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带你走。”他说得轻描淡写,但是他身上还未干涸的鲜血无不昭示着他莫名出现在这里的艰难与决心。
即使他不说,她也是知道的。他一介帝王,即便要取天下,也用不着他亲自犯险。所以,她知道他的心思。
“我说过,盼他负你。如今他已负,而你恐怕不会轻易相信剑兰或者高盛,因此我知我必亲自来。”他想抚一抚她的额头,只是一抬头身上的伤口牵动,疼得他一蹙眉。
青樱心中一热,正要说什么,拓跋彦许是刚才提着一口气上来强撑着说了这许久的话。其实内伤已重,直听到青樱似是在说什么,耳边嗡嗡作响,一股腥甜直冲喉咙,而后眼前一黑不自觉地单膝跪在地上,双手撑住才没有完全倒下去摹。
“就是要走,也不是现在!你伤得这么重,北去路途迢迢,总得养好了伤才行!不然,就凭我的功力,可越不过颜家军!”她亦跪下,深吸了一口气扶起他,目光已然飘向了不远处的岩洞。
“……这么说……你答应了……”拓跋彦不知是怎么上来的,又是一口血吐了出来,然而他的声音欣喜,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得到了回应一般,费力地想要抬头去看她,终究是力竭晕了过去。
青樱想他说的是,别院当中毕竟人多口杂,谁又能保证全是可靠之人。拓跋彦如今是北朝帝王,身家性命非同小可,一个闪失就有可能引起两国纷争。她想了想,主意还是打在了岩洞上,那里面冬暖夏凉,一般的又无人去,看拓跋彦的伤势须得在里面住上个十天半个月才能痊愈。
她将拓跋彦安置在靠左手的第三件岩洞,那里面有她上回带着别院丫鬟们夜宿留下来的铺盖,岩洞里面干燥清爽,铺盖这么在里面放了这些时日无人料理竟也没有潮湿,她心下一喜,深提了一口气将拓跋彦抱了起来尽可能轻地放在地上。或许是牵动了伤口,拓跋彦从短暂的昏迷中醒了过来,青樱一见心里一紧声音颤道:“是伤口扯到了吗?”他们皆是习武之人,深知伤口撕裂比初次受伤还要疼痛。
拓跋彦费力地笑笑,却不改素日里的腔调道:“别担心,不是伤口……只是美人难得亲近,睡着了多浪费。”
见他还能开得起玩笑,可见一时性命无忧,青樱这才放下心来,顿时就反唇相讥笑道:“你要是想找美人,就留在宫里别出来。我是相貌又不好,脾气又坏,跟着我的丫鬟们自然也是跟我一样的,温柔可人的没有,泼辣的一大堆。”说着重重地推了他一把,起身道:“就是这样子的!”
拓跋彦躺在地上,紫色的双眸如同晨星,只笑着望着她,没有说话。
他可知道她是什么样子的,不然他也不会来。
青樱见外面天色已经露出了鱼肚白,不知不觉中这一夜都要在外面过了,再不回去只怕早上水榕她们进去伺候就会发现——回去的晚和夜不归宿不是一回事。
“你去吧,我没事,只要你们的玉面将军不寻到这里来,一般的人我撑得住。”拓跋彦知她的心思,宽慰道。
青樱便在岩洞外简单地布下了一个阵法,虽然不比御敌的那般繁复,也能使功力不深的人障眼略过这里,即便是误入了也会迷失在其中,难以入洞。
“你身上的伤不能耽搁,我回去给你取些药来,而且你也要用些饭食……”她娓娓说着理由,“我很快就回来,你且在这先歇一会。”
她刚进别院,正好遇到剑兰出来寻她,一见青樱她便惊道:“你果然不在房里!”说着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一丝一毫的表情道:“我昨日夜里听到我们大魏的风笛声……我悄悄潜入你的房间见你的床上铺盖未动这才寻了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青樱想了想,剑兰亦是北魏人,风笛或许就是他们的通信信号,自己纵然瞒得了一时,恐怕她起了疑心四下搜寻反而打眼,若是反叫拓跋彦的行踪泄露就不好了。况且他的伤势看来沉重,这里又是大夏京师,只有自己一人恐怕难以护他周全。
只是……她动辄监视自己实在可恶,是以青樱略一犹豫,故意轻描淡写道:“放心,并无大事发生,颜将军现在正在山下守着,纵然你听到了什么,断也不是什么要紧人上来。”
剑兰听了,正色道:“你一日在这里,我便一日是服侍你的剑兰,要叫你一声小姐,务必为你考虑。小姐你且想一想,哪一日你在南朝失了宠,我大魏未必不是你的退路,宫里终究并没有一生一世的隆宠的。”
青樱听了轻叹一声,失宠?纵然剑兰是北朝人,然而如她所说,她到底亦是服侍自己的人,从前到现在的种种她都是清清楚楚的,可是连她都把失宠二字与自己联系起来——宠与不宠,青樱
tang从前从来没有考虑过,因为她与明禹之间,几时到了宠与被宠的关系呵。
“宠与不宠,本就不在我心上,你不必替我担心这个,我还是那句话,你若要回归北朝,现在正是好机会,你想清楚了就来告诉我,我自会替你安排。”青樱看着远方染着一层淡金色光辉的层云,清晨这峰顶云雾缭绕,空气清冽得就像沁入心脾的一块薄荷,沉淀了世间的纷纷扰扰,叫人只想停留在此间。是以她能微笑着对剑兰道:“逛了一夜,又饿又累,你且去准备些吃食,要些清淡的,另外熬一碗人参当归汤,我最近常觉得气血不足。”
她自己回到房中,想了想这一整件事,突然抽出平日里水榕做针线的剪刀,在自己的手掌上划拉开一道伤口,鲜血立时从中间涌出,青樱疼得咝咝吸着冷气,然而她这才放下心来,略略等了一刻见血迹凝固了后她方才叫道:“落梅!”
落梅闻声进来,乍一见她手上老长的刀伤,吓得乱叫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坑死奴婢了!这要是回宫可要怎么办啊!”
青樱示意她莫要出声,平静道:“昨夜睡不太着出去逛了一刻,不慎手被尖利的树枝弄破了,快些拿消毒和止血的药材来,也不要声张,毕竟我是夜间外出不合规矩的。”
落梅听了连连点头,记挂着她手上的伤,忙忙地取了仙鹤草,血余炭和三七粉来,又倒了烧酒准备给她先消毒,青樱笑道:“这个容易,我自己来,你且去厨房看看剑兰吩咐下去准备的饭食好了没有,我当真是饿了。”
待到药材和饭食都妥当了,她避过了人全力施展轻功的修为,以求最快地达到拓跋彦所在的岩洞。
她突然决定,不告诉任何人拓跋彦在这里的事,她喜欢这种拥有一个自己的秘密的感觉,更要保护他不受伤害。
拓跋彦的伤势需要最少半个月的时间,人迹罕至的云渺峰岩洞是绝佳的地方。
好在一连过了五六天,也的确风平浪静,青樱满心的心思都在每日避过人耳目送药材和吃食去岩洞,竟对宫中的动静也渐渐地放下了。
以她的身手,云渺峰上又都是服侍的内监和宫女,其中并无高手,这些天来也没有人发现她来往的行踪。只是,青樱自己感觉不太好,时而头晕时而恶心,食欲也不大好,有时拓跋彦这个人重伤后的人吃得甚至都比她多——她倒不是心中有事而食不甘味,实在是真真没有胃口。
这是断断瞒不过水榕的,本来她心中自从上回青樱见了鲫鱼汤呕吐一事后就有自己的计较,这回苏子雍又回来当值了,水榕便遣人请了他上峰来。
大约是上峰来的路实在崎岖,天气又渐渐炎热,苏子雍到达别院后已是满头大汗,神色中便有些不耐烦,对于落梅递上来的消暑汤也只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上一句,只是闭目给青樱搭脉。
不过一刻,他眼睛突然一睁,似是有些不敢相信,看了青樱一眼后又闭上眼睛想了想,突然收回手来,指着方才的消暑汤道:“这个以后可不能再喝了。”
水榕并着落梅剑兰都吓了一跳,“这个汤可有什么不妥么?这是奴婢们亲自照着宫中的方子熬的啊!”
苏子雍懒洋洋,然而眉眼中却有着一份喜色道:“不是为着不妥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