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化劲毒
(一)
杜星言闻言一惊,道:“中毒了?怎么我没感到甚么异状?”
任冰然语带惊慌:“我也是内力在丹田气海停滞不动。想来这毒是让人无法运使内力的,你身无内力,所以不受影响。”
杜星言颤声道:“这……这怎么可能?”隐约想起一事,不由得恐惧起来。
果然听周临问道:“杜兄弟,你那烙饼是谁卖与你的?”
杜星言闻言后满身冷汗冒起,干干巴巴道:“我是在前面村里买的,那……那村里许多人都吃,我见了的……”说到这里,自己也觉当时太过粗心大意,不由得面红耳赤,低下头去。
周临叹息一声,不再多言,孙仲飞皱眉道:“是谁设计给咱们下毒?是了,定然是七雨楼的刺客。唉,连累诸位,孙某惶愧无地。”
任冰然颤声道:“恐怕……七雨楼的杀手转眼即至,咱们如今怎么办。”
杜星言平日里多少有些自负,此刻突遭大变,已急慌了神,忙道:“是,是,七雨楼的人必然要趁咱们中毒,前来追杀,咱们快些躲起来,躲到深山里。”
孙仲飞轻轻摇头:“七雨楼耳目众多,恐怕早有人暗中远远跟着咱们,躲是没用的。”
任冰然想了想道:“那天追杀孙前辈的杀手们我看武功也稀松得很,杜大哥的剑法无须用到内力,定能砍得他们七零八落。”
杜星言疏忽中犯了大错,心中惭愧无比。本来他们一路行来,住宿吃喝都有周临打点,饭食也是周临看过后再行吃用,故而多日来一直安安稳稳,直到今日周临要助孙仲飞疗伤,才让自己去找寻吃食,没料到自己头一遭出去便为敌人所趁。他听了任冰然的话,精神微微一振,说道:“只要在下有一口气在,便誓死护住大伙儿周全。”
杜星言话刚说完,却见周临摇头叹道:“七雨楼如此处心积虑的投毒,必然有高人在背后操持,你八成不是那人的对手。”
杜星言心里一沉,刚要说些什么,忽然一声冷笑远远传来:“高人倒不敢当,只是你们几位忒蠢笨了些。”随着笑声,一名长衫老者缓缓走向众人,他步履平和,神情散淡,如在叙说家常。
杜星言见到那老者,顿时如坠冰窟,他曾在沧州吴风楼见过那人,那是七雨楼的三当家,“紫归掌”李叶。
(二)
周临见到杜星言神色,又想到传闻中七雨楼几位当家的年龄样貌,心中顿时明了,苦笑道:“没想到竟然是李兄亲至,周某后学末进,当真是幸何如之。”
孙仲飞沉声道:“是李三当家么,既要取孙某性命,拿去便了,这三位与我萍水相逢,实无瓜葛,江湖好汉恩怨分明,阁下莫要难为他们。”
李叶哈哈一笑,说道:“他和你没瓜葛,与我却大有仇怨,周临,我五弟是死在你的枪下不假吧?嘿嘿,厉害,厉害!”说到后来,李叶的目光渐渐冷厉起来。
周临笑道:“原来李兄早已盯上了我们,是得到了济南府那边的传信么?”
李叶冷笑不语。他本是奉命来截杀孙仲飞,却从济南过来的手下耳目处那里得知了五当家的死讯,悲愤之后当即定下计策,要将周临三人与孙仲飞一网打尽,此刻下毒之计奏效,他打量着面前几人:
——孙仲飞皱眉不语,神色凛然不惧,周临神情镇定,任冰然脸色苍白,而那姓杜的小子目光来回闪动,显是在苦思对策。
忽然,任冰然悚然惊叫:“那……那几个杀手的手势……?”
李叶淡淡笑道:“小丫头聪明得紧,转念倒快。”
杜星言顿时恍然:他们三人之所以赶去相救孙仲飞,又和他结伴而行,全是因任冰然识破了那八名杀手的手势之故,此时想来,那杀手若怕泄露机密,大可以走过自己三人后,到无人的远处再低声商议,全然没有大作手势的必要。他们刻意如此,自然是为了叫任冰然看到,从而引自己三人入彀。看来那时李叶便已盘算停当,要将四人一齐赶尽杀绝。
孙仲飞嘿了一声,道:“我中了你的掌后,伤势迟迟不愈,阁下掌力弥留不散,乱我内息,颇为古怪,我早该想到只有牵机引气的‘紫归掌’才有如此神奇掌劲。”言语中颇为自己没能早些想到李叶身份而懊悔。
李叶淡然道:“好说,好说。”
孙仲飞朗声道:“不过你这‘紫归掌’恐怕未必及得上在下的云霞掌法,在下的剑术更是远非你所能敌。”
李叶哈哈大笑:“孙仲飞,你不必出言激我,好让我给你解药来拼斗一场,老夫行走江湖几十载,早已看淡了迂仁腐义,武功高绝的剑客杀得,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也杀得。”
任冰然呸道:“你当然杀得,你这老贼本就是个毫无礼义廉耻的刽子手!”
李叶也不动怒,淡淡道:“何况即便我想给你们那“五毒化劲散”的解药,那也不带在我身边,你们今日是难逃一死。”原来李叶心思极为缜密,他得知周临杀死五当家后,怕周临已搜索了五当家的尸身,是以七雨楼原有的毒药一概不用,用得却是南疆五毒教的秘药,且把解药沉入了江水中。
周临微微一笑,道:“那么李兄为何迟迟不动手呢?莫不是拿捏不准药力发作的时机,怕我们仍有内力么?”
李叶心思被说中,面上却不动声色,又打量了一遍众人,对杜星言道:“你这小子我在吴风楼见过,听莫楼主说你没有内力,也不怕旁人的内力,你以为如此便能胜过我么?嘿嘿,还差得远。”
杜星言皱眉不语,心想自己没有内力,只有在他出掌击来内劲迸发时出其不意的反击,才有一线胜机,但是李叶已然看透自己的根底,他纵横江湖二三十年,招数老辣圆熟远胜过自己,恐怕这一回大势已去了。
李叶目光转寒,对孙仲飞道:“咱们一个一个来吧。”说着踏前几步,出掌拍向孙仲飞胸口,孙仲飞脚步虚浮,踉跄闪过,李叶心中更加笃定,翻腕抓向孙仲飞咽喉,还未及身,忽然瞥见剑光一闪,却是杜星言挥剑刺到。
李叶收回双掌,侧身让开剑锋,出掌横击杜星言握剑的手腕,杜星言见这一掌不带丝毫内劲,但方位和时机都拿捏的恰到秒处,自己不知该如何破解,只得退后一步,手腕连颤,长剑接连刺出,李叶见杜星言出剑毫无章法可言,却也颇为凌厉,不禁收摄心神,专心应对,如此一来杜星言顿时苦不堪言,被重掌接二连三的打在胸月复,虽然李叶的掌上没带内力,可杜星言仍绝剧痛不堪。
又过十多招,李叶一脚踢在杜星言右腕,长剑月兑手飞出。李叶随即上步近身,扼住了杜星言的咽喉,指间发力,要将杜星言扼死。
杜星言眼前一阵阵发黑,勉力以眼角的余光看向三人:只见孙仲飞掩面而叹,似不忍见自己命丧黄泉;任冰然眼中泪光莹莹,神情决然,正向着李叶扑来,似要打算与李叶狠命厮打;而周临,而周临……
周临骤然间凌空扑向李叶,手中半截蛇矛画出蜿蜒的冷光——归墟刺!
李叶大惊,松手将杜星言掷在地下,躬背向后弹射急退。
周临的归墟刺去势不绝,紧追着李叶身形,枪锋已到李叶眼前。
李叶左足向后画了一个半圆,微微侧头,枪锋擦着李叶眉睫掠过!
李叶凝起内劲,双掌推在周临的半截蛇矛中间,这一瞬里,两人同时爆喝起来,源源不绝地将内力催运出去,两股巨力沛然相撞,劲风激荡!
山道上,两人足下的落叶四散开去,周临被紫归掌震退一丈,又回到了原位,李叶也被枪劲荡得滑步倒掠,喀嚓一声,后背撞断了一株细木。
李叶双臂左右分开,向下一振,稳住了身形,声音中第一次出现了惊疑:“不可能!周临,你中的毒还没发作?”
周临却不回答,他慢悠悠地弯腰,从地上拾起另一截枪身,和手中的半截接在一起。原来他的蛇矛过长,旅途中携带不便,所以一直是拆成两截,用时拼合到一处。
李叶死死盯着周临,想从他的脸上瞧出一丝破绽来。
周临笑道:“孙兄,待会儿你攻前,我攻后,对付七雨楼的人,没必要讲江湖道义。”
孙仲飞心中一愕,随即明白周临此言必然大有深意,便朗声道:“好!咱们一起上。”
李叶闻言后退两步,神色中闪过一阵犹豫,终于咬咬牙,转身如电般退去了,秋风送来一片语声:“就让你们多活片刻,且看你们能撑到何时!?”
周临大喝一声:“孙兄,咱们追!”便疾步追赶上去。
任冰然眼见周临渐渐去远,孙仲飞却一动不动,不禁急道:“孙前辈,你为何不追?”
孙仲飞苦笑道:“我中了毒,如何追得上?”
杜星言和任冰然对望一眼,明白过来周临要孙仲飞合力追击不过是诈言来吓退李叶,不禁心中一凉。
不出一会儿,周临奔回,道:“这李老儿谨慎得很,他怕我等药力还没完全发作开来,至少一个时辰内不敢再来。”
杜星言又惊又喜,道:“周前辈,原来你没有中毒。”
周临苦笑道:“我神枪会传下来一种灵药,名为‘回龙丹’,服下后无论已身中任何毒药,都能在一个时辰内毫不发作,浑如平常。这药丸是我师父传给我的,总共就只一颗,若孙兄没受内伤,原该给孙兄服下的。”
杜星言黯然无言,心想这灵药只有一颗,自是十分珍异,若先前自己小心些,就不会害得周临中毒了。
孙仲飞摇头道:“周门主武功胜过孙某,就算孙某无伤,也不该给我。”
杜星言和任冰然升起的心又沉了下去,任冰然焦急道:“那老贼如此奸猾,过上三两个时辰定会再来,到那时可如何是好?”
杜星言想了想,道:“周前辈,你的意思是这一个时辰里内力仍可运使,不知是否可以设法运功驱毒?”
周临摇头笑道:“这‘五毒化劲散’是五毒教的看家宝贝,岂会那么容易驱散?只有等药力自然散去,那得是三五日之后了……”
任冰然急道:“我们眼下连三五个时辰都没有了,周前辈,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孙仲飞皱眉道:“周老弟,莫非你有何对敌的良策?”
任杜两人顿时都看向周临,只见周临缓缓点头道:“法子倒是有一个,只看杜兄弟肯不肯答应。”
杜星言忙道:“请周前辈示下,只要在下力所能及,无不从命。”
周临微微一笑:“嗯,其实很简单,咱们现在对头就只李叶一个,其他杀手即便有,也不是杜兄弟的对手,那么杜兄弟你到时杀了李叶即可。”
(三)
孙杜任三人面面相觑,大为愕然,良久,杜星言才道:“这……这,周前辈是在说笑么?”
周临正色道:“那么杜兄弟是不肯答应了?”
杜星言苦笑道:“晚辈并非不肯答应,而是即便答应也做不到……”
周临呵呵一笑,说道:“我来问你,你身无内力,也不怕旁人的内力,而这些李叶也都知晓,是也不是?”
杜星言点点头:“不错,我曾在沧州吴风楼与人交手,七雨楼的人自然知道得清清楚楚。”
周临道:“嗯,那么我再问你,你没有且不惧内劲一事,有什么坏处?”
杜星言不明白周临言语所指,一时没有开口,任冰然抢道:“一切拳掌刀剑上的内劲都伤不到杜大哥,那不是很好么,我就羡慕得很,这又有什么坏处了?”
周临淡淡笑道:“这却不然,如果没有坏处,为何杜兄弟敌不过李叶?”任冰然愕然无语。
周临继续道:“没有内力,头一个坏处,便在身法上。世间一切高明的轻功步法,都要凭借精深内力来运转;一个没有内力的人,凭借肉身腿脚,身形辗转无论如何也及不上内力高深之人。对敌时若你不如别人快,那就大大不利。”
三人听周临所言道理不错,都点了点头。周临又道:“第二个坏处,便是杜兄弟虽然不惧内功招式,可若遇到一个外家功夫的行家高手,恐怕就要吃亏,须知即便不会内功,外门功夫练得好的人一样能一拳震得你重伤呕血。”
杜星言对此深有体会,连连点头道:“不错,我最怕力气大的对手,原因也是在此。”
周临一笑,继续道:“第三个坏处,便是即便对手不用内力,可招式若比你精妙,对敌经验若比你老辣,仍然能胜过你,这也是杜兄弟输给李叶的原由所在。”
任冰然忍不住道:“周前辈,你数落了杜大哥一堆的不好,又对打败李叶老贼有何用处呢?”
周临道:“我说了这么多话,就是想说明,杜兄弟虽然剑法不错,也不怕旁人的内劲,可要行走江湖,却还是远远不够的,撞到真正的行家里手,难免一败涂地,性命可危。”
杜星言苦笑道:“正是如此。”
周临又道:“所以你的师父怎会放心让你一个人在江湖上闯荡?我想这一年多里你极少见到你师父吧?”
杜星言一凛,终于有些明白周临要说什么了。只听周临继续道:“杜兄弟,七年多前我在昆仑山见过你师父一面,在沧州你师父和荆尘月出现我也听手下人说过了,可他们两人行事再过奇异,恐怕也不会任由你在江湖上自生自灭。所以你的武功剑术还不止于此,对么?”
杜星言误买烙饼害大家中毒,早已深深自责惭愧,此时危急时刻,也不隐瞒,照实道:“不错,师父曾传我一种法门,可以在对手内劲及身后的一瞬里借对方内力为己所用,那日我在吴风楼里曾弹弯‘三松剑’杨务的剑身,便是在触及他剑身的瞬间借了他的剑劲化为指力。”
周临点点头:“果然是这样。你杀杨务的情形,我倒也听人说起过。”
杜星言又道:“可是凭借此法,我恐怕仍然不是李叶的对手。别说他方才和我交手时没用内力,就算他用上掌劲,我也无非是可以刺出带有内劲的剑招而已,李叶谨小慎微,守御严密,或许我突然发出一记有内劲的剑招能吓他一跳、伤他些许,却重创不了他,最终还是要落败。”
孙仲飞听了半天,这时道:“杜小弟这话很有道理。”
周临微微笑道:“这些且不去管他,依你方才所言,敌人的内劲进入你身体后,并非即刻消失,而是有那么片刻只要抓住时机,便能化为你自己的内力,转而伤敌?”
杜星言道:“正是如此,前辈说的很是。”
周临又道:“假若对方内力到你体内,你不去化为己用,那么内力便会消失不见,是么?”
杜星言点头称是。
周临继续问道:“你若不主动去化用对方内劲,那内劲要过多久才会消失?我想只在转瞬之间,是么?”
杜星言又点点头:“不错,所以要找准瞬间的时机才能把短暂停留在我体内的内力化为攻敌的手段。否则就得等对手下次进击了。”
任冰然在一旁听得晕头转向,忍不住道:“你们说来说去,那李叶随时会来,到底有没有法子?”
周临一笑:“任姑娘莫要急,就快说完了。杜兄弟,假如有一个人源源不断地以内劲攻你:比如和你双掌相抵对拼内力,那你岂非便一直有对方的内劲可以化用?”
杜星言听后顿时怔住,寻思了许久才道:“这种情形我从未遇到过,对手和我交手一久,察觉到我不惧内劲;或是和我对掌时发觉自己内劲如泥牛入海,便都不会再继续催运内劲到我体内,不过依照道理推断,周前辈所言是极有可能的。”
周临道:“嗯,我想也是如此,这样就有了一个击败李叶的法子。”
杜星言精神一振,问道:“什么法子?”
周临不疾不徐道:“稍后我和你双掌相抵,将我的内力不断注入你的身体里——按照咱们先前推断的,只要我不停止催运内劲,你便也一直有内力可化用,是也不是?”
杜星言道:“应是如此。”
周临继续道:“那好,那现下我便给你注入内劲,你却不必用来出招伤敌,只让我的内劲在你体内转上几遭即可。”
杜星言不解道:“什么意思,怎么个转法?”
任冰然在一旁也是茫然不解,却见一抹笑意浮现在周临嘴角。
——周临漫不经意道:“那夜雨飞剑的心法,杜兄弟你已琢磨得很熟了,不是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