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峨眉山下小镇,蜀秀酒楼。
柳鸣将行礼和长剑放在木桌上,刚坐定,便有店小二上来招呼,柳鸣不知该点些什么,只随便道:“给我上一碗面,一碟牛肉。”
那小二应了,告与后厨,便去酒楼门口迎客,只听酒楼外一阵人马喧哗,**人大步走进门来。
柳鸣看到进门几人中领头那人的相貌后,不禁一愣,原来那是在沧州城里见过一面的吴袖,余下八人想来是他的手下了。
柳鸣坐在酒楼角落,吴袖一时却没看见柳鸣,只对店小二道:“店家,拼两张桌子,给我摆满了酒肉。”
那店小二忙不迭地架好桌椅,端上酒来,吴袖一行坐了,喝酒等菜,一名手下人对吴袖道:“掌门人,你老人家这次亲自出手,对付那小姑娘定会手到擒来。”
这话一出,酒楼里不少人都对吴袖肃然起敬,心想这人模样俊美,颇有几分女气,看着不像会武艺的,没想到竟是一派掌门。
另一名手下也道:“咱们身为天下第一剑派,如今九大高手齐出,去对付那黄毛丫头,可谓是太过抬举她了。”
酒楼中人闻言更是惊佩,寻思:江湖上以剑为主的门派里,首推武当,峨眉,衡山;这人既是天下第一剑派的掌门,莫非竟是虚月道长?
柳鸣见状暗笑,此时吴袖身边的军师孙炯展开折扇,摇头晃脑道:“咱们祁连剑派这次下山出手,必会使得江湖震动,武林变色。”
这回酒楼中不少走江湖的人都愣住,一个粗髯汉子忍不住问道:“那边桌上的朋友,敢问贵派名讳?”
孙炯得意洋洋道:“那叫作祁连剑派。”
粗髯汉子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一遍:“什么剑派?”
孙炯正色道:"祁连剑派呀。”
那汉子愣住,半晌才摇头道:“恕在下耳拙。”
孙炯大怒,便要出手教训那汉子,吴袖却摆手阻拦道:“兄弟,不必动怒,江湖中多有无知之辈,我们计较得过来么,喝酒,喝酒。”
那汉子也是大怒,可是眼见吴袖那边人多势众,只好窝着火喝闷酒,喝几口便阴阳怪气地冷笑一声。
这会儿饭菜上来,吴袖等人大吃大喝起来,孙炯最先吃饱,抹着油嘴道:“待会见到那唐慕瑶,我第一个出手会会她。”
柳鸣闻言一凛,唐慕瑶,那不就是龙瑶龙姑娘么,却不知他们为何要对付她?
一名祁连剑派手下也道:“那姑娘模样挺俏的,孙振衣没说不许我们碰她,到时候……嘿嘿……”
孙炯喝斥道:“你懂个屁,那姑娘样貌是美的,可一脸冷倔神色,看着便倒胃口……”
又一手下人道:“就算是能碰,那也是给我们老大做压寨夫人,啊,是掌门夫人……”
吴袖淡淡道:“那丫头不足惧,不过她师父可不好惹,这次我们擒她,须得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酒楼诸人都暗自好笑:你这都在酒楼里当众宣讲出来了,还谈什么神不知鬼不觉。
柳鸣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和吴袖等人招呼,毕竟他们也算是孙叔叔的朋友;这时,酒楼门外响起铜铃声,柳鸣闻声一震。
随即,一名白衣少女走入酒楼,冷笑道:“吴掌门,听说你们在找我?”
先前七嘴八舌胡吹大气的祁连剑派中人顿时哽住,相互对视,谁也不说话了。
唐慕瑶环顾酒楼内,对柳鸣道:“柳兄,你也在这里。”
柳鸣一怔,心想:她叫我柳兄,以前她可从来没这么喊过我,那么我该怎么称呼她才是呢……
唐慕瑶见柳鸣神情呆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便不再理他,对吴袖道:“祁连剑派好大的威风,这便请出手赐教吧。”
吴袖道:“这个……唐姑娘,你是如何知道我们在找你的?”
唐慕瑶冷笑道:“你们这一路上在酒楼客栈里不停宣扬,我便想不知道,恐怕也不容易。”
吴袖正色道:“原来如此,不过我们祁连剑派最享盛名的武学乃是剑阵,须得多人同时施展才见威力,这酒楼太小,怕是无法让姑娘指教了。”
唐慕瑶道:“那我们出去打。”
吴袖干咳一声,却转头对柳鸣道:“这位不是在沧州城里跟着孙振衣的那个小兄弟么,好久不见。”
柳鸣道:“见过吴掌门,不知我孙叔叔现下在何处?”
吴袖摇头道:“他行踪飘忽,我也不知他在哪里,不过他曾说过,七雨楼或许会对令尊不利,所以我劝小兄弟早点回家看看为好。”
柳鸣心里一沉,对唐慕瑶道:“唐姑娘,是这样么?”
唐慕瑶沉默不语。柳鸣心下更急,连声追问:“唐姑娘,七雨楼的人到底想要怎么样?”
过得片刻,唐慕瑶才缓缓道:“你不要听这姓吴的胡说,据我所知,七雨楼并未派人去济南。”
柳鸣闻言后心里一松;唐慕瑶心头却掠过一阵内疚:柳鸣,你就算现下能瞬息千里赶到济南城,只怕也已晚了至少一夜了。”
*******************************************************************************************************济南城,柳宅前夜。
“你们七雨楼再厉害,遇到我八晴帮,也只好雨过天晴,烟消云散了。”
那红衣人闻言将双掌凝于身前,眼中射出怒色,老者神色却很快便恢复如常,冷哼道:“就你们两个,只怕加起来也未必是老朽的对手。”
杜星言道:“任姑娘,你来对付那穿红衣的,这老头交给我。”他刚才看出任冰然暗器手法是极好的,可身无兵刃,总不如自己好对付那老者。
任冰然连连摇头:“不,那可不行,这两人都是你来对付,我可不喜欢舞刀弄枪,打打杀杀。”
说着身子向后一射,飘退一丈,转身就向着门口奔去,那老者和红衣人一言不发,飞身追去,杜星言哭笑不得,只得出剑拦下那老者。
红衣人身法甚快,转眼已到任冰然身后,任冰然伸手似要去拉门,红衣人一掌劈到,却见少女身影一闪,竟不知怎么闪到了自己身后,红衣人大惊失色,赶忙护住背心要害,转过身来,却见少女竟又奔向院中,红衣人提起心神,追了过去。
院中杜星言斗那老者,似是甚为吃力,老者的“寒烟指”练得颇为精湛,招招指风纵横、嗤嗤作响,杜星言左闪右避,半天才能回得一剑,只是他身法古怪,老者一时也伤不到他。这时任冰然奔到杜星言身边,恰逢红衣人一掌击来,任冰然又是一闪,将那一掌引到了杜星言身上,杜星言无奈之极,百忙中回剑化解了这一掌,而后那红衣人连连攻向任冰然,都被少女以灵妙身法引到杜星言身上,等于是杜星言以一敌二,直打得苦不堪言。
红衣人见这少女在杜星言身侧辗转闪躲,自己一时不能劈中她,索性和那老者一起夹攻杜星言,杜星言顿时压力大增,没多久就被红衣人一掌拍在月复上,踉跄退了两步,那红衣人惊道:“古怪,你这小子怎么不怕我的……”
杜星言不欲他说完这句话,一剑又刺向红衣人;在一旁的任冰然见一时没人打她,便退后数步,绕着杜星言等三人的战团飞步而走,从怀中掏出一把银色的弓;那弓比寻常弓箭小了许多,可单手拿握;任冰然左手持银弓,右手掌心一翻,手里多了一支七寸长的翎箭,那箭也作银色,在月下泛着寒光,七雨楼老者瞥到箭光,心里一紧,使出浑身解数,加紧了对杜星言的进击。
这时任冰然越绕越快,那红衣人也看出不对,只见少女的身影连成了一片光影,仿佛一道流动的光带环绕了三人,红衣人当机立断,便待抽身退出夹攻,先去对付任冰然。
就在这一瞬间,一道银色的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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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冰然发出了手中的翎箭。
远远看去,像一团银色的火从她手中迸射出去,拉成一道长长的线——那是燃烧着的线,把如墨的夜也映亮了一瞬!
杜星言只觉得一道疾风从自己身边掠过,那红衣人咽喉被洞穿,箭矢撞在柳家大门上如入水中,穿木门而出,落在门外街上的声音几不可闻。
杜星言看着银色的箭消失的方向,心里轻叹:“这小姑娘,还真有两下。”
先前那老者看出不妙后,指上劲风更疾,眼见不出三五招就能点在杜星言的要穴上,而后任冰然发箭,红衣人瞬间殒命,老者惊惶之余,却看到杜星言直愣愣看着箭支射出去的方向,竟似出神了,老者下手不容情,聚起十成指力,重重点在杜星言胸口,还未及欣喜,却感到自己的指力灌进杜星言体内后,后者竟全无反应!就在同一瞬间,趁着老者惊愕不解,杜星言头都还没转回,随手刷刷两剑,老者双膝上射出血箭,跪倒在地。
一时间,老者心里只想着那红衣人说的话:“古怪,你这小子怎么不怕我的……”原来这小子不怕掌风内力,自己的指力再强,也伤不到他,老者这才明白过来,那少年一直躲闪他的指风,全是在作伪,为得便是忽然硬受自己指力后借机反刺。
老者歪倒在地,嘿嘿笑道:“两位武功古怪,心思机巧,老夫佩服。”
任冰然笑道:“你不说我们武功高明,只说我们武功古怪,那便是还不怎么佩服。”
老者冷哼一声,没有接话。柳家的家眷和那书生早已趁乱躲到一边,柳夫人看得呆住,半晌明白过来:“原来姑娘你们是来救我们的……”
任冰然一脸得色:“是呀,不过大恩不言谢,你们也不必谢我了。”
杜星言暗笑,这“大恩不言谢”五个字,说也该由柳家的人说,你倒自己先说了。当即走上前去,扶起柳家的人,歉然道:“晚辈一时犹豫,没能救下贵府中那位老哥,实在对不住。”他心里忽然想起了相交不深的柳鸣,心说若换成我的家人遇险,或许柳鸣不会和自己一般犹豫。
柳家人还没回话,那书生先自跌坐在地,悚然变色道:“这可骇死我了,快,快扶我一把。”
杜星言一怔,心说刚才看你也算神情镇定,这会儿打也打完了,才知道害怕么?当即走到书生跟前,伸手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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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此刻,奇变陡生,杜星言只觉手里一空,自己的剑到了那书生手中,随即双膝上传来剧痛,他跌坐在地,心中惊骇自不必言。
书生自己从容站起,淡淡道:“刚才你刺马回那两剑,便是如此刺的么,也算是好剑法了。”这一次,书生的语声异常平静。
不远处任冰然呆立当场,心念飞转,却也猜不到这书生是谁。
那姓马的老者挣扎拜下,口中道:“属下马回,见过五当家。”
杜任两人闻言剧震,都看向那书生,只见他脸上已没了骇然之色,而是面无表情;他嘴角有两撇胡须,五官仍显得普普通通,可在杜星言和任冰然眼中,却仿佛是地府中来的催命勾魂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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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活着的那三名杀手在七雨楼中位阶较低,之前从未见过这五当家,此刻也是惊在当场;他们这才明白,先前马回问他们,是不是要留下柳夫人,杀掉其他的,那并非是问自己,而是说给那书生听的;马回诈作沉思,等了片刻,见那书生不置可否,想是同意了自己所言,才敢让任冰然杀人报仇。
那书生对诸人的惊色视如不见,迈步走向任冰然,任冰然此时左手在背后,已经扣好了弓箭,正在犹豫要不要发出,可那书生给自己的感觉甚为怪异,看起来周身普普通通,可总让自己觉得不安,不敢轻易出手。
片刻间,那书生走到左腿被刺的杀手跟前,弯腰取过了他手里的刀,又站直身子,走到了任冰然面前,而任冰然此时仍没找准出手的时机。
那书生一言不发,挥刀斩出,任冰然飞退中扣发了一箭,却恰恰击在书生的刀刃上,那书生先前用剑刺倒杜星言时剑法神妙;这时用刀也是信手拈来,大有宗师风范,只见他顺势一侧刀身,便将银箭带得滑开,斜斜射入了他身后一名柳家丫鬟的胸口,那丫鬟不及呼喊便即毙命。
任冰然见此,深吸了一口气,又飘飞丈外,双目红如滴血,清喝一声,连珠扣发了三箭,三道银色的箭光迅如飞电,那书生信步前行,迈步中刀光挥洒,将三箭一一引偏,可这三箭比先前那箭快上许多,那书生倒也难以将银箭引去射杀柳家家眷。
任冰然发完三箭,胸口起伏,显是耗力不少,那书生却好整以暇,慢慢走到掉落得离他最近的一支箭旁,刀尖一挑一打,那箭直直钉入了柳家另一丫鬟的咽喉。杜星言心里一沉,慕然心头雪亮:任姑娘看似大大咧咧、行事狡黠胡闹,可内心善良质朴,这五当家是想激怒任冰然,好叫她发箭不稳。
果然,任冰然眼见那书生残害无辜,想及童年往事,脑子里轰然一炸,从衣襟里拈出七枚银箭,一枚枚连发出去,她双目流下泪来,一边发箭,一边喃喃自语:“杀了……杀了你这坏人!”
这七箭分袭书生周身要害,在半空里锐鸣而过,方位妙绝,可终究是发箭人心神已乱,速度却没先前三箭快了,那书生在箭雨中转折突进,将七箭都挡了开去,转眼间已到任冰然身前。
任冰然箭支用尽,无法可想,怔怔站在当场,也不知闪躲。那书生刀背重重磕在任冰然胸月复间,任冰然口喷鲜血,摇摇欲倒。
书生随手将长刀丢在一边,手掌一晃,已从任冰然手中取过银弓,道:“刚才是‘七星锁月’么,可惜你还未练成。”说着捡起地上一支箭,一引一放,一道银光激发出去,竟比任冰然所发的还要快上许多,这一箭将柳成林那表亲的左胸骤然洞穿,箭劲带着他身子飞退数尺,倒地死去。
任冰然浑身剧震,跌在地上;杜星言愤怒如狂,却也无法可施。
那五当家弯腰拍了拍任冰然的肩头,轻声道:“我的确是坏人,可惜你还杀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