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看着他,才柔声道:“要多笑,对你对你的孩子都有好处。”
他不多说,因此他深知她的放不下——这些年,倘若放得下,她也早不在此间了。那么又何必为她平添纠结呢?
想不通的事未必要想通,就这么过去的一生,未必不比千难万险必要想明白来得幸福。
两人都被夕阳镀了一层颜色,青樱见此情此景,不禁轻声地叫了他一声:“彦。蓉”
拓跋彦微微一笑,嘴角勾起极好看的弧度,没有出声,却胜似一切出声的回应馒。
青樱眼珠一转道:“你的后妃大约不敢这么叫你,那么世间可还有人可以这么叫你?”
他笑着摇头道:“并没有,只有你。”说着抚了抚她的长发,手竟然有些抖——这已经是这些时日以来最亲密的动作了。
她听了灿烂一笑道:“如果有来生,我一定会日日这样叫你。”
他仍是和静地笑着,“好。”
乡下的夜空,满天星子亦如清霜,开着窗一习习的凉风吹来,青樱贪睡,每日都是早早就睡下,直到次日日上三竿才起来。一连数日如此,连庄中的其他农户见她偶有出门,都笑言她圆润了许多。
青樱一向自恃身量苗条,这也是打小在容貌艳丽的青桐面前唯一让她能存有些骄傲的地方,忽然听到朴实的农户们这般说,回到家中难免有些难过地揽镜道:“怎么办?都说我胖了好些,可是这农家的稻米太香吃得着实多了些?”
拓跋彦听了便笑道:“现在你是一个人吃两人补,多吃些又何妨?就连我也觉得胃口比在宫中好了许多。”
青樱从镜中见他一身农户的短打扮,早已看不出来时的俊逸如仙,连皮肤也黑了不少,不禁有些心酸道:“倒叫你要做这些粗活,你定是做不惯的……其实只要银子够用,你又何必自己动手呢?”
“我倒是有些爱上这日日的劳作,虽然拿惯了笔和剑,做起农活来显得笨手笨脚……如今已经好了许多,你闷了出去瞧瞧那两拢青菜,隔壁的罗叔昨日替我挑到城里去卖,却是如他所说,一刻不到就全部抢光了,挣回了五十文钱。”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晶亮,是故意说来逗她道:“你不是要做我的恩客么?怎么现在每日在家中睡到日上三竿?”
青樱听了撇撇嘴不屑道:“哼,才五十文钱,明日我十倍的挣给你瞧!”
拓跋彦怕她要强过头,连忙道:“你现在已经有些显怀了,身体渐渐不便,断不能用力劳神过度,你的能耐我还能不知,何须证明?”
青樱抿嘴笑道:“这个么,明日你就知道啦,你先罗叔说好,明日还有些别的东西托他带到城中去卖。”
***
次日拓跋彦起来的时候,只见野山鸡倒在门外,青樱悠然地坐在一旁,见他出来得意地指给他看道:“诺,看到没?你这些可是比你的青菜值钱,赏给你了!”
这可奇了,她衣衫不染铅尘,额头上连一颗汗也无,上哪里去弄来的野鸡。青樱撑不住自己炫耀起来道:“不卖关子了,教给你罢,我不过是小小地布了一个阵法,就困住了这些野山鸡,厉害吧?”她笑靥如花,在他眼中,就像是夏日里最繁华的绮丽。
可惜绮丽之物,必将弥散。
这日罗叔从城中的集上回来,慌慌张张地来敲门。
拓跋彦开门一看,罗叔神色十分慌乱地道:“大官人,这是近日替你卖山鸡的钱,你赶紧拿着收拾下家私带着小娘子避一避吧!”
拓跋彦奇道:“这太平盛世青天白日的,可是要避什么呢?”
罗叔急道:“老汉今日到集上去,看到城上头的布告,一群人围在那里看,我又不识字,便央了一个先生念给我听,原来朝廷要征兵与北朝开战,我们这一带之前没有被征用过,所以这一回是三户抽一户哪!”
“开战?”拓跋彦与青樱不约而同地惊讶出声。
罗叔见他们两人关心的不在点上,替他们着急道:“小娘子不明白就罢了,你怎么心里没有成算呢?三户抽一户,可是那些有钱人家怎么舍得自己儿孙去卖命呢?必定是买通官家专从我们这些庄稼人中抓人顶数的,大官人又是外地刚搬过来的人,必定会被征去的啊!北朝人凶悍,这么一去可是有去无回啊!快快收拾东西跟庄上人一道去避一避吧。”
“开战?南北两朝自从和亲之后已经太平了好几年,皆在休养生息,不会轻易开战。”青樱打断罗叔道。
罗叔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
tang拓跋彦,又看了一眼青樱——他们庄上的女人可不会这样,男人说的话题女人几乎听都听不懂,这会好像却反了过来一样,什么和亲的他倒有些不懂。
然而他还是把今日在集上问来的话学给他们听道:“这个我也弄不清楚,今日是听到说好像前些日子皇上下令寻找的英贵妃娘娘给北朝掳去了,怪道找了这么久也没有找到。皇上一怒之下便要征兵对北朝开战呢。”
拓跋彦听了定了定神,对罗叔笑道:“多亏罗叔提醒,我们二人这就开始收拾。”
罗叔见他终于醒悟过来,这才忙忙地又交待了几句要带些什么东西而后才回家了。
两人关上门,竟然一刻谁也没有说话,气氛沉默得可怕。
半晌青樱开口道:“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
屋中轻叹了一声,竟不知是谁的叹息。
青樱忽然道:“我送你到风扬关吧,明禹一定在那里留了人等我,你就不走风扬关,从西北的望仙郡回靖安。”
拓跋彦点点头,这是她的选择,亦是现下最好的办法——让天下继续太平,让百姓安居乐业,他也十分地赞同——慕容青樱,一定不是让天下纷乱的祸水,这样的骂名绝不属于她。
“你对外称病,宫中可还瞒得住?”宫廷的阴谋,她再清楚不过了,北朝先帝当年四子与七子相争,拓跋彦胜利之后也没有杀掉七王,只是软禁而已,甚至连七王生母的皇后也最终接了回来封为康慈太后,倘若康慈有异心,只怕他不在宫中多日,她必有觉察。
拓跋彦笃定道:“皇后在内宫主持,我信她能周,旋好一切。”他的神情轻描淡写,提及皇后眉目之间并无深情,青樱见了想起之前剑兰所说,不由得叹道:“你的皇后并不算得宠吧,你就这么信她没有心生怨艾?”
女人的怨气,一旦结成,可叫世间万物万劫不复。
拓跋彦笑笑,没有再回答这个问题。
***
一路北行至河州地界的时候,只见城中冷寂,即使是大白天也未见其他郡县那般的繁华熙攘,青樱叹道:“郭光耀必是已经坏了事。”
两人走到城墙的布告处,果然见到盖了大印的布告,昭告天下:郭氏谋反,业已拿下,定于今秋问斩。当今天恩浩荡,免其九族之罪,望天下人以儆效尤。
很简略,没有长篇的繁文,就是司马明禹的风格,他要什么,不要什么,都很直接。
拓跋彦见她面上阴晴不定,犹自叹了口气道:“你既打定主意要回去,就去试着谅解他,莫要把误会放在心里,对你不好,对你的孩子也不好。”
青樱闻言,下意识地手捂着月复部——还好,它还在,就算没有了明禹,她又有了一个小小的他,二十年后,就可以重新看见他了。所以她会好好保护他的。
只是此后从河州北上的路途当中,两人之间的气氛更加沉闷,经常能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
这日,风扬关已经可是遥遥看见了。两人夜里便打尖在一家客栈当中,明日必定各奔东西。
“倘有为难之事,你设法北上,大约你已经知道,剑兰是我伏在你南夏宫中的人,只要你心意一定,她必有办法。”过了良久,夜早已深了,灯火也熄灭了,他才道。
青樱听了没有说话。此生,想来是无以为报。
外面的天光一点一点亮起来的时候,她终于可以动了动,好像活了过来一样,突然上前去抱住了他,,听得见他的心跳,只听他最后轻声道:“只愿此生,你并无要北上找我的时候,平安喜乐。”话说到这里的时候,好像心跳亦漏掉了半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