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子朗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跑出跑进,几乎不给时青说话的机会。
“你去备个安静的房间,你去置办衣服和各种器具,你去看刘姨回来了没,让她调几个听话的小厮丫鬟过来……”
时青喊:“且慢!”拦在前面,“关公子,请让他们住手,借一步说话。”
到了最后一个书架背后,时青直言:“关公子,我是被雇用了当你护卫的,不是客人,请你不要用这种方式对待我,这让我很为难。”
关子朗露出了纠结的神色,片刻后,他说:“可你是我的时弟,怎么能让你住得不舒适?”
时青坚定地吐出心中所想:“我叫青,佚影门未出师的暗卫,不是你的时弟,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绝不会是。”
“时弟……”
“方才关公子的多番照顾,青铭感在心,可是公子如果要做更多,青怕是无福消受。”
气氛顿时冷了下来,关子朗的雀跃也沉寂了。
时青趁热打铁道:“请公子给青分派职务,当护卫、小厮或是隐身暗处继续做暗卫?”
“……小厮,你就当我的小厮,和我同吃同睡。”关子朗仍带有笑意,却显得干涩。
同睡?时青疑问。关子朗道:“近身小厮向来都睡在我的房间里,你当然不能例外,至于同吃,刚才饭前就说好的,可不能反悔。”
“遵命。”
他跟着关子朗回房间,还没到房门就听得一阵兴奋的吠叫声,他猛地抬头,只见关子朗笑得一如当年,“还记得小黑么?”
房门打开,一道黑影扑了出来,时青难得地笑出了一丝弧度,“黑狗,你胖了。”
“汪!汪汪!”黑狗拼命地甩着尾巴,不停往时青身上爬,嗅着他的气味到处舌忝。
时青蹲下来,抱住它的脖子揉了两把,悄声:“谢谢你也记得我。”
“好了,先进来吧,外头冷。”
关子朗的房间雅致舒适,小厮的床就在主人床左手边的墙边,刚够一个人躺下,布置得倒是比客栈上等床还柔软,不知情的真不晓得这是给小厮睡的。
一个年级稍大的青年正在给炭盆里添炭,时青安抚好过度雀跃的黑狗,现在叫小黑的黑狗趴在床脚,看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时青环视一周,竟不知道当小厮要做什么。
关子朗作势要月兑衣服,青年安静地拨炭没动弹,时青想了想,便迎了上去,“公子要更衣还是午睡?”
关子朗按下他的手背,“我自己来就行。”
时青不动声色地缩回手,立在一旁,青年站起来道:“少爷,我先去备热水了。”
“嗯。”
热水?时青掀开茶壶的盖子,白雾冒出,这不是还有热水?
忽然旁边传来隐忍的笑声,只剩下一身白衣的关子朗坐了下来,仰头看他,“时弟,你掀茶壶作甚?”
时青怔住了,猛地反应过来热水还能用来洗澡。佚影门一年四季都只洗冷水,他跟着时爹也是洗冷水的多,几乎忘了热水澡这回事。他放下盖子,默不作声地收回了手,是自己疏忽,不够谨慎。
“你无需拘谨。”关子朗道,“我的事一般我自己就能做好,不行的话还有那么多人帮忙,你只要跟着我就行了,别的不用做。”
“我现在的身份是近身小厮。”
“可是你当过小厮么?”关子朗托着下巴,“身份而已,你只要在紧要关头护着我便是了,旁的琐碎事哪需要你动手,佚影门的暗卫做这些小事太浪费了。”
浴桶与热水很快便送到,青年留了下来,纯熟地在水中加入一小瓶粉末,拿了澡巾候着。
关子朗道:“如意你下去吧,以后由阿青来做,你去刘姨那儿领点轻松的活儿。”
如意身形一滞,把澡巾交给时青,退了出去。
时青发现这个叫如意的人似乎并不满意这样的安排,虽然低着脸,那细微的小动作却是瞒不过他。
关子朗月兑下衣服搭到屏风上,赤条条地迈进浴桶里,拿过澡巾,自顾自搓起来,热气蒸腾,更显得他肤白胜雪,水中散开竹子的清香,料想是那瓶子粉末的作用。时青从旁边盆子里抓起另一条澡巾,绕道关子朗背后,“我帮公子擦背。”
“嗯?啊,好,多谢时弟。”
热水很烫,关子朗的背肌理分明,颇为壮硕,即便隔着澡巾时青也感觉得到那股子热,还有那几乎可用硬来形容的结实——与那白皙细腻的肤质倒是鲜明的反差。他弄了几下,把关子朗宽阔的后背整个擦出了绯红的颜色,他停下来,“我手劲太重。”
“哪里,刚刚好,我就好这劲儿。”关子朗搓红了自己的手臂,“练剑练得身上发酸,你再用点力我才好放松。”
时青便不顾忌了,直把关子朗擦得龇牙咧嘴。
洗了一趟,关子朗令人又换来了一桶水,随意系好中衣对他说:“月兑衣服吧。”
怎么越发不能理解关子朗的言行了?分别的这些年里到底怎么了?
“怎么了,你进去,我帮你擦背。”关子朗说得理直气壮。
“我是小厮。”这句话重复第几遍了?
“横竖屋里没外人。”作势要月兑他衣服。
时青避开关子朗的手,窜上了房梁,“公子,请别强迫我做我不愿意的事。”
关子朗足尖一顿,也飞了上来,“我想你好。”
“我自有主张,一如当年,我最不需要的便是你的过分关顾。”
关子朗用力拍了一下额头,“你说得对,我这老毛病又犯了。”
此后,关子朗便收敛了许多,时青也轻松了不少。
下午,关子朗领着他在关家大宅里略略逛了一遍,下人侍卫们都是先对关子朗道好,随后便会看到他露出惊讶的表情,就像他是凭空出现的鬼魂似的。
与安家相比,关家的气氛融洽许多,主仆之间并不太拘谨,偶尔说说笑笑,颇为和睦。
走过去之后,身后还有人窃窃私语,“那人是谁?如意被换下来了?”“刚听小红她们说大少爷对他老好了,像对好兄弟似的。”“不能够吧?我怎么听说他是当小厮还是护卫的?还是安少爷送来的。”“……”
来到关父的房间,时青站在关子朗的身后。
关子朗敛起了笑容,显得十分老成持重,他说:“爹,您同意么?”
关父道:“我原来便是同意的,只是……”
“真的不用给我太多护卫。”
“年轻人出去闯荡,固然比养在家中有志向,可只带一两个人怎么行。”
“爹是不相信孩儿的本事?”
相信你的本事,不相信你的情商。时青脑海中跳出这么一句话。
“爹相信你的本事,可你心思太单纯,空有本事没有看人看事的眼光,只会更危险。”
关父显然和时青想到一块儿去了。
关子朗沉吟片刻,“孩儿晓得,出去后自会更加谨慎。再说,我现在有了好帮手。”时青被拉了过去。
“他就是跟您提过的书塾里的好友时青,他现在是佚影门的暗卫,逸宣特意找来保护我的。他个性沉稳,心思缜密,爹可放心。”
“逸宣?真真是个好孩子,时时替你着想。”关父点头赞赏,随后看了时青一眼。
时青压力骤增,关父自有一股正气威仪。
突然,关父把茶杯飞了出去,时青倏地追去,几个身形移动便把杯子稳稳地接了下来,杯中茶水一滴不漏,他立刻回到关子朗身边,放下茶杯。
关父道:“反应倒是迅捷。”说着话的当儿他却猛地对关子朗劈出一掌,时青早已了然老丈人的意图,一手护住关子朗另一手见招拆招,既不主动攻击,也不容对方逾矩半分。
关父沉声,“好——!”手腕一转,变劈为掌,竟加上了内力。“爹!”关子朗把时青带开,在不能对打的距离站住,“够了。”
时青右脚跨前一步,把关子朗再度护在了身后,看似已撤招,其实他全身乃至发丝都戒备着。
关父收起内力,喝掉杯中清茶,“你叫什么?”
“时——”“青,关老爷,我叫青。”
“你确实有些本事,这杯茶,热得不错。”关父放下茶杯道。
关子朗不明所以,时青施以拳礼,“小子班门弄斧,教老爷见笑了。”
关父道:“子朗,你还没发现?”递杯子。关子朗拿到手上便明白了,方才短短一瞬,时弟竟用内力催热了茶水。
“看来你是细心,佚影门出来的人我倒还信得过,再道你是子朗的好友……也罢,你跟着子朗上路吧,护卫与小厮带四五个。”关父拍板,不给关子朗反驳的机会了。
所谓上路,说的便是关子朗二十岁成人,要到江湖上闯荡的事,安逸宣也会去。
只道前事难料,时青只管做好本分,不多想。
在关家住了半月,时青发现自己的名号已然府中上下人尽皆知了。头一个被拿来碎嘴的就是他当了关子朗近身小厮的事,关子朗上碧溪书塾前有过近身伺候的小厮,那可是关家下人眼中的大好差事——大少爷脾气好,为人正直,对下人极好,当了他的近身小厮还能住进少爷的房间,那可是下人房不能比的,再说大少爷英俊不凡,连小厮们都会因他的笑容红耳根。
后来关子朗从书塾回来,却空了这个近身的位子,直到现在……
只是,大家都道府中多了这么号人,却没几个人说得清这人到底长啥模样,有啥特点能得大少爷垂青。
你们记得准我才是怪事。时青对此处之泰然。
关子朗的二十岁生辰加上冠礼,很是盛大,关家分家的人几乎都来了,还有许多江湖中人,那天时青真正当了一回小厮,给关子朗穿戴,为关子朗备这备那,因着他存在不甚明显,外头很多杂事都没落到他头上,得以全副精力集中在关子朗身上。
那日安逸宣也来了,一路陪在关子朗身旁,动辄被小黑吠,倒是没怎么在意他。
现在他们正准备行装,随时出发。
同行有护卫四人,小厮一人,正是叫如意的青年。
青年不苟言笑,做事勤勤勉勉,这本小说原来有提过这么个小厮的名字,时青便打探了一下——他是关子朗小时候救的一个乞丐,据说当时病重,若不是得关子朗出手相救怕是早已病死街头了。他病好后忘了以前的事,自然也忘了来历姓名与生辰八字。
大约二十五岁?时青猜测,年纪比他和关子朗要大上些。
“阿青,大少爷爱吃的甜点带上了么?”如意的声音很轻,有些干哑,据说也是当年大病的后遗症。
“带上了。”时青回话。
“还有小黑,它的菜干也记得带上。”
“明白。”小黑也要跟去,都说忠犬护主,比起护卫,时青更信任黑狗。
如意十分细心,处处想得周到,与时青不同的是,他考虑的几乎都是生活上的事,而时青则更多考虑的是安全上的需要,两人也算互补了。
关子朗则忙于跟着关父在家族中四处走动,成人后能正式参与很多家族中的事,关父便趁着他离家前的时间带他到处走动,结识多些人物日后也好有个照应。
这般忙碌了约莫小半个月,他们终于到了离家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