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叶千枝复万枝,江桥掩映暮帆迟。花经夜雨香犹在,转眼已是初秋时。
当闫长羽睁开朦胧的睡眼时距离此前那番恶战已是过了半月有余,乍一醒来有些昏昏沉沉,眼皮好像被人栓上了铁秤砣一般沉重。慢慢的身体各处关节的酸痛如同潮水般涌来。似睡似昏中长羽总觉得眼前有一个人在晃来晃去,直到他看清了那是张肥嘟嘟的圆脸后才知道是京黎,京黎手舞足蹈的好像在说着什么,那双厚厚的嘴唇不遗余力的展示与其极不匹配的灵巧。
不一会儿甫嵩、闫天赐与众弟子等人纷纷围了上来嘘寒问暖,呜呜呀呀的噪杂声直搞的闫长羽头昏脑胀。他摆了摆右手示意自己无恙不必担心后又过了良久,众师兄弟才欣然离去。
甫嵩端上了一盆热水,闫天赐竟是破天荒地亲自为伺候长羽洗漱。微微烛火光亮轻柔而温暖,辉映在闫长羽眼角的泪花上像是一小团橙红色的珍珠。
“那恶妇怎么样了?”闫长羽面色苍白,干裂的嘴唇上还渗着淡淡的血丝。
“折了一只手臂。”闫天赐既不称赞也不训斥,平静的如同在讲述别人的故事,他取过浸了热水的布卷敷在长羽头上,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朗声说道:“甫嵩、京黎,照顾好你们的师兄。”
说完,闫天赐便转身离开了,只留给了长羽一个魁梧而沧桑的背影,这团黑漆漆的倒影中究竟埋藏了多少无可奈何的抉择,也许直到它被埋入厚厚的黄土之后都无法被揭开,也许轻轻的一个也许,也许就是永远。
数日后。
清风翠竹,山峦叠嶂,绵延千里的险川“赤岭”如同一直盘卧的祥龙横于神州大地上,龙首“子午峰”好似一柄倒立的汤匙一般直插云霄。
甫嵩一口气奔驰了千余里,终于赶在日落之前赶到了子午峰顶。昼夜交替之时,日月同天辉映的片刻便是采摘峰顶疗伤奇药“白薇草”的绝佳时机,只可惜每天只有那么一株,甫嵩不愿被别人抢了先,于是干脆提早到了一两个时辰,他选了一处较为平坦的巨石上盘膝而坐,调息运气静心等待夕阳没入云海。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如血般娇红的残阳点燃了天边一片片炽热的火烧云,另一边冰冷的寒气伴着如钩般皎洁的弯月缓缓升起。
几点零星的金黄色光斑在一株榕树下似有似无的闪烁着,敏锐的甫嵩第一时间便捕捉到了白薇草的位置,于是他收敛散落的心神,施展轻功踏过几只飞燕,轻盈的落在了榕树下的白薇草旁。
正当甫嵩俯身想要摘下白薇草时一只皮毛如银丝般光滑的野兔突然从他胯下钻过,叼起白薇草飞快的消失在了草丛中。甫嵩先是一怔,赶忙催动元力追了上去。
只见那野兔仗着身材轻小左窜右跳,忽而钻入石缝,忽而跃进树桩,甫嵩虽然紧追不舍却根本无从下手。无奈之下不得已自腰间掏出了“缚龙丝”,双手一并口念心诀,缚龙丝犹如灵蛇一般不费吹灰之力的缚住了野兔的四肢,让其动弹不得摔倒在地。
这一番追逐过后夕阳早已是消失的无影无踪。苍茫星海,半云半月,似莺似鸢。凡尘微微,圆月潺潺。甫嵩为眼前洒满了银光的云海美景深深的着了迷,一时间竟是忘记了处置野兔,取回药草。正在甫嵩神游天际,魂痴四洲之时,只听一名少女愤愤不平的叫喊打破了这如诗画般美妙的静寂。
“快放开我!”
甫嵩闻声寻去,却发现一名身着碧色长裙,如荷花般清美的妙龄少女被缚龙丝捆住了手脚,躺在草丛中不住翻动腿脚想要挣月兑。
“你是刚才的兔子?”甫嵩虽然心中惊奇,脸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
少女轻笑了一声,一对甜美的梨涡浅浅的浮现了出来。
“不是我,是你。”少女好似不屑一顾的说道。
甫嵩不愿与她纠缠,径直取过白薇草后催动心诀,缚龙丝应声而解,而后抱拳拱手道:“无意冒犯姑娘,后会有期。”
那少女见甫嵩要走,可白薇草还没到手,自然不依,于是双手捂住脚踝,装作疼痛的样子喊道:“呜啊,好疼啊,你害我扭到脚了,是不是该送我去看医?”
甫嵩此时虽然背对着少女,却也早已猜透这是她的鬼伎俩,轻笑了一声并不回答,径自迈开步伐向山下走去。
少女眼见计策不成心中焦急,皎月明亮冷若寒霜,只见一团白气闪过,那少女化作一头梅鹿向甫嵩背面袭来。
甫嵩机警,当即察觉,只是这梅鹿奔袭并无劲风先至可见其功力薄浅,甫嵩有心戏弄她一番于是也不提前闪躲,待到短小的鹿茸角触及衣衫时甫嵩才侧转身躯,左手作拂风状顺势一推,梅鹿应力而出,径直撞向了崖边的古树,只听“噗通”一声闷响,枯叶应声四散而落,好似下了一场金黄色的冬雪。
梅鹿吃痛难当,顿时化回了人形,只见那碧裙少女捂着脑袋轻声嘟囔了几句,便哇哇大哭了起来。这可让甫嵩一时慌了神,赶忙上前抱拳赔礼,可话还没说出口,忽见几缕青烟飘过,那少女又化作了一头羚羊向甫嵩迎面冲了过来。
因为距离较近,甫嵩又毫无防备之心,一下被羚羊撞了一个满怀。羚羊角虽不锋利,霎时间却也刺穿了衣衫皮肉,创口鲜血直流。
甫嵩吃痛,登时怒上心头,左手迅捷如电翻转几周擒住羊角,力灌右臂当空直劈了下来。“咔嚓”一声轻响,羚羊角应声而断,只见那羚羊不住瑟瑟发抖,惊恐万分的慢慢向后退却。
甫嵩念其为女流之辈,不愿对其痛下杀手,紧紧攥着半截断裂的羚羊角微闭双目平静地说道:“你走吧。”
这时碧裙少女已经化回了人形,只见她一双明眸之中泪影潺潺,好似月下银河倒灌进了眼眶一般叫人心生怜惜,她声音哽咽着说:“你,你没事吧,我,我不是故、故意的。”
甫嵩只是沉默不语,鲜血浸染了的一小块黑色长袍在冷风中结出了丝丝冰晶。一只雄鹰自山间云海中驭风而驰,怒啸长空,只见甫嵩纵身一跃,昂首立于雄鹰背上不消多时便消失在了翻涌的云朵之中。
碧裙少女轻拭泪水,抿起双唇似是十分愧疚的样子,只见她催动灵力燃起一道柔软的白光,顿时化成了一只银丝白兔飞快的没入了草丛之中。此时巍峨的子午峰上只留下了一轮残月与数不尽的点点星斑,几对鸳鸯蝶在银灰色的寒霜薄雾中沐浴着月光翩翩起舞,沉淀了空气中无声的孤独与寂寥。
甫嵩下了子午峰便是万壑千岩的险川赤岭,荆棘密布的山涧悬崖、环山陡道更是被枯木残枝遮蔽的半点月光都透不进来。深夜时的赤岭就连山猛野兽都不敢贸然穿行,若是强行夺路下场只会是跌进万丈深渊。
甫嵩自知深浅,自然不会以身试险,于是找了一处相对安全的巨木梢上坐了下来,静待天明。黑暗中他轻抚创口,血液似乎已经凝固了,只是还留了一小截断裂的羚羊角还未拔出。
其实自子午峰上跃下之后甫嵩便一直不能宁摄心神。碧裙少女那楚楚可怜的泪眼不停地在他脑海中浮现,明明是对方伤了自己,不知为何那几滴晶莹剔透的泪珠却让甫嵩悔恨不已,那是一对醉人的双眸,纯洁到容不得一丝丝极微小的尘埃染足。甫嵩甚至开始质问自己,为什么没有躲开?为什么要让肮脏的血液玷污她的双眼?为什么没有离开?为什么要让她流下难过的眼泪。
寂静的黑夜与凛冽的寒风总会拖着无尽的孤独在你最脆弱的时候悄然袭来,甫嵩依靠在树干上安静的思考着什么是爱情,也许就是像现在一样吧,从未有过如此渴望一个人会突然出现在自己身旁。也许就像刚才一样吧,从未有过这般的刺痛会让我在转过身后露出灿烂的笑容。
鹄雁绕树而过,吱呀轻啼。甫嵩微皱双眉,稍稍扬起的嘴角却透露着呀一丝难以捕捉到的幸福。只听一声血肉撕裂的轻响,甫嵩将创口上那小截断裂的羚羊角深深地埋进了身体里,在距离心脏最近的地方留下了永远无法抹去的烙印。就在彻骨的疼痛传来的一刹那,决绝到像是自负的甫嵩独自立下誓言:
生死契阔,情若磐石。生死相随,不离,不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