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而神秘兮兮地说道:“你们知道吗,这个英贵妃啊,就是当年的女军师啊,她是什么本事的人,你想想看这事的蹊跷,算算她的年纪,也二十五以上了吧,宫中现下进宫的娘娘们只怕比她小了十岁有余,你说皇上还能宠爱她吗?这一失宠,以她的本事心性哪里还愿意留在宫中啊。”
那中年女子反唇相讥道:“那我说得也没错啊,不愿意留在宫中所以这画上的男人私奔了啊!”
那老头轻蔑地看了她一眼道:“蠢材蠢材!你道天下有谁的眼睛是紫色的?看着紫眼睛就知道这男人是谁了!”说着他声音一低,又是一群人凑了过去听稔。
拓跋彦拉她走,两人挤在人群当中,青樱只听他低声道:“市井流言,何必多听徒增烦恼,天下之口悠悠,你如何行事总会有人指摘,只要不愧于心,随他们去说。”
青樱听了不答,耳边只萦绕着失宠二字。
原来连远离京师的普通百姓,都认为她会失宠。所以世间的情意,不管多么深厚,不管有着怎样的渊源,终究都抵不过岁月的磨砺和更新鲜的娇女敕是么俨?
况且她从云渺峰峰顶上跳下的时候,何尝不是怕他受了要挟,他怎么到现在才找她呢?如果找不到她,明禹他会一直找下去吗?
还是说找了一月,两月……数月之后,他就会觉得尽了心,虽不至于忘却,却只会在午夜梦回当中忆起慕容青樱这个人,会在此后的悠长岁月当中每每的宫中选秀女子当中寻觅一两个与她有那么一些相像的人。
两人回到马车上,见车夫也兴致勃勃地在看皇榜,青樱心下一沉试探道:“皇榜上可有许了什么没有?”
车夫是个憨厚的中年人,见东家说话,连忙回过头来应道:“怎么不许?小的刚才在这里就听见说如果找到了英贵妃娘娘,立刻封为万户侯呢,想来赏的银子也不会少的。”
他赶车多年,倒也懂得察言观色,一见两个人听了这话似乎兴致不高,虽然弄不清楚原因,也连忙话锋一转笑道:“当然了,贵妃娘娘是何等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小的们也不过是凑热闹……两位东家瞧着是不是这就赶路?”
拓跋彦低声道:“你自己要想好,他……不是不在乎你的,万户侯……可见心慌意乱到何种地步。”
“得知他在乎,也不过是一种感觉。”青樱停了停忽而一笑道:“我现在游山玩水,感觉也很好,不下于得知他在乎的感觉。”
年少的时候,那个人的在乎与不在乎几乎决定着心中是晴还是阴,总归是阴雨得多了,也就会习惯的,对于阳光也未必那么渴望。
好在两人易容的还算精妙,这一路不再去管各地城墙上的搜寻令,倒也挺顺利地到达了扬州。
扬州自古繁华,楼台处处迷芳草,风雨年年怨落花。
拓跋彦叹道:“我小时候读你们中原人的诗,里头说人生只爱扬州住,现在看来果然是真的。”
青樱见瘦西湖上烟波浩渺,近处落红如锦草如茵当中天下闻名的醉仙阁坐落其中,不禁嘴馋道:“久闻醉仙阁名厨沈家,听说一道白菜豆腐汤就得了当年先帝爷的亲题的翡翠白玉汤,我们且去尝尝吧。”
拓跋彦笑着拉住她道:“你只顾着吃,算算可还有银子?”
青樱一模钱袋,好像里头确实银子见了底,见拓跋彦含笑看着她,毫不在意地转了转眼珠笑道:“怕什么,这扬州城里富人还少了么?你是伤没利落,不然我带你去见识一下。”
说着摇了摇钱袋大方道:“走,醉仙阁去,想吃什么就点什么,我包,养你还能叫你饿着?”
红尘为伴潇潇洒洒,大把地花钱,大口地喝酒,高声谈笑,如果这一生可以这样的过去,或许就是诗书当中所说的醉生梦死吧。
也未尝不好,又何必要当贤人明君呢,又何必要在青史上流芳千古呢?终究不过是一个虚名留给后人钦敬罢了。
蟹粉狮子头,拆烩鲢鱼头,三丁包子,千层油糕,双麻酥饼,翡翠烧卖,野鸭菜包……两人的桌上琳琅满目,却也不过是淮扬菜的一点皮毛而已。
青樱吞下一个豆腐卷后,满足地喟叹道:“真真觉得比宫里的东西还要好吃,果然大隐隐于市,高手都在民间。要是能在扬州住上一阵把所有的东西吃个遍就好了。”
拓跋彦夹了一筷子酥烂的鱼头肉到她碗中,温声道:“吃这个吧,莫要吃太多蟹黄壳,毕竟是寒凉的东西,你现在有着身孕不比从前可以任性。”
青樱听了,目光有些暗淡,垂下眼帘没有接腔,这不是他的孩子。<
只好停了一刻后拿话掩饰道:“你怎么不吃了?不喜欢淮扬菜的味道么?”淮扬菜是以清淡著称的,与靖安所喜的辛辣味道并不同。
拓跋彦轻轻地摇摇头,看着窗外的烟波浩渺道:“不是不喜欢,而是知道不能长久而不敢去喜欢。”
他的话中有深意,青樱眸子中先是激亮,而后又恢复了平静笑道:“你说的也是,但是如果因为一个东西不能长久就不去喜欢的话,那人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总有生老病死,从一出生,就注定有结束的那一天,可是活着的每一天还是要认真去过的。”
拓跋彦温和地看着她,清风吹起他的长发,缭缭绕绕的温柔,像仙人一样。
青樱突然坐直了身子,直视着他认真道:“我不知道这样的日子还有多久,也许明天就有人找到我,也许明天你就不得不回到靖安去。所以,我想过得一点都不后悔,过得值得铭记一生——我不想这样躲躲藏藏,还要易容,我就想自自在在地过几天。”
“如此,不如在扬州城外的乡下买一个农家宅院,养一些鸡鸭,开一个池塘里头放一些鱼,你平日里既有得吃,吃不掉的又可以卖掉。”
只是略略一畅想,那早晨的阳光洒在田埂上时,在空气尚清新凉爽中睁开眼睛,喝一碗农家香气四溢的糙米粥,一两碟自家腌制的小菜便能吃得饱而满足。
不敢再想下去,很怕一切真的只停留在想象之中。她原以为,这一生终将终结在深深的宫墙之后,淹没了光华,只为了爱明禹——她是已经要认命的。
所谓去云渺峰苍流寺祈福,更可算是她认命之前对自己最后的救赎,是准备要回去的。
然而,人生的际遇就是如此的奇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将会有着怎样的情节。
***
夜间扬州城中便有几个富户的家中遭了劫,不过下手的贼显然只是有银钱的急用,并不是惯偷,每户也不过损失了百十两银子,于他们都是九牛一毛,况且存放银两的地方又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报了官也查不来个所以然,也便自认倒霉罢了。
而此时,两人妙手空空的高人已经用“劫富济贫”来的银钱在离扬州城五十余里的钟家庄买下了一处农家的宅院。虽然足足花了三百两,这比青樱预想得要多,然而她一眼就取中了这个院落后的一陇菜畦,绿得像翡翠一样的青菜长得喜人,摘下来清炒,再配上一个豆瓣汤就是极下饭的了。况且这一户的主人想来十分勤劳,院落收拾得非常洁净,虽然这是乡下地方,极少有人出得起这么多银子去买一个农家院子,这一家子算起账来还是十分精明的——二三十两就够全家吃上一年了,有了三百两不愁盖不起来一个新院子,剩下的钱只怕还能开始做些小生意,从此不以种地为生。
他们走之前还将养的鸡鸭鹅都留了下来,见青樱与拓跋彦都不是做惯粗活的人,便又特地围了个栅栏,将鸡鸭都围在里面不至走失。
青樱欣喜地看着他们忙前忙后,直到簇新的篱笆真的搭了起来,伸手去一模,毛竹上的刺还刺着手,夕阳西下给手上也染了一层金,不禁叹道:“但愿人长久。”
身边的人久久地没有回应,她回头一看,他的紫眸当中满是温和笑意,卸下了易容装之后在这夏日的晚风当中,长发如墨,仿佛不是这世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