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大人果然博闻强识,怪道人称万花筒,连本王从前骁勇之事都知道,本王还以为崔大人那时候还是个黄口小儿,什么都不知呢。”阴阳怪气,兰陵王一派的官员素来就跟新贵们不睦,李琰杰部的人当下就嗤笑起来淌。
司马明禹的脸色十分难看。
只是崔思博又岂是个吃素的,方才不过是场面上不愿难堪罢了,见兰陵王不领情,余光微微一瞥司马明禹,见他双眉紧锁,显然是极为不满,他心中便知了分寸,当下反唇相讥道:“无论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天下都是无人不知的,就好比王爷昔年是天下楷模,可不要因为今日的小事让英名丧于天下悠悠之口中,下官劝王爷还是向皇上谢罪,何必置自己于不利?”
兰陵王自从明禹登基之后,女儿又是皇妃,在西北便像皇帝一样,向来跋扈惯了,哪里忍得了这样的言语,当场便虎目一瞪发作起来道:“所以崔大人今日定要与本王过不去?”
崔思博见机是多么快的人,当年“莲舌”太守岂是假的,“下官身为朝中一品大员,心中所想所念皆是为皇上为朝廷罢了,对事不对人,绝不会跟任何人过不去,更别说王爷这等军功显赫的人。若王爷非说下官与您过不去,莫非王爷与皇上过不去与朝廷过不去?”
此言一出,众人皆去看司马明禹的脸色,见之果真面色不虞,又都将目光投向兰陵王,看他要如何。
这本是人之常情,人皆有看热闹之心,谁知兰陵王勃然大怒,当下连脸皮都撕破,一把推向崔思博,口中还骂道:“挑拨离间的狗东西!本王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你毛都没长全,敢来挑拨本王与皇上,要是没有本王的扶持,皇上能有今天?也不照照自己,配不配挑拨,也不过凭着自己的一张嘴!椋”
整个殿中,瞬时鸦雀无声,无人敢说话,兰陵王这一番话真真是大不敬!只看皇上如何处置罢了。
崔思博是个文人,哪里经得起兰陵王的一推,当下一个趔趄撞翻了桌上的杯盏,十分狼狈地往后踉跄了好几步,正好又撞到了立柱上,身子一斜摔在地上。
一片哗然。
崔思博在朝中名声甚好,一向左右逢源,当下他的门生也好,同僚也好,纷纷站出来指责兰陵王,要皇上严惩兰陵王,怎可侮辱当朝一品大员,此风气一开,将来在朝之人谁人还敢说话办事。
兰陵王势大,手中握有兵权,势力遍布西北五郡,女婿李琰杰等人又在朝为官,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拿下的。
此事涉及到各方势力的平衡,着实需要深思熟虑,这日的百官宴不欢而散。明禹回宫后便在清明殿一夜加一日未出,既没有召见任何人,亦没有用膳。
汪福兴不敢深劝,想了想转身到了毓庆宫。
“按照娘娘身子弱,是该休养,咱家也不该来打扰娘娘。只是皇上自从昨日百官宴回来就未曾进食,又严令任何人不得进去,奴才在殿外也不能深劝,心中却又担心皇上龙体……所以……”他看着青樱。
青樱自然会意,点头道:“那么我跟汪公公走一趟吧。”
水榕连忙去取了一个孔雀流金线织的外衫道:“虽然还是八月,这个时候热气退了还是冷的。”
青樱嗯了一声答应着,心思全不在上面,尚未来得及穿便催促着汪福兴快走。
水榕只得又把外衫收起来,似是有些意味深长地对落梅和剑兰道:“皇上和娘娘感情笃深,真真不是一般人可以取代的。”
却说青樱一进清明殿,饶是她脚步甚轻,雕花大椅上闭目的那人已然惊动,虽然还是合着双眼,却轻唤着她的名字道:“青樱……”语意中半是依恋半是缠绵,“你来了。”说着似是低低苦笑,“也只有你会来。”
当夜,青樱并未返回毓庆宫,两人在清明殿中密谈至天亮。卯时初刻的时候,青樱放到殿外对守了一夜的汪福兴道:“有劳公公传一些早膳过来,要些温热的牛乳粥,并着几样爽口而不油腻的小菜,皇上吃了还要早朝。”
汪福兴见她两眼青黑的黑眼圈,不禁低声道:“娘娘操劳了,奴才感激不尽。”
青樱一笑道:“公公哪里话,皆是替皇上分忧罢了。”她是从不居功的,所以宫中奴才宫女中她最得人心。
两人皆是饿了,饭食一到两人便分食着吃起来,明禹叹道:“今日朝上和后宫中的变动一出,只怕又是轩然大波。”说着看向青樱道:“我怕你心里觉得委屈。”
青樱亦叹道:“我若说不委屈,连我自己都不相信,可是,现下这确实是以退为进之谋,给我们时间将一切都布置好——只恨我不在前朝,偏要锁在这后宫中。”
明禹听了忍不住笑道:“又胡说了,你纵然不在宫中,我也不可能让你抛头露面在朝上与一众男子激辩。你就安心地宫中,只要让我看到你,我就心安。”说着停下来握住她的手认真道:“你且耐得这几年,待我平稳了朝政,对你自有交待,你要知我的心。”
青樱默默不语。
他能如何呢,穷尽她的想象,不过是在这宫中吧。
***
永历五年八月,兰陵王二女婿李琰杰晋升前任为正三品太常寺卿。同时其女励妃晋封为励贵妃。
***
看起来皇上不仅没有责罚兰陵王的无理,反而还安抚了他。
只是中军都督一等将军何大人之女何昭仪也同时晋封为贵嫔,赐号娴。
青樱亦被晋封两级,越过皇妃,直接册为英贵妃。
这也就罢了,娴贵嫔之父手握兵权,瞧这情形是要与励贵妃的家族所抗衡。
英贵妃更不必说,本是宠冠六宫的,屈居在贵嫔之位也有些时候。
这也无人可指摘的,这两人是无人争的,只是皇上竟然不知怎地瞧上了进宫无宠多时的洵贵人,洵贵人一向性子冷傲,不与人来往,倒是与青樱有些类似,只是不比青樱尚且顾全大局,面上的事情不合她的性子的她竟也是不顾的。想她不过是一个正六品的贵人,却是即便遇到了明禹或是拓跋莹心,她也只是淡淡地一屈膝,面上并无半分地奉承讨好。
况且她的父亲也不过只是一个正六品的北城指挥使,是以宫中不喜她的人甚多,只是明禹一向在后宫并不甚留意,所以拓跋莹心也只留着她去罢了,只要不闹出些宫闱丑事,她一个外族和亲而来的公主,又何必生事。
所以,当司马明禹也不知是如何想起了她,竟一时得了意,突然晋了她的位份至从四品的洵嫔,并且连续三夜召她去清明殿侍寝后,宫中难免议论纷纷,风向一变,一些长久无宠的妃嫔们都有意无意地与她交好起来,她的晶晴馆不知不觉便门庭若市起来。
洵嫔只是照旧冷冷的,神情比之从前似乎也更高傲了些,这日青樱难得出门,想着秋意已起,上林苑再不去只怕花都要谢了。
谁知抱了这个心思的不止她一人,竟也遇到了最近风头无两的洵嫔,并着几个低阶的宫嫔。
照说洵嫔虽然突然莫名地翻身,得宠也不过是这几日的事,与青樱的位份还是相差极大的,可是她也只是十分随意地行了礼,虽然礼数不缺,那脸上分明是不恭谨的。平心而论,她亦没有挑衅,只是那种冷淡地不在意。
青樱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只受了她的礼便抬脚往前走了,最好的那一处桂花还在前面呢。
她?呵……
即便是如此,那几个低等的宫妃身影隐在树下开始私底下议论,青樱虽然耳力不甚出众,听到这些还是不费力的:“别看英贵妃晋了位份,可是从前的荣宠怕是一去不复返了,皇上这几日都召的是洵嫔,以前哪里会有连续好几天不召英贵嫔的。”
听的人看来见解也颇多,“所以其实皇上不是喜欢英贵妃,皇上喜欢的就是那种冷冷的女子,衣裙的颜色也莫要太鲜艳,就是那种青色和碧色是最好的,你看英贵妃和洵嫔都是这样。”
真有趣,原来明禹是喜欢这样的人……呵呵,她索性拉了落梅走得近些,一面还诱哄道:“听故事去,你不是最爱听的么?”
“如此说来,我明日也要去内务府要一匹碧色的衣料裁了衣裳穿,早知道这样,以前也不去争那些鲜艳的颜色了。”
另一人嗤笑道:“说不定姐姐一穿圣宠就到了呢,我私心里瞧着,英贵妃和洵嫔的容貌也不过如此,洵嫔的家世又只有那样,我看姐姐得圣宠的可能很大呢……将来可别忘了我就好。”
青樱笑着对落梅道:“真真是有志气的两个人……我若在宫中私相售卖明禹素日里的所喜所好,必能挣到银子。”
落梅哭笑不得道:“小姐,人家这般说你,你不生气就罢了,还开起玩笑来!”
青樱不接腔,只自顾自问道:“她们是谁?”
落梅愈发无奈道:“小姐!”见青樱丝毫没有放弃追问的意思,这才道:“一个是蔷薇苑的徐才人,一个是平玉苑的海良人。”说着小声嘀咕道:“看刚才洵嫔那个轻狂样儿,小姐还有心打听这些嘴里不干净没要紧的人。”
青樱听了只是微微一笑,笑道:“没要紧的人,你管她做什么,人生在世,只需管要紧的人。”
其实不怪落梅如此,一时间后宫后人心中无不纳罕。
只是司马明禹不喜后宫嚼舌根,从前便因此废黜过妃嫔
,所以无人敢说罢了。
两人且行到了怡兰轩——正是由于后宫此次的封赏,青樱趁势也在明禹在前提到将穆可儿从静思宫中迁出。
她料定司马明禹不会不答应。
穆可儿算是皇上的妃嫔,却算不得皇上的女人——她入宫以来根本就未曾承宠,所以这也是明禹能饶她一命,只降为顺常打入冷宫的根本原因。倘若是皇上的女人,则必死无疑。
而穆可儿的父亲最近在朝中刚刚升任了正三品的通政使,正是得力的时候,他在朝堂上人缘颇佳,通政使又是要职。不出青樱所料,明禹答应将穆可儿从静思宫中迁出,仍旧住在怡兰轩。
怡兰轩中兰桂芬芳,果实累累可爱,初秋的阳光从树间的枝桠里泻出,划在空气中就好像带了淡淡的清新味道,只是这怡兰轩屋小,尚在外面就能听见里头的说话声。
“小姐多少吃一点山楂糕,开了胃就好了。好不容易从静思宫里出来,再不将养些身子,将来怎么去向励妃报仇?况且就是英贵妃看到了小姐这样,也难过的,这些吃食都是她宫中送来的。”是乐茵的声音。
青樱听了也笑着进去道:“乐茵说的正是,你现在不养好身体又怎样筹划将来?你在静思宫时我便日日在想,这些山楂糕芡实糕正适合你现在将养脾胃。”
她说完,屋里竟一时陷入了沉默。落梅深感奇怪,悄悄地看了一眼乐茵,只见她面上也是茫然。
半晌穆可儿才道:“你说话可要当心,不是励妃,是励贵妃,莫叫人抓住痛脚。”她这话是向乐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