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时间刚过外头便传来了刺耳的口哨声。“快走,我带你去。”文祈利索地收起两人的碗放到门边,拉着时青跑了出去。
时青已经换好了的黑衣,石楼里阴凉倒没太大问题,但跟着一大群人挤出到外头被猛烈的太阳一晒,他顿时就热透了。黑色吸热,从头包到脚更是恨不得能把人闷熟的架势。
他们跟在队伍后面,小跑着往前赶路,跑了约莫三刻钟才抵达文祈口中的场地。这时,队伍里的人陆续分成了两拨,文祈去了左边那拨,“左边是探子的,右边是暗卫的,别记错了,快去吧。”
时青便改而跟上自己的那条小队,站在了队伍的最末,队中的人都以黑布蒙脸,他自然也是,他长得不矮,故而能看到前方的景象,当真是一大片开阔的草场,左边探子的训练场倒还有些大树遮阴,他们这边却连高一点的草都没有。炙热的阳光烘烤着大地,也涔涔地湿了他的衣衫。
时青勉力站起了军姿,想象自己是参加初中时的军训。听声音,左边的教习师父已经到了,正一边训话一边把人领到别处去,他们这边却没见半个人影。
其他人都绷紧了身体端正站着,没一个人敢乱说话或有小动作。
时青往第一排的人看了看,他们竟没有出汗,而他和后面几排的人颊上早已挂满了汗珠,风一吹便有汗气掠过。这对于曾经是现代人的时青来说是很难理解的,感觉将近四十度的高温,一身黑衣站了这许久竟连一滴汗都没有,已然超过他对人类极限的想象了。
他的汗越流越多,只觉得唇干舌燥,猎户的儿子自然少不免日晒雨淋,只是水一般都是能及时补充的,现下站了一个时辰却滴水不进,他觉得眼睛发烫,嗓子也是火燎似的。
忽然,他左侧的少年直挺挺地往后倒了下去,这时,教习师父才终于出现,他原来一直隐匿在队伍左后侧的一棵树上。
“不中用。”他跳下树,手里抱着一个水罐,舀了一勺水往昏迷少年脸上泼了下去。
少年猛地一激灵瞪开了眼,“别杀我!别杀我!我还能坚持!”
教习师父也是蒙面,眼角皱纹颇深,他道:“瞎嚷嚷什么!恨不得别人立刻找到你是吗!给我站起来!再战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竟就真的是两个时辰,现代计时所说的四个小时,时青再怎么粗生粗养也觉得难以忍受,但这个佚影门似乎用的是军事化的训练,特别的狠,他不愿轻易认输,也就咬牙忍了下来。
“好了,你们跟我来。”教习师傅话音起,众人立刻转了身,跟了上去。
时青的腿仿佛不是自己的了,他特想拍打一下放松,但眼见前面的人没一个敢这么做的,他也只好强撑着迈开了步子。
他跟着来到了一个地下室,这个比碧溪书塾的要深多了,走到底是一个巨大的冰窖。时青愣了一下,里头摆满了等人高的巨大冰块几乎没有人可立足的地方,这又是什么?
教习师父道:“后面几排新来的仔细看了,前两排的人做给他们看。”
前两排的老生迅速动作起来,从冰块旁边模出铁棍,三二两下跳上冰块凿出了一个个可供一人跻身的深坑,他们举高手,就这么跳了进去。
新生们终于忍不住议论了起来,时青紧闭着嘴,也是愕然了。
“吵什么!”
顿时鸦雀无声。
“你们跟着做,在里头同样呆两个时辰——做!”教习师父一声暴喝,少年们都慌了手脚,到处找铁棍。
时青运气稍好些,一脚下去就找到了,只是这冰块几乎跟他一样高,又没武功在身,他只得搬了一小块碎冰垫脚,他的臂力还是不错的,只要有出力的点,一撑就上去了。纵观场内,那些和他一道被唤作新生的人之中,有的人和他一样找了垫脚轻易上了来,有的人却试图攀爬滑溜溜的冰块数次摔下,还有人垫了脚也撑不起自己的身体,最唬人的是一个少年支起身子到半路手打滑,整一个下巴磕到了冰面上,血流了一地。后来被暗卫扛走了,再也没见过。
时青咽了一下口水,奋力凿起了冰。
见别人凿得轻易,轮到自己了才知道困难。他前世是南方人,没见过那么大的冰,重生到这里之后,也没见过几回大雪更别谈大冰块。不久前还受烈日烤炙,皮肤还火辣辣地烫着,汗却在进入这冰窖的瞬间成了沁心的凉。
他抖了两下,中午喝的小米粥在这时候发作了,一整个下午都没上过厕所,居然现在来凑热闹。
一时间,手疼尿急汗凉身冷,不但没有夏日进空调房的痛快感,反而觉得特别折磨。
他想象自己在挖坑耕地,拼了命地凿,勉强挖出了合适的坑,抬头瞟了一眼教习师父,正直直地看着他,那意思好像是:还不下去等什么。
他咬紧牙关,效法师兄们的样子跳了下去,没过多久便开始打起了寒颤,上下牙打架。
透过半透明的冰块能模糊看到有些人还在凿,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达到要求。
撑了两个时辰,师兄们早已经从冰坑里跳了出来,自发地出了去,时青这一批五个人也到了时间,从坑里爬了出来,也全靠冰坑内壁不甚平滑,他们才有蹬脚之处。
时青不用看都知道自己的嘴唇已经变了颜色,哆嗦个不停。
教习师父道:“出门左拐,循着石板上的指示到千练潭去泡一个时辰。”
时青体力消耗了许多,脑子不甚清明了,只跟着一个指令一个动作。
走出石道,外面月色明亮,照见林木茂盛,空气中飘荡着湿气,千练潭的石碑就立在几百米外,在月光下有点点磷光闪动。时青一走近就闻到了一股难闻的臭味,慢慢走下水,底下的泥十分滑腻,潭水也像加了生粉般粘稠,水中似乎还有什么东西在蠢蠢蠕动,他不敢多想,走到潭水深处闭眼忍受。师兄们也是闭着眼睛的,脸上却并无辛劳之色,仿佛这里不是散发恶臭的黏腻潭子,而是富贵人家的花瓣浴池。
月色沉寂,潭水中的人也极度安静,偶尔能听见虫鸣与牙关打颤的声音。
时青几乎要忘记自己是怎么样走出潭子的了,只觉得衣服中有东西在挪动,搔得痒痛,却有别样的……快感。他的□有苏醒的迹象,但这并非出于他的意愿。
等他回到住处,文祈立刻接下了他,“听到我说话么?快过来!”
时青眼前的东西都变得多姿多彩起来,连灰蒙蒙的石板都像开出了彩色的花儿,他傻笑了一下,大着舌头道:“去、去哪儿?”
“去澡堂!再去晚点难受的是你。”
一到澡堂时青就没了衣服,小麦色的腿上赫然挂了几条吸得半饱的水蛭。文祈二话不说把他推进了一个小池子里,猝不及防地喝了几口水,时青倏地清醒了许多,扑腾了几下从水底钻了出来,抬脚一看,水蛭都掉了,他连忙从池子钻出来,却一下跪在了石板地上,“这怎么了,我的手脚发麻。”
文祈拍了拍他的肩,指着池子让他看,“你中了千练潭的毒,这种水蛭也叫仙境虫,它们一旦咬上猎物,就只会在佚影门的泉水里松口,中毒的同时令人产生美好的幻觉如同置身仙境所以得名,你要是一回来就躺倒,到了明天早上你的大半条命就没了。六个时辰它就可取人性命,就是有华佗再世都救不回来了。”
时青流下一滴冷汗,“这也是训练的一环?”
“没错,千练潭里有千种毒物,你中的这个算是最低等的,运气倒是好。”文祈道,“我刚来时就见过一个小子被十条毒蛇缠上,生生毒死缠死在潭子里了。”
时青胃中翻涌,头重脚轻之感越发强烈了。文祈架着他进入大池子里泡着,说:“我只告诉你,冰窖里的练习可千万不能偷懒,只有充分冰冻了身体,进入潭水时才相对安全,历年都有人使小计在冰窖里偷巧,下场都是一进潭子便死无全尸。”
想象一下便是后怕,时青抹掉额头上的汗,往脸上泼了两把水,“明天照旧?”
“照旧,新人进门一个月都要天天这么训练,我们都要加油。”
时青匆匆擦拭了几把,爬出池子,洗了那身黑衣才趁着走廊上没人跑回房间穿上新一套黑衣就寝。
这样的日子一再重复,时青时而会忘记自己身在何方,只是千练潭却每每把他拉回现实。
他亲眼目睹过一个少年被什么东西拽下了湖底,只浮上来半截大腿,当时他就想跳出潭子,旁边一个师兄制止了他,“擅自离开,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到后来,也有人在白天暴晒与冰窖往复间感染了风寒,还中了千练潭的瘴气之毒,病得十分严重,但佚影门没有派来医生,所以那孩子就这么没了,收殓的时候时青看到了那孩子的真面目,居然是比他还小两岁的模样。
短短一个月,他看到了无数的死亡与濒临死亡,包括他自己也多次身中蛇虫的毒,最后通通都靠自己的意志熬了过去。
起初的排斥到最后只剩下纯粹的机械化服从与求生本能,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终于,一个月过去,他们原先将近四十个新人,现在只剩下了一半。
时青站在校场里,仰望威严的石楼,上面站着一排黑衣人,分不清谁是谁。
一个黑衣人对他们说话:“祝贺你们通过了第一次筛选,接下来你们将会以佚影门弟子的身份正式进入校场,进行训练。希望你们能想方设法活下来,成为独当一面的佚影门人。”
熬过了第一关,时青却无半点欣喜,只觉得心情沉重。那样的一个月还只是小试,甚至还不算正式迈入佚影门。那接下来会是怎样的严苛……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