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月歌 第十八章 长街

作者 : 枫叶舟mlc

()吴风楼地下石室。

晕厥许久的杜星言就像打了个寒颤一般,浑身一抖,缓缓睁开了双眼;随机就被满地尸首震骇。

良久后,他看到苏妄呆呆坐在一具尸首前,不知在想些什么,若不是听到苏妄的呼吸声,杜星言都以为苏妄已经死了。

忽然,杜星言又打了个古怪的寒颤,喃喃道:“好冷,是师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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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风楼废墟外,张龙升、刘思等人看着孙振衣与那两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一起走过来,神色惊疑不定;柳鸣看到七雨楼几人却都诡异地静默着,面无表情。

刘思没听过七年前昆仑山的事,此刻猜不出这两个年轻人的身份来历,不由皱眉道:“不知两位是谁?方才弄得什么玄虚?”

荆尘月没有回答刘思,却看了看正面如土色的张龙升,漫不经意地叹了口气,道:“我们是来寻一位故人。”

张龙升沉默良久,缓缓道:“阁下要找的故人此刻已不在沧州城里了,两位何不就此离去?”

荆尘月轻轻道:“除了找一个故人,我们来此还要践一个约定。”

张龙升一凛,道:“一个约定?”

荆尘月淡淡笑了笑:“一个七年前的约定,以霜杯雪盏为记,我们要帮孙掌柜做一件事。”

张龙升又是良久无言,而后道:“我现在走,还来得及么?”

荆尘月没有说话,而是看了看孙振衣。

而此时其他人大多都在看着那位姓颜的少女,被她的容颜震撼,久久移不开目光。

孙振衣来回踱步,沉吟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欠了周渊什么似的,由此一想,神枪会倒也没那么让人厌恶了。”

刘思皱眉道:“孙振衣,你想说什么?”

孙振衣继续道:“所以说,你们神枪会的人今夜不必再死了。”

刘思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却见孙振衣又转头看向七雨楼几人,叹了口气道:“恐怕荆兄弟并不想让七雨楼的人死,是么?”

荆尘月道:“不错,孙掌柜智慧渊深,想必也不会提出此事。”

龙千雨冷哼一声,似对荆孙两人的说话口气甚为不满,可莫送寒依旧无动于衷地静立着。

孙振衣表情淡然,随口道:“是你们带走了沈七,是么?”

荆尘月点点头,道:“不错,因为那时她不该去吴风楼地下。”

孙振衣笑了笑,说道:“哦?”

荆尘月道:“因为七雨楼的人还不该死,还不到时候。”

龙千雨闻言笑道:“我们什么时候该死,恐怕阁下说了不算。”

荆尘月没有回答,却看向莫送寒,莫送寒静静迎着荆尘月的目光,缓缓道:“阁下两位来沧州,想要什么?”

荆尘月笑了笑,没有接口,径自道:“莫楼主,可否请你刺我一剑?”

众人闻言一愣,莫送寒也怔了怔,语声转寒:“阁下自以为剑法通神,想对莫某指教一番么?”

荆尘月道:“指教?不,你已经用不着我教了,我只是想看看你的剑法,这或许是我好奇心里所剩不多的一部分了;莫楼主也想刺我一剑吧,我从你的左手上看得出来。”

诸人闻言去看莫送寒的左手,只见指节平稳有力,手指修长,正静握长剑,看不出任何的异样。

莫送寒沉吟良久,缓缓点了点头。

荆尘月向前走出一步,走向莫送寒。

像是忽然想到了什么一样,荆尘月开口说话,可这时似乎有些迟了,在场有好几人都隐约看到剑光在暗夜里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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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送寒方才出剑后,忽然觉得自己手臂被人扶住,一股向后推的力道传来,刺到一半的流莺飞花剑竟然被荆尘月送了回去,荆尘月随口道:“不,不,我想了想,只看半剑就够了。”

莫送寒浑身冷汗涔涔而下。

荆尘月松开莫送寒左臂,轻声道:“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此中恐有真意,这剑法很是不凡。”

莫送寒悚然一震,自己出得确是流萤飞花剑中的一记快剑,可远非自己的杀招绝技,可荆尘月话里隐隐透出些许看破这剑法的意思,也不知是否是自己多疑了。

荆尘月又道:“莫玉清前辈是洛阳人吧?”

莫送寒闻言有些出神,没有当即回答,他想到了幼年时的自己站在洛城杨柳下,仰头看着稀疏的枝条割裂了天空,半挡住细细的雨水,他一直站到雨歇,那时候残花尽落,流莺乱飞,父亲在不远处看着自己。

片刻后莫送寒回过神来,道了声:“不错。”

荆尘月叹道:“莫玉清前辈在我小时与我有救助指点之恩,莫楼主刺出的这半剑,令我仿佛见到了故人;这样的剑法,我已经许多年没有见过了。”

莫送寒点点头,道:”原来如此。“

张龙升听了半晌,惊惧神色渐渐平复,插口道:”说来说去,神枪会的人不该死,七雨楼的人也不该死,那该死的便是老夫了?“

荆尘月看向张龙升几人,和他们身后的百余名各路江湖中人,问道:“你们认识我那位朋友?”

张龙升皱眉道:“你说的是那位白衣人?不过是曾有数面之缘罢了。”

孙振衣笑道:“张兄,你虽想杀我,可我却并不想杀你。”

张龙升冷哼一声,孙振衣又道:“张兄,你是生了双翼的猛虎,蛰伏多年,一出江湖恐怕天上地下无人能挡你的锋芒,我若就此让荆兄弟杀了你,你必然心有不甘;如今我只剪掉你一半羽翼,还望你以后行事有所顾虑。”

张龙升眼光一寒,道:“张某一生行事,从不听人教训。”

孙振衣一笑,也不理他,荆尘月皱眉道:“孙掌柜,你说的一半羽翼,可是指的他身后这一百余人?”

孙振衣点了点头;荆尘月略一思索,道:“也好。”

这时那百余人中厉笑起伏,有不少人更是狂骂出声;这百余人方才见孙振衣不过是来了两个装神弄鬼的帮手,就俨然掌了生杀之权一般,言谈中全然不将这许多人放在眼里,心中早就有气,此刻听说那两人竟想杀掉这百多名江湖高手,更是让人觉得可笑万分、匪夷所思。

刘思此刻也听明白了,奇道:“两位是打算以两人之力,尽杀百余高手么,这恐怕不大可能。”刘思心想就算这两个少年人剑法再高,能杀死**人已是不易;真打将起来,这百余人就算不合力围杀这两人,四下散乱开去,要逃走也是轻而易举,两个人是决计无法追杀百多人的。

荆尘月摇摇头,指了指身边那姓颜的少女,道:“不是我们两个人,是她自己。”

少女闻言提着剑慢慢走向那百余高手,这些人看到一个柔弱少女静静走来,心中升起荒诞莫名之感,一时不知是该战该逃。

那少女走着走着,忽然停步回头开口,这是诸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听到冰花绽开一般晶莹玲珑,只听她对孙振衣道:“孙掌柜,怎么不见我的徒儿?”

*******************************************************************************************************************************************************注:唐武元衡《春兴》杨柳阴阴细雨晴,残花落尽见流莺。春风一夜吹乡梦,又逐春风到洛城。

******************************************************************************************************************************************少女闻言提着剑慢慢走向那百余高手,这些人看到一个柔弱少女静静走来,心中升起荒诞莫名之感,一时不知是该战该逃;那少女走着走着,忽然停步回头开口,这是诸人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就像听到冰花绽开一般晶莹玲珑,只听她对孙振衣道:“孙掌柜,怎么不见我的徒儿?”

孙振衣一愕,随即道:“莫非是姓杜的那位小兄弟么,他此刻在吴风楼地下,还活着。”

那少女没再说什么,转回头去,缓缓拔出了剑。

柳鸣等人闻言暗忖:原来那杜星言是你的徒弟,他看着岁数比你还要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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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那百余人中最前面的是云道人的师弟云横;云道人在去吴风楼前曾告诉他,若自己久久不回,必已遭不测,眼下云横知道自己的师兄多半已不在人世,他跟着张龙升,一路走在最前,将剑柄握得紧紧的,当先迎着孙振衣、莫送寒等人,眼里燃着复仇的光。

云横看到那少女慢慢拔剑,不但不退,反而更进了一步,嘴角掠过一丝冷厉的笑。

那姓颜的少女却将剑尖轻轻垂下,落到积了雪的地上;柳鸣等人在不远处看着,只见少女低眉垂腕,姿势清雅,一时间心里莫名一颤。

云横看着少女,凝神戒备,只见她手腕一挑,剑锋上扬,云横心里一凛,却看到少女以剑将一片雪团高高挑起在夜风中。

云横将剑护在胸前,只见在那团雪花即将落地的时候,少女挥剑一扫,剑尖击在雪团上,细碎的雪点四射出去。

云横惊惑之下,舞了几个剑花死守身前,却没感到什么异样;他定睛看去,只见少女仍低头静立;云横暗运了一遍内息,觉知自己并未受丝毫伤损,当下不由冷笑一声,道:“故弄玄虚。”

静。

静。

云横立时察觉出了哪里不对,太静了,不远处的七雨楼几人,还有孙振衣他们,都静静地看着自己这边,这种静不同于沉默无言,更像是被震慑住一般;太静了,静得让云横想大声喊:你们都是死人,都是木头么,为什么没人说些什么?!

这诡谲的静谧只持续了片刻,云横听到身后雪地上传来一阵沉闷的声响。

云横小心提防着,后退了两步,猛然回身看去,看到了十七八具尸首:

站在云横身后不远处的人都死了,他们像失了力的飞鸟一般栽倒在厚厚的雪上。

龙千雨惊讶道:“飞花摘叶,世间竟真有这样的杀人手法;这样的剑法,倒更像是暗器手法了。”

莫送寒摇摇头,说道:“不是暗器的路数,虽说我完全看不透她的剑劲来自何处,不过我隐约感觉得到,这仍是剑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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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横听到了自己唇齿相碰的颤声。

飞散的雪花方才了绕过自己,她是怎么用一片雪花杀了十多人的,为什么站在最前面的自己还活着?

云横此时已惊骇欲绝,百余人中响起一片骚乱声,少女轻轻移步,继续前行,和云横擦肩而过。

云横僵立当场,感到骨头深处传来一阵凉意,几乎拿捏不住剑柄。

走过云横后,少女又挑起了一片雪花,前行中长剑转折,剑尖就如一只白鹭点在水面上,雪花如水纹般散射出去,细碎到几不可见。

转眼间又是近二十人倒下,柳鸣这才知道荆尘月所言非虚,那少女或许的确能以一人之力杀死百余高手;虽说死的未必是什么良善君子,可亲眼目睹数十人横死自己眼前,柳鸣仍感心下恻然。

面对如此神异的剑法,许多人心生怯意,百余人中当即就有四五人展开轻功向着长街远处飞奔而逃。

那少女步履一停,垂在雪地上的剑尖急速震颤,数道雪花激射,贴着积雪低低飞出去,劲风吹飞了地面积雪,带出了一道道痕迹;

雪箭分追那五六个逃跑的人,在电光般的一瞬里,柳鸣慕然看见有两道雪箭在月下的半空中竟然渐渐透出晶莹的光亮来!那是雪花在迅疾的风压和彻骨的寒劲之下凝成了冰棱,瞬息间后发先至,贯穿了那两个人的背心要害。

余下三道雪箭追击的是距那少女较近的人,是以雪花并未来得及凝成冰棱,而是直直打入了那三人后背中。

咔嚓咔嚓的细微声音响起,柳鸣闻声悚然,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他听出那声音似乎是雪花在那三人的体内,连着他们的血,一同凝成了冰。

方才本来有十多人也打着逃走的念头,只是应变没有那五人快,这时他们眼见那五人伏尸长街,一时也不敢再逃;

停顿片刻后,那少女又开始前行,缓缓走过倒下的尸体;她面前的诸人愈发心寒,许多人心想,这少女剑上的寒劲实在可怖,与其等死,不如逃开去,这里这么多人,她也未必尽能杀死。于是片刻里又有不少人四散而逃,忽然,张龙升急喊道:“去吴风楼地下,擒住她徒弟!。”

话音未落,便有几个胆大心狠的汉子向着吴风楼方向急奔而去,与此同时,方才孙振衣等人从绳梯上出来的地方忽然冒出一个头来四下张望,隐约看去便是杜星言;张龙升喝道:“快拿住他!”

那几个汉子奔行愈急,在掠过云横身边时,却忽然觉得心里一凉,仿佛一阵哀伤的风吹进了心中,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物吹得消疏离散;下一个瞬间里,他们便没有了呼吸。

荆尘月出手了。

在那几个汉子奔过云横身边的一刹那,荆尘月脚下就多了一柄空空的剑鞘,他的人和剑一起消失在风里,长街上亮起隐约的光华,如同流光雪影在暗夜里一闪即没。

柳鸣眨眨眼,看到地上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剑鞘,荆尘月的剑一直在他的手里;方才见到的光华在柳鸣心头也转黯淡,仿佛只是一场久远而又恍惚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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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横心头一震,他这才知道,他就如一道界限、一个标记,越过这界的人,将会对上那个少年的剑,所以那少女方才并没有杀他;想到这里,云横心头涌上一阵颓然,竟莫名觉得生无可恋,“九霄乘龙剑”练到绝顶能如何,坐拥亿万珍宝又能如何,不过是漫长夜里模糊闪过的光火,转瞬飘散如灰。

莫送寒忽然轻轻道:“一隙之剑,快如人生,今日终于得见,此生有幸;这一剑也叫作‘白驹’么?”

荆尘月淡淡道:“这一剑叫作‘劫灰’。”

孙振衣叹道:“佛经里说,天地终有尽时,那时劫火洞烧,万物化为飞灰;这一剑的名字倒是古怪。”

荆尘月没有接话,只静静地看着那姓颜的少女,当是时,随时都会再有十数人倒在少女剑下,可许多人都看到,这两个年轻人的容色间没有一丝杀人者应有的神情。

柳鸣琢磨着这两个凭空而来的少年剑客,心头怔怔;这两个年轻人与孙振衣同样的镇定安然,可是柳鸣隐隐觉得,虽然孙振衣不过是一个不通武功的书生,可他身上似有一股傲气,天下间没有几人在他眼里,他有他想要的东西,或许也有他深心里畏惧的东西;可是这个荆尘月,柳鸣想不出他会畏惧些什么,他是真正的从容,不飞扬,也不低敛,更不追逐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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