剑兰亦摇头道:“我不能回去,我来这里有我的任务。”

“什么任务?”如果她是想动摇大夏社稷,那么自己是断不能留她的,青樱如此想着,手中已经运足了十成力,蓄势待发。

“你当真不知么?”剑兰有些狐疑,见青樱摇头,她才犹豫着缓缓道来:“既然你已经见过高将军,难道他没有同你说起?”

青樱答道:“刚才水榕和苏太医过来寻我,我怕他们瞧见高盛,便见他快些走了,并没有来得及问起,不过看他的情形,倒是和你一样觉得疑惑。”

“我们北魏皇上……派我们来的目的就是保护和接应你,万一你想走的话……我们会助你离开前往靖安,难道你知道白玉荷叶汤的时候不知这些前因后果吗?”

“接应我?原来是这样……”青樱大惊,口中喃喃道,怪不得高盛见自己不明白时候那样惊讶气愤。

“不对,拓跋彦绝对不会是一个将高盛这般的左膀右臂放到大夏来长期潜伏而仅仅只为这件事的人,他绝不会是一个脑子这般不清楚的帝王。”青樱深深地看着剑兰,“你没有说实话。”不可否认,她说了一部分实话。“你如果不说,我也帮不了你,你的任务无法完成,一生也无法回到故土。”

剑兰脸上的冷汗涔涔,将涂得匀称的脂粉也带了下来,青樱接着道:“况且你如今身份暴露,我若不保你,你只能是弃子。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的弃子命运,想必你是知道的——方才说过,你该是钟鸣鼎食之家出来的小姐,不会没有读过书。你的心上人,或许正在靖安等着你的归去,你难道想此生都不能再见他了吗?”

昏黄的烛光印着剑兰脸色,墙上的影子愈发显得惨白,像是小时候阴凉的下午时分所听的故事里的皮影,恍恍惚惚的不真切,仿佛陷入到了某种回忆当中。

“我本名霍剑兰,是大魏骁骑将军霍宗德之女。”她顿了顿,“我六年前本应嫁与当时的平南王也就是当今的皇上为侧妃,但是在我嫁入王府的那夜……他就对我说,他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给我去做,你不知四王在我大魏的倜傥名声,他那样一个人,既英雄又恬淡温柔,对妻妾也是极好的——他的王妃是早年先帝指给他的,他们成婚后一直无子,传说四王只愿与所爱的女子生儿育女,因此想嫁给他的官宦女儿无数,我得知自己被选中后高兴得几乎要昏了过去,我不想自己能这样幸运,嫁得四王——”她双目闪亮,显然陷入在甜蜜的回忆当中。

青樱打断她道:“他所说的那件事就是来我身边潜伏?”她想起当日收留剑兰的时候,正是在西北,明禹有意为她挑选两个随身服侍的丫头,她一眼就相中了剑兰——在流离失所的百姓当中,她目光专注而坚定,虽然一样的衣衫褴褛,但是比之同龄少女的畏畏缩缩,她实在出挑。

“正是。那时候两朝已经开战,南朝内乱未除,皇上深恐你常年在军中有所不测,他是深知你的个性绝不服输后退的,所以……”剑兰看着她,说得很慢,似是羡慕。

“所以你一直在我身边这么多年,可是现下已经天下太平了,你为何还不回去呢,既然如你所说,你爱慕拓跋彦已久,此时你可算是功德圆满,想必回去他不会薄待你的。”

“因为……因为……”剑兰说到这里反倒踌躇起来,“你不去,我就始终不能回去的……”

一时间,屋中安静得可怕,两个人都能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剑兰紧紧盯着青樱的面色,眼中一行泪划出,为她所爱的男人心中的另一个女人而潜伏数年,如若没有她那样的挚爱执念,也坚持不下来。

青樱闭着眼坐在床沿儿上,似是想了很久,脸上神色阴晴不定,不知是过了多久才轻轻吐出一句话道:“你先下去歇息吧,我不会走的,你若要走我自会助你,你若不走,我再替你打算。”

剑兰闻言,轻轻拭了拭泪,只轻声道:“你在这里……真的开心么?我跟你在宫中的这些时日,并未觉得,虽然这里的皇上给你的荣宠颇多,可是……这不是你要的啊!”

“那我要的是什么?”青樱闻言睁眼道,似是还在微微笑。

剑兰被她一反问,像是问住了一般,半晌答不出来话。是啊,荣华富贵,名分尊贵,专宠如斯,难道司马明禹

不能给么?更何况,慕容青樱的亲族皆在此处,又是大夏百姓爱戴的女中传奇,她为何要走?

剑兰沉默了一刻,轻声道:“至少我大魏皇帝不会用后宫的牢笼困住你。像你这样的女子,天生就不该在宫中这样寂寞地打发岁月——虽然皇上圣意如何决断,剑兰才疏学浅无法揣测。”说完她便如常地行了一礼,退出去轻轻带上了房门。

青樱一夜难眠。

***

次日起来,剑兰还是如常地一样服侍,全然看不出昨夜发生过什么。

水榕虽然心中讶异,却不便当场问什么。待到青樱用过早膳之后打发了落梅与剑兰各自出门之后,她才问道:“娘娘怎么放过剑兰姑娘了?”见青樱面上并无他色,接着道:“倘若她是皇后的人,恐怕留在身边是个心月复之患。”

此时的夏日炎炎,外头的知了叫得正欢,却因为是早晨因此不时地有一丝丝的凉风从窗中吹了进来,海陵殿正对着一排苍翠的榕树,树影投了过来将炽烈的阳光涂得暗了一层,人看着便觉得心旷神怡了些。时不时空气中有几丝青草的清香飘入窗棂中,恍惚中就是小时候夏天的感觉,总是很怕这时光逝去——因为那时只有盛夏最热的时候,父亲才会免了她和青松的习练。青樱看着此时落梅和剑兰正指挥着小太监拿着竹竿去粘那树上的知了。

她浅浅地啜了一口手中的青梅汤道:“剑兰这个人,并非毫无自己思想的奴婢,这样的人,别人能用,我亦能用。她既能在我身边潜伏这么多年,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一下下手除去,难免会太过打眼。反而我如今知她心中的一个牵绊,想来可以镇得住她。”

水榕闻言便不再多言,只垂首道:“娘娘有把握就好,是奴婢多虑了。”

青樱点头道:“我既然知道她的牵绊,必会握在手中,倘若她忠心便罢,如果再有发现有二心之事,自然不会姑息。”说着叹道:“你看现在这天碧空如洗,为何我却隐隐有感觉会有暴风骤雨袭来呢?”

“娘娘是凭何判断呢?”

“无他,心生警兆。”她数年历练的经验造就的直觉,又怎么为他人道来呢?

她没有去御膳房再要白玉荷叶汤,剑兰也不再提要北归之事,既然如此,她也依照承诺,将此页揭过。

宫中拓跋莹心大约是知道她已经知晓此事,这几日都称病闭门不出。青樱体谅她一介金枝玉叶如此远嫁而来,又不得夫君欢心,心道只要她不生事有损大夏社稷,自己断不会揭穿她尚在与北魏私自往来之事。

总归又过了一月,山庄中再也没有黑衣人出现过,司马明禹也严令任何人不得谈起此事。

自从穆可儿出事之后,宫中妃嫔人人自危,像何昭仪便渐渐同青樱交好,时不时过来走动,青樱虽然心知她不过想找个靠山在这宫中,然而慢慢发觉她个性沉静不爱惹事,然而心中事事都是分明的,也就热络起来。

倒唯有励妃,由于司马明禹近日里对她又招幸了好些次,几乎要与青樱成分庭抗礼之势,在宫中不免得意起来,愈加的骄矜和挑剔。

青樱这日在屋中听闻她因为回宫时车鸾的事情将内务府总管楚忠威打了,正让身边的邵培林在楚忠威所住的地方砸将东西时,不禁摇头笑笑。

落梅是亲眼所见,回来讲得义愤填膺,只因楚忠威向来将青樱这一处奉承得不错,自然与凌波殿的众人都算交好。她见青樱只自己看书,对此事丝毫没有反应,不禁气道:“难道小姐如今也怕了励妃不成?她宫中的人也真是嚣张得太过了。八轮宝珠双凤流缨大车本来就只有皇后才能乘坐,她不过是一个正二品的皇妃,凭什么也想坐?人家楚公公不答应是按照祖制办事,她竟然就纵然姓邵的去逞凶,小姐你也不说句话!”

青樱目光这才离开书本,淡淡道:“她又没有欺到我头上,我若出头,跟她现下的僭越有何分别?”水榕一面给青樱续了杯茶,一面缓声补充道:“此等事若是皇上不说,也只有皇后和太后可以管。”

落梅听了虽然不能辩,却仍是不服道:“那就这么由着她去了么?她今日敢欺皇后,明日怎么就不会欺到小姐头上呢?”

青樱只淡淡道:“多行不义必自毙,你慌什么呢。山雨欲来,风满楼啊。”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此时已经到了夏末,虽然不至于像秋天那般万物凋零,满目皆黄,然而仔细体会仍有萧瑟之意。

不知北国是否冷得更早,那抹紫色的眸子身边,是否亦有人巧语相伴,叫他在天阶夜色凉如水中不那么孤单?

正想着,司马明禹入得院来,手中竟然拎着一个小巧的食盒,走近喝了一口青樱面前的茶水,笑道:“你这冻顶茶

正配我这点心。”

青樱奇道:“你的点心?”说着接过来食盒打开一看,里面的三屉满满地放着晶莹剔透的果脯,她拿起来一枚黄鲜鲜的一尝,又酸又甜,不禁叫道:“是黄桃!”

明禹笑着点点头,脸上有点微红,青樱道:“黄桃可是夏初的东西,怎么现在还有?”

“做的时候是刚刚入夏的时候,一直腌到现在才好,味道……怎么样?”他颇为紧张地看着她。

“是你做的?”微微有些惊讶,不管怎样,他都是帝王,自小金尊玉贵惯了的,怎能动手做这些事。

他果然是为此有些害羞的,只握着她的手道:“你只说喜不喜欢?”

青樱先不回答,只笑道:“你怎么知道我爱吃黄桃?”

明禹见她并无不喜欢之意,这才放下心来,温柔道:“我们在一起这么多年,我怎么会连这个都不知道?在你心中,我就是这么不在意你的人么?”停了停又道:“向来以为自己的手只能拿笔拿刀,头一次为人做些小东西,原以为是不成的,但是想着你爱黄桃,这又是时令的水果,唯有腌成果脯才能留得时间久一点……”

他想留住的该不仅仅是夏初的味道,亦是过去的时光,而她也是。她是明白他的心的,一直都是。

纵然如他所说,在一起这么多年,心下还是暖暖的感动。这些时日,他招幸其他的妃嫔明显多了起来,其中又以励妃李芳旭尤甚,他们便自此疏远了许多,他不来她亦不会去寻他,跟小时候其实已经全然不同。他应该也有所感觉,所以才细心地为她做了这些。

前世因,今世果,到如今也说不清是谁要缠着谁,就像两根藤蔓一样已经缠在了一起。

除非,有一把利斧,会将他们劈开。

他轻声在她耳边说道:“我不过是忙了些,你就全不理我……是不是我召了她们你心中介意了?”

微微的风透过菱形的窗户吹了进来,暮夏的风散在身上,有一种拂开心事的感觉,她于是不由自主地道:“没有不理你……只是等你来……”

“下次要让我知道……如果你不高兴的话……”他怀抱着她,喃喃说道。

这样的温柔,想起从前在毓庆宫中的深夜细语,想起在清明殿龙榻上的笑作一团,终究心中像是被轻轻一捏,柔软得像那一池春水。

也许,在他的心里,即便他这颗心是为江山而生,也终究扎扎实实地留有一片她的位置,与那些过眼云烟的女子不同。

半夜醒来的时候,悄悄起身,只见今夜星光极好,反不见往日月色的凄迷,心中一动,回望床上的共眠之人,只见他睡梦之中脸上的神色恬然美好,就像是在极满足之中。

那一瞬间,心的某一块轰然塌陷,闭眼让自己不再去想那抹妖异的紫色,但愿此生皆沉溺在这身边人的温柔当中。

如果,这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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