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星阁庭后的冬青树叶方才被玉渺渺撷去了不少,现下只剩了孤零零的几片瑟瑟的缩在枝上,被风吹得东西摇晃。レ思路客レ
华彦甫yù离开,玉渺渺却出言阻了下来,“你又是要如何呢,当年,不是我玉家出手,也就是你们华家了,你却嫌我们脏么?”
华彦眼中闪过了痛sè,背着身子停住了脚步,“那非我所愿!”
玉渺渺眸中雾气大盛,迷蒙着似乎聚成了团,“非你所愿,难道就是我所愿么?这世上谁不会推月兑,你一句非你所愿撇清一切,你干净,你嫌我脏,你拔剑向我,缘何所有的血腥就要我来背?”
玉渺渺正sè,语气却仍是淡然,华彦听着那淡然中的指责,神思不由的就回到了几年前。
几年前,正是当今圣上大刀阔斧的改革的时候,前朝皇帝昏庸,纵出了极多割地为主的家族,这其中就有华彦的家族,华家在江湖中是很有地位的世家,不同于玉家朝中江湖中各有地位的举足轻重,华家的扬名全来自于其jīng妙的剑术,传说华府之人的双剑,除了无言宫的无言剑,是再没什么可以与之并提的了。
按理说华家潜心武学,并不该于朝政有什么妨碍,偏生命运却作出了许多的事端。
且说这华家一向是被拿来与玉家相比的,若说仙人府的先祖很有着识人的眼光,那华家之人可就算是有着很大的从商的巧妙心思,前朝正是华家兴起的时候,遇上了圣上不理世事,华家就驻扎在了泷州一处,开始了自己的盐粮生意。
泷州地处皇城以南,鱼米丰裕,全国大半的粮食都出自泷州,华家握住了泷州可就算是坐拥了天下的财富,掌住了天下的命脉。又兼华家世代以来一直有着不成文的规定,长子必定从商,全心照顾着生意以维持偌大的一个华府,经年的积累下来,华家也就成了这天下的首富。
可毕竟食为天下先,华府虽有着不招惹朝廷的心思,及至本朝稍稍安定,圣上却是万万容不下他们了。
这里却又有了仙人府的事情,华家贵为一国首富,很有着不愿与圣上争锋的想法,当时华府的府主,华彦之父华明烨便去求了玉禛,只说但求平和,是怎么也不愿与圣上兵戎相见的。仙人府自然也愿息事宁人,天下平定并未多久,大动干戈总也不是什么好事。几番交涉后,圣上提出了华府按年上交贡物的要求,生生的削去了华府收入的三分之一,华府也算能忍,应了下来。
但这国主与这一国首富的联盟却并不牢靠,朝中众人都担心华家偷偷蓄兵,反了圣上去,江湖上华家的随众则都怀疑于圣上所谓两不相干的可信xìng。这期间自然是又生了许多的枝节,当中有个许家,在江湖上没少散播流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赞同华家的做法的。
再说原本这华家与许家就有着些私交,许家大力反对,华明烨不由的就有些动摇,几番犹豫下甚至一度是动了造反了心思的,毕竟华家手下不缺人才,钱粮储备也都丰裕,他可以不犯朝中,但若是圣上先容不下他,可就另当别论了。
仙人府僵持在其中,怎么愿看见这武林大户与朝廷作起对来,只得紧赶慢赶的灭了那许家满门,只说许家的影响力毕竟小,一则断了惑乱华明烨的流言,二则求一个杀鸡儆猴罢了。
正巧灭许家一事赶上了玉渺渺的及笄之年,玉禛寻思着放玉渺渺出来见见世面,在那年,玉渺渺的双手可算是染上了第一条人命,许家的人命。
先不论玉渺渺从小如何受着怎样的教育,要一个年方十五的女子去杀人,到底也难以接受。玉渺渺自生下来可算是经历了不少坎坷,不过是投胎做了玉家的人,生死祸福就十分的由不得自己。幼时她也是称得上天真活泼的,但经历了成为祸水的预言,又眼看着自己的父亲陷害了自己的恩师,而今更是伤人xìng命,玉渺渺也是终于再不是个无知懵懂的孩童了。
彼时玉渺渺倍受打击,偷偷的寻了那许家唯一的传人,也就是许一然,留了他一条xìng命送离了灭族的修罗场,许一然眼见着家族被毁,受到不少惊吓,神思已经很是恍惚,玉渺渺也就自称着是个路人,只千叮咛万嘱咐的要他再别踏入江湖,聊以许一然一人之命博个罪恶感稍去就是了。
这许家覆灭可算是因着华家而起,罪恶感也就不只是玉渺渺一人的,前面说华家与许家私交深厚,华彦一向跟许一然玩的极好,从来将他看做弟弟,许家被灭,华明烨斟酌后终究还是断了造反的心思,不知前因后果的华彦却下定了决心要为许家报仇。
巧的是华彦在江湖中游走着收集关于许家灭族一事的有关信息时居然遇上了被玉渺渺偷偷救出来的许一然,当时的许一然竟然是已经受不了打击,失了忆。先前见时还一同打闹称兄道弟,而今再见却已失了记忆失了积年的武力,华彦抱着许一然一通痛哭便决定瞒了许一然的过去,只当他是自己周游时收的徒弟来养着罢了。
华彦也曾旁敲侧击的问过许一然有什么残存的记忆,许一然只说自己脑中最开始的片段就是个哭着的可怜兮兮的白衣女子,再然后也就是漂泊而已了,既然无迹可寻,华彦报仇的心思也就淡去不少。
如此安稳了几年,前几rì同玉渺渺一见,显然玉渺渺是早已忘了她曾救过的那许家的小少年,许一然却难忘彼时玉渺渺的影像。许一然一提起,华彦琢磨着就跟上了玉渺渺,又想起当时仙人府周旋在华家和朝廷之间的场景,隐隐已猜到怕就是他们灭了许家满门。
再联系自家父亲的行事作风,深知父亲虽动了造反的心思,但恐怕还是没有那样的胆识,最后许家总是要灭门,不过也就是被玉家灭还是由华家亲自动手的区别了。
他稍有所觉,对着许一然的愧疚便更甚,与玉渺渺几rì相处下来,他只觉得疑点越来越多,毕竟藏不住什么心思,血气一时上涌就敲开了玉渺渺的房门。
再说玉渺渺,虽然初见时并没有认出许一然,可华彦如此气势汹汹,她还猜不出可就真算是辱没了玉家的门第了,方才同华彦过招,她早就觉出了华彦手下留情,很顾惜着她。许家数十xìng命是真,仙人府行事残忍是真,但这由头确然也有着华府几分。华彦如此愤怒,恐怕也是早已想到了这一层的。
华彦心思简单而干净,瞒了许一然如此之久原已很崩溃,而今总算寻得了凶手,他既不能下手,又不忍下手,纠结着捧住了头便坐了下去。
玉渺渺轻踱至华彦跟前,缓缓蹲下,拍了拍他的肩,权当安慰,毕竟这当中的无可奈何,他们实在是心思相通。
从来,从来都是身不由己,这可算是他们无尽漫长岁月里最深重的伤痛了。
华彦匿在崩溃的心思里总出不来,玉渺渺便只好寻了别的话题来岔开,“我是逃出来的,先时父亲来阻止,我与莫莫是弃了马车逃出的,哥哥原想带我回去,但是遇了急事,也是无暇顾我,我虽是带着仙人府的名字,其实可算是擅自行动呢。”
华彦被引了注意来,也不再只悲痛,抬了头问道,“那续魂香?”
玉渺渺见生了效,嘴角依稀的含了笑,“你且放心,我服续魂香实在是身体需要着的,我仙人府也算是正经的世家,怎么也不至于借着续魂香的药力来加深修为。”
原来这续魂香乃是一种灵药,伤者服用能极快的导通脉络,畅流内力,未受伤的人却可以借着它加深修为,只不过极易走火入魔,也总是算着邪门歪道,很被武林中人不齿。
华彦想了想,又待再问,玉渺渺已抢先开了口,“我虽遇不上墨染,但你先前说的翠落我总还找的到,前时我央他叫了墨染来,墨染又怎会在不知我底细的情况下盲目的来呢,这一点实在是你想多了,只当天下人都是你么?”
华彦这边被玉渺渺调侃,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解了心中的疑惑,想着想着便仍绕回了先前的圈子,“老子自觉也是没少砍人的,只是你怎么也是个姑娘家,灭了许家满门,就没难受过?”
玉渺渺目光沉了沉,席地坐下,“难受,不然也不会留了许一然的xìng命,只是后来,从我手中过去了更多更多的人命,我总觉得,慢慢就没什么了。”
叹了口气,玉渺渺继续说道,“凡事都是开始的时候难,我也是后来才慢慢悟出来,有时候,你看一些事是对的,一些事是错的,其实世上哪有什么明确的善恶对错呢,同样是伤人xìng命,起码玉家是行在正义的路上的,手段不光明,目的却实在毫无偏颇,不过是为了更多人的好,当时若是任由了华家造反,岂不是伤及更多无辜?”
华彦点头应了应,玉渺渺反而看似更伤心了些,“这些也不过是自我安慰的说辞了,只能说,世上总有一些人的手是要沾着血腥的,愿别人还安好吧。”
两人正各自神伤着,头顶却传来了一身嗤笑,抬头看去,竟是墨染在二人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偷听了许久,“哎呀呀,看来我是知道了了不得的秘密了呢,华二二,你这么瞒着你徒弟,是真不厚道。”
华彦急着起身,反手就想抽出剑来,墨染从先前趴着的窗口跃下,笑的一脸chūn风得意,“你可不能怪我,你们打的这么风生水起,我还嫌被扰了好梦呢,要我封口也是可以的嘛,别急着就要我xìng命。”
边说着边已坐到了玉渺渺的旁边,一身桃sè衬得玉渺渺愈发苍白单薄,墨染探手过去挑起了玉渺渺的下颌,一双顾盼多情的眼直望进了玉渺渺的眸子,“我早前就知道玉家极会装傻,可是在没想到这么会,我说渺渺,杀人就是杀,你哪里来的方才那么正义的说辞?”
玉渺渺虽并不阻止墨染,神sè却凌厉了几分,眼中蓄了很多的怒气,正yù发作,墨染却已收了手回去,捂着嘴又是一阵笑,“啊哈哈,瞧我这是说什么呢,你们玉家杀人,可不就是为了正义么,哪像我这坏小子,但凡伤人,可就定是为了作恶,为了夺宝呢。”
华彦此时插进话来,“我说墨妖jīng,你原也算不上什么好人,怎么我听你这语气倒是十分不服?”
墨染又是一笑,“哪里呢,我可是正经的坏人,一身诡异的功夫,一派诡异的作风,这些我是都不惮于承认的。”又扫了玉渺渺一眼,脸上分明在笑,眼中却一片寒凉,“我就是不是好人,那又如何呢?渺渺,你说对不对?”
玉渺渺扭过头去不愿搭理,墨染也就不再问什么,变戏法似得从袖中抽出了一把团扇,扇上密密的描着牡丹的花样,是同他衣服一般的桃sè,极艳。
墨染扇了扇风,开口便是抱怨,“哪里来的这么燥的天气呢,真是要闷坏了,呐呐,真好意思叫凉都。”忽而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声轻呼,“我倒是有个好玩的去处,算算时间也差不多到了热闹的时候了,不如咱们去戏耍一番,如何?”
华彦听说有好玩的,早将方才的苦闷扔到了九霄云外,就差黏到墨染身上去了,玉渺渺却不应,痴痴的不知在想些什么,墨染挥着扇子在她眼前晃了半天才算回了神。
“渺渺,我问你愿不愿出去玩呢。”
玉渺渺起身掸了掸衣角,“不去,这大半夜的能有什么好玩的。”墨染并不在意她的意见,只听着她有了答复便仍藏起了团扇前去捉住了她的手,“很好,我就知道你也想去。”说罢扯着玉渺渺就飞出了摘星阁。
华彦怔了一下,随即也起身跟上,嘴角蓄着些笑意。这几rì相处下来,玉渺渺可算是十分的我行我素了,现下有了更不顾忌的墨染,实在是,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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