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听苏子雍接着又问道:“你近日可还有什么新鲜的吃食没有?我也好学着叫府里的厨子弄来。”
他这话虽然隐晦,青樱却还是听得懂,深知他定是看出了什么问题,便叫来水榕回道:“娘娘近日所食的东西有小葱拌豆腐,菠菜鲫鱼汤,甘草炖牛肉,栗子桂花鸡,田螺面,蜜炼香蕉和蜜炼芋头,糖渍番茄,烤地瓜,清蒸鲈鱼,酱黄瓜……”青樱早年对内务府的邵培林有提携之功,御膳房又有小海子是拓跋彦安置下来照料她的,即便和明禹冷淡下来,在吃上面还是无从苛待的,是以听起来十分丰富。
苏子雍听了没有再说什么,两人又闲话了一番养生之道,苏子雍便道:“贵妃娘娘月份大了,虽然微臣请脉之后没有发现有滑胎之物的侵袭,然而看脉象这一胎已经有了不稳的征兆——”他还没说完,水榕和落梅已经惊叫道:“怎会这样,奴婢已经事事遵照太医的吩咐来的,那可如何是好?恍”
苏子雍笑道:“姑姑取些纸笔来,待微臣写个方子给娘娘,吃两剂药瞧瞧就好了的。刀”
水榕依言。
苏子雍在纸上笔走游龙,很快就写好了一个方子,却不如常地交给水榕,反而给了青樱道:“娘娘先看看,有何不妥的微臣再做增减。”
纸上的字,将青樱的心一寸一寸推到了深谷,原来如此。
有些时候,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这是不错的。
放过了的人,不一定会感激,反而会再咬一口。
苏子雍见她面色苍白,知她是信的,自己在这里多坐也无益,她能自己处理好这些。便起身道:“天色已晚,微臣赶着回家,就先告退了。”
桌上的面和点心丝毫未动,水榕见了陪笑道:“劳烦苏太医了,不如吃了面和点心再走?”这本是一句客套话。苏子雍却接了笑道:“这等精贵之物,微臣吃了实在是浪费,其实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时常走动着总是好事,微臣刚才听着姑姑说的这些食物就很好,不如时常送到正宁宫去,皇后娘娘一定是喜欢的。”他这话虽然古怪,可是苏子雍其人本就古怪,说古怪的话也不足为奇,况且他昔年在靖安住过,得知什么北魏的风俗也未可知。
倒是青樱听了也接口道:“苏太医说得极是,今日这面和点心,都送一份到正宁宫去孝敬皇后。落梅,你去。”她语气不容置疑,真真叫人奇怪。
她与皇后素无交情,不过算是互不相干罢了,怎么苏太医忽然说要送给皇后,青樱还深以为然。
落梅显然也没有反应过来这其中的关窍,愣愣地立在那里没有动。青樱于是又说了一遍道:“还不去!恐怕再不去皇后宫中就要落锁了!”
水榕虽然觉得蹊跷,但是见这情势,青樱声色俱厉,苏子雍神色也收了嬉笑,站在那里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深知其中必定有缘故,便没有说话。
剑兰道:“这汤面也冷了,现在送给皇后娘娘只怕不好……小姐若要送东西去,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苏子雍听了笑道:“剑兰姑娘说的虽然有理,但是汤面冷了是可以热的啊,况且皇后娘娘也未必会吃,不过表个心意,当然是宜早不宜迟。”
青樱紧紧盯着剑兰,一分一毫地表情也不错过,口中接着催促落梅道:“还不快去!”
落梅应了一声,忙忙地过来端起田螺面和甜点心就要出去。
“等一下!”是剑兰,她叫住了落梅,登时所有的人目光都在她的身上。
“苏太医医中圣手,想必已经有所觉察,但是奴婢一人做事一人当,愿意担当所有的责罚,请娘娘不要将皇后娘娘牵涉其中。”剑兰突然开口说了这些,一时间厅中除了青樱与苏子雍,其他人都是瞠目结舌,不知她在说什么。
苏子雍笑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是自然的,只是微臣觉得奇怪了,知道利用食物的相克来损害母体,比下毒要难得多。诸如栗子与牛肉相克导致滑胎,田螺与面食放在一起造成呕吐,香蕉与芋头放在一起食用可使月复痛月复坠,这若非有医道的底子是不可知的,你又从何处知晓的呢?”
剑兰面色毫不慌张,大家风范尽显,水榕阅人无数,心中此刻也疑惑她并不像一个伺候人惯的丫头,倒像是大家小姐的出身。只听她对答道:“奴婢何尝知道什么相克,不过是自己想着给小姐补充营养,按照口味搭配的膳食,巧合而已。”
青樱听了点点头道:“想来是巧合,只是未免太巧了些,这十几日来每一顿饭食都必有相克的食物,功效也必是致使滑胎或者月复坠的。”苏子雍方才借口写方子,将她这
tang些时日来所吃食物的生克一一写明了,而这些时日来负责她膳食的是落梅和剑兰。
一试便知。
事情已经水落石出,苏子雍告辞,这之后的就不是他该管的事了。
这一夜,诗霜厅灯火通明,大门紧闭但是谁也没有睡。
剑兰神色始终如常,不肯多说,也丝毫不慌张。
只是承认相克的食物是她所为而已,但是绝不承认有人指使和有何目的。
水榕见夜已深了,便劝道:“不如明日交给内务府去审,娘娘早些安歇。”
青樱摇头道:“自己宫中出了这种事,当然要自己解决,何必让外人知晓又平添流言,你们也不许说出去一个字。”她声色俱厉,水榕也只能答应了下来,也出去严令所有宫女太监不得吐露出去。
并非家丑不可外扬,只是,霍剑兰,到底是拓跋彦的人,她必要给她一个善果。
想了想屏退了其余人道:“你们都去睡吧,我与她单独说几句话。”
水榕闻言带了人下去了。青樱走近剑兰,逼视着她静静道:“我需要你一个理由,你想害我这个孩子,为什么?”
此时已经是四下无人,只有她们两人。
剑兰垂首停了一刻,突然抬头,眼中有些怨恨道:“为什么还要问我么?这个孩子在我看来,根本就是个杂种,处之而后快。”说着更悠悠道:“我不真的不懂,我们皇上为什么会喜欢你,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她说的她们皇上,显然不是司马明禹,而是拓跋彦。
原来如此。那么青樱倒是能理解了。
“所以,皇后也是这么想的?”
剑兰闻言脸色一变道:“我说过一人做事一人当,跟皇后娘娘无关。至于皇后娘娘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
青樱点头叹道:“你的忠心是很好的,我看在彦的份上也不会杀你。当然,我也不能留你了,想必你有北归的联络方式,我会设法送你出宫,你自己想办法回靖安吧。你在我身边潜伏了多年,难为你了,彦不会苛待你的,你先下去休息吧,你出宫也就这两日的事了。”
剑兰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断没有料到此事败露之后,她还能全身而退,唯恐其中有诈,然而青樱却没有多说的意思,飘然而去,留她一人在厅中。
次日,宫中一切风平浪静,只是内务府的邵公公亲自去了一趟诗霜厅,带了一个宫女出来说是英贵妃娘娘撵出宫去的,因着昨日夜里这宫女当值,却偷吃酒,睡死了过去,还不小心打翻了烛台,险些造成诗霜厅走水。
宫中撵人出去本来不算什么大事,只是这次出去的是英贵妃身边服侍了多年的剑兰,难免会有人议论,又因着是内务府的人去办的,难免就又扯到失宠这一个说法上去了。
夜里的时候,明禹来了。和往常的来不一样,不是过来就寝,而是丑时三刻夜最深的时候模过来的,诗霜厅当然已经落锁,他走得也索性不是门,是窗户。
好在这厅里的格局他来得多了也就熟悉了,轻手轻脚地就模到了青樱的寝房。
青樱即刻醒了,是夜月光并不明盛,然而一个人的气息,一个人身上的青桂香气,还是不会改的。
没有点灯,就这么隔着黑暗,他坐在床下,轻声对她道:“青樱,你没有睡着吧?”
半晌她才回答,“没有。”几乎就让他以为她其实熟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