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神枪会分舵。
莫送寒道:“孙振衣,你还记得石刻纹路是什么样的么?”
孙振衣皱眉道:“隐约还记得大半,这个苏妄倒是给我添了一个不小的麻烦。”
王大虎忽然插口道:“以孙掌柜的谋划,怎么会只刻在一处而不留下副本?莫楼主这句话问得忒也笨了,莫楼主名为送寒,本身须得有寒可送,但寒气常有,时属不详,这名字真是不大好。”
莫送寒只是看了孙振衣一眼,没有说什么,孙振衣笑道:“方才莫楼主只是问我是否记得那石刻,我也是据实回答而已。”
王大虎又道:“孙掌柜,你的名字该是典出晋人左思的咏史诗‘振衣千仞冈,濯足万里流’了,人居千仞之高,时时有坠亡之危,高处不胜寒,此名取得也着实不智。”
柳鸣心里一凛:这个王大虎说的似也有些道理,孙振衣确然如人在高崖,虽说现下还安好,可终究如临深渊,危险的紧。
孙振衣淡淡一笑,说道:“多谢阁下指点,现下改名只怕也来不及了。”
刘思怒哼一声,道:“王大虎,看你说这个名字不吉,那个名字又不智,莫非王大虎这三个字就是大吉大好之兆么?”
王大虎点点头,得意洋洋道:“‘王’乃万民之主,总好过臣民;‘大’总好过小;而‘虎’乃百兽之王,总好过猫狗,王大虎这三个字,自然是大好的。”
张龙阳正色道:“这却不然,你名字中三个字都太过刚强,史记里说,‘夫月满则亏,物盛则衰,天地之常也’;恐怕你也消受不起你这名字,终究阳极而衰。”
王大虎听了这话后,居然神色一黯,良久才道:“你说的挺有道理,所以我才一直在此韬光养晦,不敢张扬。”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刘思喝道:“韬你大爷的光,王大虎,我问你,是谁教你说的这些古怪话!”
王大虎错愕道:“没什么人教我啊。”
刘思更怒,还要再说,却见莫送寒笑道:“王大虎兄,这位孙掌柜遇到了麻烦事,有不少人要对他不利,特来找你帮忙,不知你有没有什么办法?”
王大虎沉思片刻,道:“办法是有的。”
刘思道:“哦?什么办法?”
王大虎道:“很简单,各位都宽宏大量,不要再为难这位孙掌柜,不就没事了。”
诸人闻言都神色古怪,不知该说些什么,但显然谁都不觉得王大虎能有这么大的面子让各方罢手。
王大虎又道:“这位是张龙升张兄吧,我想这里许多人并不知晓你的身份来历。”
张龙升道:“怎么,我若要和孙掌柜为难,你便要当众说出我的来历?可你就真的知道么?”
王大虎嘿嘿一笑:“或许知道吧,张兄可以试试。”
不待张龙升开口,王大虎又对莫送寒道:“莫楼主,这回在沧州,你们七雨楼可谓是得利不少,你们想要知道的事恐怕也已知晓,何不就此收手,非要为难一介书生?”
莫送寒淡淡道:“就算我不和孙振衣计较,可数年前我们收了扬州盐商的钱,要取沈七的性命,当时沈七姑娘杀伤了我们七雨楼不少手下,这笔旧账还得算清。”
王大虎笑道:“那样最好,你们只管找什么沈七沈八的,只要不为难孙掌柜就好,还有刘副舵主,如果周副门主要杀孙振衣,恐怕早就下令了,我看他或许另有考虑。”
一时间众人静默,只听到王大虎的呵呵笑声,王大虎见没人说话,又絮絮叨叨地说:“就算各位执意要难为孙掌柜,恐怕也不太容易。”
莫送寒讶道:“此话怎讲,莫非是那两个年轻人,又或是那白衣人会去而复返?”
王大虎道:“这倒不是,不过我倒要问问,都说要找东吴秘藏须得有秘宝所在地的机关图纸,可今夜将近,你们有谁见到那图纸了?”
众人闻言迷惑,王大虎嘿嘿笑道:“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图纸,更没什么人把图纸卖与苏家,孙掌柜和苏家主唱了一出好戏,钓出了不少鱼,哈哈哈哈。”
在场诸人大惊,都看向孙振衣和苏重深;柳鸣见到苏重深面色如常,心里一松,可随即又忽见苏重深狡黠一笑道:“可惜的是,没有多少大鱼。”
柳鸣浑身一震,看着一言不发的孙振衣,揣摩着此话的真假,似乎苏重深刚到吴风楼地下时,曾阻拦莫送寒逼问孙振衣,甚至说出了“莫楼主,你能杀得了我么?”这样锋芒毕露的话,如此看来,王大虎所言极有可能是真的;只是柳鸣越想越猜不透孙振衣这人,有些人在帮他,也有不少人想杀他擒他,可他究竟真正相信谁,说出的话又有几分真、几分假呢?如果王大虎所言是真,那今夜孙振衣几乎是一直掌控着沧州的局势,人心真的能做到如此地步么,还有什么事不在孙振衣的算计之中?
柳鸣看到连苏凌都已惊在当场,似想不透父亲的用意;苏凌心中震动:若父亲和孙振衣已暗中结盟,那父亲为何还要下杀手偷袭荆尘月呢,难道孙振衣竟想杀死荆尘月?
莫送寒眼神里泛着锐光,淡淡道:“苏伯父,你到沧州如此之晚,到了后还去翠松居喝了半天酒,不怕孙掌柜横死在吴风楼么?”
苏重深微笑道:“若孙振衣是个我还未到就先被鱼吃掉的人,我又怎么会和他一起钓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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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年后,在白帝城,春雨洒落,苏妄倚着一颗树喝酒,他问柳鸣:“当时你们就这样相信了那王大虎所言么?”
柳鸣道:“不错。”
苏妄道:“那么如果荆尘月不拦阻沈七去吴风楼地下,七雨楼四人岂不是都已死了,苏重深连自己儿子都杀么,又或者难道他和孙振衣能算到荆尘月会带走沈七?这实在是匪夷所思。”
柳鸣摇头道:“或许最后苏凌会活着,但是莫送寒一定已经死了。”
苏妄有些不可置信:“王大虎的话分明漏洞百出,连刘思都看出有人教他那些话,难道这许多人都信了么?目的,苏重深无利不起早,肯和孙振衣结盟的目的是什么,他们在沧州能得到什么?”
柳鸣笑了:“那年,沧州的那一夜真是太长了,或许很多人都疲倦了吧,不想再去计较真假。”
苏妄愣住:“这,你这说的……这算是哪门子理由……”
柳鸣道:“有时候,一局棋也好,一场戏也好,总需要有最后一个变化,这最后一变,也许不是最至关重要的一变,甚至是无足轻重的一变,可是却恰恰可以抵定全局,王大虎就是沧州之夜的最后一变吧。”
苏妄道:“那孙振衣,他是不是下棋的人呢?”
这一次,已经被称为“剑神”的柳鸣沉默了许久,才道:“孙振衣当年的确是想做下棋的人,刚才你说‘得到’,得到其实很奢侈,很多人拼尽一生,却连不再失去都做不到吧。现在想来,天意缥缈,命途难测,无人不在棋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