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江水边,白帝城,雨夜将尽。
一名白衣书生踩着雨水缓缓走到古城残垣间的篝火旁。
篝火旁的一众江湖人纷纷侧目,那书生却神色淡然,慢慢收起纸伞,抖了抖衣袖上沾染的雨珠。
张龙升的脸色在篝火闪动中明暗不定:“孙兄不通武学,却敢孤身前来,不怕会死在白帝城么?”
“自来好人不长命,孙某颇有自知之明,从不以好人自居。”孙振衣自雨中走来,语声中似也蒙了一层水汽。
张龙升眼神一闪:“好人不长命?孙兄是说褚仲乐么?”
孙振衣摇头笑笑“只是孙某的自嘲之言而已。不过此时此刻,我倒是有些羡慕褚掌门了。”说到后来,孙振衣神色微黯。
张龙升皱眉不解,片刻后才道:“那人确然已经死了么?”
孙振衣淡淡一笑:“那人被褚仲乐一剑自眉间劈斩成两爿,死得不能再死了。”
张龙升舒缓缓出一口气,良久不言。
孙振衣笑道:“怎么,张兄害怕了?”
张龙升默然不语。
孙振衣讶然道:“之前张兄甘冒奇险,命人将记载唐家堡位置所在和堡内机关详情的卷轴交与在下,当时张兄尚且不怕,为何此刻唐门已覆,张兄却反而怕了?”
张龙升缓缓开口:“当时我对门主说荆尘月掌握了流光阁的秘密与东吴秘宝,极力劝说门主率唐门精锐倾巢而出时,原没以为门主会轻易采信我的建言……”
孙振衣笑道:“张兄多虑了,张兄既为唐门右侍,自是深得门主器重,何况张兄修习‘心术’,想必极擅把握人的心思念头,江湖各派里数不尽的高手都愿为张兄效死,能说服唐门门主自然也毫不为奇。”
张龙升叹道:“但愿如孙兄所言。”
孙振衣微微一笑:“张兄不必多疑,如今我已将东吴秘宝交给了张兄,张兄手底下又有诸多武林高手,在江湖上可谓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却不知张兄今后有何打算?”
张龙升避而不答,只苦笑道:“当日我以手中卷轴交换孙兄的东吴秘宝,如今想来,也不知是对是错。”
孙振衣哈哈一笑:“张兄既已得了天大便宜,就不必说这些虚言了吧。即便没有东吴秘宝,张兄仍会把卷轴给我——张兄所图深远,唐门终究会是张兄的桎梏。”
张龙升淡淡道:“孙兄行事素来无情无私,所谋无不成者,这一节张某是一向佩服的;可天下人并非都如孙兄一般,唐门是我出身之地,此刻几乎精锐尽覆,我心中难免惶愧不安。”
孙振衣皱眉道:“几乎精锐尽覆?不知这‘几乎’二字从何说起?”
张龙升笑道:“龙千雨还没有死,孙兄难道忘了?”
孙振衣道:“据我所知,龙千雨和唐门门主生了嫌隙,已被逐出唐门,不能再算唐门中人了。”
张龙升低声笑了起来:“嫌隙?若天下只有一人不会和门主生出嫌隙,那人一定便是龙千雨。”
孙振衣一凛,问道:“此话怎讲?”
张龙升缓缓道:“孙兄不是唐门中人,不明白‘龙千雨’这个名字在唐门中所代表的涵义,唐门中每个人都有可能叛离,只有龙千雨,绝不会。”
孙振衣淡淡道:“哦?却不知‘龙千雨’这三字有什么不寻常的蕴义?”
张龙升目光一变,摇头道:“这是我们唐门最大的秘密,恕不能相告。”
孙振衣轻轻一笑:“你们唐门?如今已经没有唐门了,张兄也不再是唐门中人——从张兄交给我那卷卷轴时起,就没有别的路了。”
张龙升叹道:“没有别的路了——我又岂会不知?说起龙千雨,她重伤之身入了渝州,随即隐匿无踪,料来应当还在渝州城里,这是除去她的大好时机,还望孙兄斟酌。”
孙振衣皱眉道:“区区一个女子,值得张兄如此在意么?好,我会留心此事。”
张龙升又道:“在唐门覆灭前夕,莫送寒忽然与唐门决裂,此事颇为蹊跷,我只怕是莫送寒猜到了你我图谋,才与唐门划清关系。”
孙振衣摇头道:“莫送寒并非能掐会算的神仙,这种事绝难猜到。再者说即便他猜到,又何必定要与唐门决裂?”
张龙升沉思片刻,说道:“孙兄所言不无道理,我当时得知莫送寒与唐门决裂事后,心中颇为忐忑,生怕是莫送寒猜到什么,而以此举来警示唐门……”
说到这里,张龙升手下一名刀客端着酒碗经过两人,笑道:“唐门已灭,终于结束了——张大哥,是么?”
张龙升淡淡一笑,没有答话,那刀客径自从两人身侧走了过去。张龙升和孙振衣对视一笑,心中都转过了同一个念头:此刻远远谈不上结束二字——不过才刚刚开始呀。
这一刻,张龙升忽然有些明白为何孙振衣会羡慕褚仲乐了。
两人各自默然良久,孙振衣笑道:“今日一晤,就此别过,他日江湖陌路,已不知敌我,或难免刀剑相向,张兄珍重。”说罢大步下山而去,边走边撑开了纸伞。
张龙升望着白衣书生的背影,犹豫片刻,说道:“方才孙兄说‘如今已经没有唐门了’……”
孙振衣止步回头,讶然道:“怎么,在下说错了?”
雨水朦胧,分隔开遥遥相望的两人,张龙升缓缓吐出一句话:“有龙千雨,就有唐门。”
(二)
雨水止息,天色微明,柳鸣自迷糊中醒来,四下望去,只见身在挽月阁中,稀薄的日光从阁上窗户与墙壁的裂缝中透进来,心境恍惚,宛在梦中。
原来昨夜暴雨中五人闯入挽月阁后,苏妄见到褚仲乐尸体后便怔怔坐倒,良久不动不语,众人拉之不起,又见雨势颇大,索性便在挽月阁中将就歇息到天明,其间柳鸣被噩梦惊醒,半梦半醒间望见苏妄深夜里仍自睁着双目怔怔呆坐。
柳鸣推醒兀自沉睡的杜星言与任冰然两人,见两人眼中布满血丝,显是昨夜也未曾睡好,柳鸣正犹豫要不要去和神情茫然无依的苏妄说句话,这时林还仙走进了阁中,手里拿着一柄剑鞘,说道:“我在第二层阁中找见的。”
苏妄如梦初醒,翻身跃起,从林还仙手中接过了剑鞘,将紧握手中的莲雁剑缓缓归鞘,颓然道:“咱们走吧。”说着将莲雁剑插在腰间,抱起褚仲乐的尸身当先向阁下走去。
剩下四人相顾默然,跟在苏妄身后也走了出去,下到第二层阁中时,林还仙忽然道:“呀,我忘了拿我的剑。”说着奔回第三层阁上。
苏妄微微皱眉,足下不停,与杜星言和任冰然径自走下了挽月阁。柳鸣犹豫一瞬也自跟上,心中却忽然掠过一丝疑惑:“昨夜江月坊里刚刚血战一场,依照师父性子,绝不会同意在阁里久留,更莫说留宿一宿了,可昨晚任姑娘提出在此歇息,为何师父却没有异议?”
正想着,林还仙已拿着剑从阁上走了下来,追上了四人。
柳鸣站在阁外庭院中,回望见师父走近,心生竟隐约觉得不安起来。
苏妄也回望了一眼林还仙,淡淡道:“林姑娘,你手上沾到了血。”
林还仙一怔,轻轻道:“想是昨夜歇息时沾到了阁楼地上的血。”
苏妄“嗯”了一声,不再说话,径自步出江月坊,朝着城郊走去;柳鸣等四人跟随其后,走了良久,却是回到了昨夜苏妄与褚仲乐、叶明伊等人下榻的小客栈中。
一进客栈门,却见叶明伊和杨思平师兄弟三人正在堂中等候,几人望见苏妄抱着褚仲乐尸身走入,不由得大惊;苏妄将褚仲乐身赴江月坊一事的来龙去脉说了,叶明伊痛哭失声,三个衡山弟子也是哀声叹息。
柳鸣、林还仙等人不识得叶明伊及杨思平几人,苏妄也不引见,径自进了先前褚仲乐所居客房,将褚仲乐的尸身安放在床上,忽然瞥见了客房中褚仲乐的行囊:那行囊中露出了一角书信。
苏妄心中一动,展开书信慢慢看完,而后又仔仔细细地看了数遍,将那书信收入了怀中。
堂中柳鸣等人等了片刻,望见苏妄从楼上客房走出,缓步下楼,一时都不知说什么好。苏妄却对杨思平道:“杨大哥,褚前辈留有遗书,说杨大哥连月来破费不少,他很是感激,还说你所花费银两自会有人还你。”
杨思平听后浑身一震,心中酸楚惭愧,忍不住流下泪来。
苏妄又道:“杨大哥,褚前辈信中还说,如他所料不差,此刻你们衡山剑派的‘夜雨飞剑’剑谱已然寻回,褚前辈让你们三人不必担心。不过此事我倒是知晓,那剑谱确然已由这位杜大哥还给了你们掌门,杨大哥,你们三人可以去找李掌门复命了。”
杨思平兀自怔怔不语,尹思龙点头道:“多谢苏兄弟相告。”
苏妄转头看向叶明伊,问道:“叶姑娘,指剑楼的那几位兄台呢?”
叶明伊伤心褚仲乐之死,良久才哽咽道:“那几人一直跟着我,想来不久即到。”
苏妄点了点头,静静等了一炷香时分,果然郝余通等八人前来;渝州城中江湖人众多,江月坊中血战到天明后渐渐传开,已有不少人知晓,郝余通等人也隐约知闻,此时看到苏妄等人后,也不禁神情黯然。
苏妄道:“诸位指剑楼的兄台,褚仲乐信中有言,说八位大可直去峨眉,不必纠缠叶姑娘,等到了峨眉,提亲书函自会找到。”
郝余通闻言惊疑,望了望叶明伊,半晌无语。何思龙道:“你们听从褚掌门所言,绝不会错。”
郝余通冷笑道:“叶姑娘,到了这般时候,你还不肯说出书函的下落么?”
叶明伊心思正恍惚,随口道:“你们不是有八个抬着聘礼箱子的大个子么?当时我取来书信随即就塞进了聘礼中,此刻那八人约模快到峨眉山了吧。”
郝余通恍然:当时他怕耽搁要事,让那八个抬聘礼的劲装力士先行了一步,自己师兄弟留下找寻提亲书函,却不料这小丫头如此狡猾,存心戏耍自己。
想到这里,郝余通怒哼一声,刚要开口,忽见楼上缓缓走下一名女子,月白衣衫,容颜憔悴中不掩清丽。
柳鸣一眼望去,顿时浑身冰凉,颤声道:“龙……龙千雨,你怎么在这里?”
苏妄、杜星言等人闻言一惊。苏妄见这女子容色苍白,衣裙上有斑斑血迹,似是受伤颇重,心想:“这龙千雨定是躲在这小客栈里养伤,却不知她是何时到这客栈的?或许早早就来到了,我等却没察觉。不知方才我对叶姑娘他们说的一番话有没有被她听到……”
龙千雨莲步轻移,走到堂中,语声冷清道:“我师父死了,‘天罗木令’落到你们手里了吧,把令牌交给我。”
苏妄一怔,随即恍然:“龙千雨的师父,自当是唐门门主了。那令牌想来不过是发号施令所用,如今唐门已然覆灭,却还要那令牌何用?”
任冰然朗声道:“我们没见过什么令牌。”
柳鸣鬼使神差地看了一眼林还仙,只见她抿唇玉立,面无表情。
龙千雨问过一声后,竟也不再追问,径自轻轻缓缓地走出客栈,去得远了。
客栈中诸人都松了一口气:若龙千雨疑心之下出手逼问,只怕堂中无人是她对手。
一时无人说话。
良久后,柳鸣牵挂唐慕瑶伤势,说道:“我想去醉云楼看看。”说完却无人搭腔,柳鸣挠挠头,刚要自行前去,客栈中却又奔入两人,正是吴袖与曲茗奇。
曲茗奇脸色惨白,一把抓住柳鸣问道:“我师父呢?”
柳鸣心弦一颤,茫然不答。
曲茗奇又抓住任冰然、杜星言等人肩头一一问过,人人都黯然不语,最后苏妄指了指楼上一间客房,曲茗奇三步并作两步奔上楼去,其间一个踉跄重重摔倒在地,随即爬起,竟丝毫不以为痛。
苏妄叹息一声,转头对吴袖道:“你是孙振衣的手下吧?”
吴袖一怔,说道:“我乃祁连剑派掌门人吴袖。”
苏妄恍如未闻,冷冷淡淡道:“你是孙振衣的手下吧?”
吴袖微微有气,悻悻然道:“就算是吧。”
苏妄道:“嗯,褚前辈有两句话要我转告孙振衣,你便替我说给他吧。其一,褚前辈请孙振衣不要忘记自己说过的话;其二,让孙振衣取一些银两——嗯,就取一千两吧——给这位衡山派的杨大哥。”
杨思平闻言愕然,吴袖见苏妄说话毫不客气,不禁冷哼一声;苏妄又道:“褚前辈一声恩怨分明,从不亏欠旁人;可孙振衣对褚前辈亏欠良多,代褚前辈还一千两银子实在算不了甚么。”
吴袖没好气道:“等我见了孙先生,自会转达。”
这时楼上客房里蓦然传来曲茗奇的嚎啕哭声,堂中诸人听在耳中,都恻然难过。叶明伊想到多日来与这位温和风趣的华山掌门同行时光,不禁又流下泪来。
忽然,苏妄提气朗声道:“曲兄弟,请到楼下一叙,听取褚前辈遗命。”
过得许久,曲茗奇才脸带泪痕下楼来,苏妄道:“曲兄弟,褚掌门留有遗书,命你接任华山掌门。”
曲茗奇心头一震,堂中其余人也是惊愕难言,都想如今华山人才不少,褚仲乐的师兄弟里不乏剑术高绝者,为何他却遗命曲茗奇这个少年来继任掌门之位?
吴袖讶道:“此话当真?”
曲茗奇也道:“这……这我如何当得?”
苏妄道:“褚前辈说他还有书信写给你的师叔师伯,提及让你继任掌门之事,是以这一节曲兄弟无须多虑。”
曲茗奇茫然半晌,又问:“我师父是……是唐门的人害死的?我,我要给师父报仇!”
苏妄黯然道:“褚前辈死于唐门门主之手,两人同归于尽,此刻唐门倾覆,你的仇人尽死,也没甚么报仇之说了。”
曲茗奇闻言低头,又是半晌无言,忽然抬起头道:“那……那龙千雨还活着么?”
苏妄从曲茗奇的语声中听出一丝恨意,不禁一凛,道:“龙千雨还活着,可她已被逐出唐门,与褚前辈之死也没牵扯……”
曲茗奇摇摇头,颤声道:“不……不……龙千雨是唐门门主的弟子,又害死陈横大哥……她是个大大的恶人!”原来这两日里曲茗奇一直对陈横为救自己而死一事伤心难过,他秉性老实厚道,有些事不愿细想,可心中也对龙千雨生出极大反感,此时得知恩师丧命,又报仇无门,自然而然将一股愤恨转嫁到了龙千雨身上。
苏妄对七雨楼当家也是颇为仇恨,此际又不好多说,闻言便只是叹息一声,而后道:“曲兄弟,褚前辈遗书中说,让你将他的尸身火化,将尸骨带归华山,与白婉晴前辈同穴安葬。”
曲茗奇垂泪道:“是,我记下了。”说完又奔到楼上客房,抱下褚仲乐尸身。
苏妄望着褚仲乐尸身,轻声道:“曲兄弟,我有一事相求,我曾与褚前辈同行多日,深受他的指点教诲,恳请曲兄弟将褚前辈身上所系流云带赠与在下,以留作念想。”
曲茗奇流泪不止,点头答应。
苏妄缓缓解下褚仲乐身上的流云带,郑重系在自己腰间,眼神中透出一种决然,如在系紧一个承诺。
吴袖黯然道:“事已至此,曲兄弟,请你节哀顺变。”顿了顿,又对苏妄道:“对了,这位兄台,请你将褚掌门遗书交给我曲兄弟吧。”
苏妄默然良久,堂中诸人相互对望,都感迷惑,却听苏妄缓缓说道:“不行。”
吴袖愕然道:“这……若是褚仲乐遗命让曲兄弟的师伯师叔接管遗书,那么也请交给曲兄弟,由他转交即可。”
苏妄摇摇头:“褚前辈遗书中所言我已转达清楚,但这遗书却不能交出。”
吴袖又是一愕,怒道:“这……这是甚么道理?若褚掌门遗书中记载了什么武学秘要,岂不让你这小子……”柳鸣等人此时也都想:既是华山掌门的遗书,绝无由苏妄这个别派弟子保管的道理,这遗书中定有甚么不寻常之处。
曲茗奇忽然截口道:“吴大哥不必多言,我相信这位兄台。”
苏妄淡淡道:“多谢。”
曲茗奇转身抱着褚仲乐尸身走出了客栈,苏妄举步跟上,客栈里诸人面面相觑,不约而同地都跟了出去。
(三)
渝州城,一处偏僻茶楼,后堂。
一名白衣公子给桌上茶盏注满了刚沏好的茶水,对静坐桌前的女子道:“此处是咱们七雨楼的产业,你可先在此养伤。”
龙千雨神情清冷,望着碧青的茶水一言不发。
莫送寒笑了笑:“你在怪我?”
龙千雨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淡淡道:“没有。”
莫送寒缓缓道:“我下定决心与唐门决裂,并没有知会你,昨夜又对唐门袖手旁观,你不怪我?”
龙千雨轻声道:“楼主深明远见,行任何事都不必知会我。”
莫送寒目光微变,说道:“阿雨,你还称我一声楼主,那便是还当自己是七雨楼的人,我很是高兴。”
龙千雨笑了笑:“楼主言重了。”
莫送寒也笑了起来:“你已经想了许久了,想好了没有?”
龙千雨轻轻道:“想好了,可是真的很难,你会帮我吗?”
莫送寒静默了片刻,龙千雨望着莫送寒的眼睛嫣然而笑。
莫送寒走到龙千雨身前弯腰,伸手拂了拂龙千雨额边的秀发,手指从她清丽的脸颊上缓缓抚过,慢慢说道:“阿雨,你的师父、你的师兄师姐们都死了,我知道你心中难过,如今只有我一个人能帮你了,我当然会帮你。”
龙千雨又是一笑,笑靥明丽动人:“有楼主此言,我便安心得多了。”
莫送寒点头微笑,转身而去。
当是时,静坐饮茶的女子容光倾城;离去的白衣公子身姿如玉,斑驳昏暗的日光穿入茶楼,静静照着沉默的两人。
两人笑容如出一辙地温和淡然,可两人心中都已清楚:从今以后,他们之间已多了一道无形的屏障,如终年不化的寒冰,又如终生难愈的伤痕。
因为以往在私底下,她从不称呼他为楼主。
(四)
又过良久,龙千雨起身走回了房中,掩上门,房中床上放着她已开启过的铜匣,那是在渝州码头唐门门主交与她的。
龙千雨又一次打开铜匣,怔怔看了良久,忽然想到了那夜江上唐鸦的话——“龙师妹,门主在他的所有弟子中最宠你,他让你继承了‘龙千雨’这个名字,可是如今呢?其实你从来都不懂门主真正的心思呀。”
半晌后,龙千雨默默合上铜匣,在心中喃喃道:“师父,不知道这一次你的心思我是否想对了?若我想对了,那师父你可真是太狠心了呢……不过我会试一试,我会用自己这一生去试着完成你的托付,我会……重建唐门!”
(五)
黄昏,渝州城外的郊野中。
柳鸣、苏妄等人望着燃起的火堆,黯然沉默。昨夜暴雨下了一夜,今日枝叶枯草都湿漉漉的,虽然曲茗奇带有华山秘制的火把,仍是费了许多劲才引起火来。
苏妄看着褚仲乐的尸身在烈焰中渐渐化为骸骨,忽然想:“从此以后,世间再也没有褚前辈了……”想着想着,心中掠过一抹锋锐无比的哀痛,仿佛刚刚才想明白此事一般,只觉无论如何难以接受。
火星乱飞,众人静默在黄昏的风中,苏妄取出怀中的一只笛子吹奏起来,婉转哀伤的笛曲在旷野中飘荡,天际传来雁鸣,如唤人归。
良久,笛声止息,曲茗奇默默收敛好褚仲乐的骸骨,转头对苏妄道:“苏大哥,把剑给我吧。”
苏妄一怔,随后解下了悬系腰间的莲雁剑,递给了曲茗奇。
曲茗奇接过剑的一刻,柳鸣怆然四顾,只见满目草叶枯黄,秋风阵阵,不由得黯然道:“一岁岁草木枯荣,就如一代代江湖人生长凋零……”
诸人心中叹惋,却听苏妄接道:“……可是流光更替中,总会有人接过前人的剑,走入荆棘。”
一群年轻人闻言心弦一颤,胸中倏然涌动起一股难以言说的力量。
苏妄、柳鸣等人隐约明白了:从褚仲乐身上,他们学到的最珍贵的东西,并不是智略,也不是武功,也并非侠义仁心,而是——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