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知伶俐不如痴 第九回:更有同归慰寂寥

作者 : 松窗棋罢

()北京的冬日远比后世冷冽的多,起初小雪我尚能御寒,天气骤变,便再也忍受不住,终日躲在烧有地龙的室内,不愿出门半步。

冬日恍惚而过,很快便到了除夕年。阖府喜庆更是衬出了我孤身一人的冷清,完全陌生的贵族习庆,我前世所知的习俗派不上半分用场,散了装着锭银的红包,纤云他们忙碌进出,我则信步踱出门外。只觉靡烂喧嚣远了,方顿了步,望着悬在天上的半弦明月,心中翻腾起从未有过的孤寂之感。

这一年遭遇太过于诡异,斗转星移,我从21世纪碌碌无为的言子衿,成了康熙年间王府舞姬李卿茹。不知明天醒来是否还会换了另一幅容貌,重生在一个新的空间?周边画栋雕梁会不会只是黄粱一梦,一切虚虚幻幻,早已失去真实,这焦虑如同油煎,在清冷中更是显露无疑。或许能陪着我便只有天上的半勾亘古残月,这一番清冷与寂寥,竟成了我心中此时最真实写照。一种穿越百年,灵魂无法契合的孤单与萧索,漂泊无依的落魄,谁人可是懂得?

“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见人?呵,只希望前世的父母能够安好”,前尘往事在月复内翻滚,我禁不住双手合什,对月轻拜祈福,心中翻腾的是‘子欲孝而亲不在’的愧疚和悲哀。

谁知喃声刚落,周边便响起了清越笛声,让人不自禁沉浸其中,三百年前的世界仿佛一片模糊朦胧,只这泠泠笛音真实存在着,吹奏的是一首《春江花月夜》。曲终,才觉乐声似在耳旁,我茫然回头,险被灯光中浅笑的明媚清澈的少年映花了眼。

纳兰安昭褪了特制的侍卫官服,一身簇新浅蓝色遍底银滚白风毛直身棉袍,素色薄棉缎上的梅花刺绣,带着文人特有的出尘清澄,更添了几分玉树兰芝的风华,犹如风拂玉树,是我无法加以想象的精雕细琢的皎洁存在。上好的青玉笛子握在他细长莹白的指尖更显的青翠欲滴,他只一动不动的盯着我,唇角微微上扬,似是连眼角眉梢都无意间撩起了笑意,灿若星辰的眸子中是遮掩不了的意外和欣喜。

我心中一悸一喜,定定的看他一眼,正待出声回答,却无意瞥见他身后徐徐闪出笔直挺拔的身影,赫然便是、、、、,我忙行礼问安,纳兰安昭见我掩口惊呼,手持玉笛的迎声望去,俊雅清稚的面上笑意渐减,只是清脆的说着“失礼”,也躬身问了安,道了吉祥,恭敬中带着几分疏离道:“十三既不在四爷府中,安昭就先行拜退了”。

四阿哥作势免了礼,随着小厮步入内府。纳兰安昭躬身垂首直到二人不见了踪影,收了玉笛,这才踏前一步,掩去白皙脸面上的桃红惭然,柔声解释:“今朝上拜了岁,打眼就不见了十三,便随四爷同道,未寻到他,竟是遇了你,李姑娘可愿随安昭去个地儿?”

“记得上次纳兰公子曾答应过要带我去拜访沈夫人,今日可是来实行诺言的么?”我半是戏谑半是认真的侧头轻笑,道不尽的嗔然婉约,话音一落,便被他一声温软惭色的“失礼”打断,随之被拥着上了马,原来我竟是不知随步到了王府马棚。

清朝向来注重男女大防,如何到了我这竟全然破了例,罢了,也是闲着无事,不如趁此打发蚀心孤寂也好.只因临近年关,马棚二脚门的防卫并不严实,纳兰安昭只提了名头便被放了行。

街坊上家家萧管,户户弦歌,合着时起炮鸣,方闻的有隐隐细乐之声,时有灿然烟花升至高空,映照的北京皇城如同白昼,真是道不尽这烈火烹锦的太平气象,富贵风流。裹在石青刻丝灰鼠披风内,纳兰安昭身上时时飘来的桂香渐扫我内心孤寂。他博闻强识,上晓文理,下通百史,讲起史实典故每每让我哑言信服,史书上说他与容若最为相像,果真如此。

没有皇权造就的强烈的尊卑感,我渐渐披露出前世特有的狡言善辩,即便有寒风擦耳而过,我依旧觉得温熏如春。他被我刻意扮出的插科打诨逗的乐不可支,对于我出格的言行举止不以为怪,反倒是甚合心意。

未及便拐至一红扉朱门前,大门前两盏如银花雪浪般的琉璃翡翠风灯下,早有小厮在此等候,纳兰安昭身态轻盈伶俐的侧身翻下,亦是不忘伸了前臂借我搭着下马,一青衣小厮上前接了缰绳,状似无意的偷瞄我一眼,一脸了然的笑道:“二爷可来了,怎么迟了这么许久,宛主子可是早早的就念叨上了”。

“今迟了,原是领了客来,你快些进去通报吧”,他语含笑意的的答了小厮,幽澄剔透的眸仁隐隐含上了三分羞惭的望向我,诚挚的笑道:“既然是身边清冷,想必年节过的也不痛快,倒不妨咱们一起凑个趣儿。这里是宛姨府邸”。

我撩一眼徐徐开启的角门,敛下心中缓缓溢出的感动,故作苦恼的扬眸轻笑,嫣然轻嗔:“怎么不早说呢,如今我连薄礼也未及备,只怕是要失礼于人了”。

他眸子中闪过星星点点的欣喜,却不好意思的侧过头不去看我,温软的声音低声安抚道:“这不打紧,宛姨向来不在乎这些虚礼。外面风口大,咱们进去吧”,边说边将我引往府内。

园中风景峥嵘轩峻,只是我还未细看,便被走至眼前的年近三十四,五的妇人定了神,眉如远山,唇若红菱,肤白胜脂,容貌蕴秀,髻鬟紧俏,珠钿稀疏然精致。外罩云雁纹锦滚宽暗黛青对襟长褙子,月色压光棉长裙,其上暗纹镂花随着她袅娜的体态,轻盈步履的风风韵韵,绘出了千般风情,万种仪态。

“宛姨,你怎么倒亲自出来了?”纳兰安昭清稚的面上欣喜涌动,忙上前行了礼,轻轻搀住她,话中带上了几分自责,“外面过堂风这么大,若是受了凉倒不妥了!!!”

“得了小厮通报,只是看你们迟迟未到,我便寻来了”,她笑着答了安昭,亦是侧身攥了我的手,细细打量几眼,娴静姝丽的盈盈笑了,温软的江南吴地侬语分外的好听:“这便是卿若姑娘么,瞻毓日日在耳边念说,今终是见了真人了,冷了吧?”。

“也不是怎么冷的紧!!!”,我不甚在意的摇头笑道,唇角几经张合,扭捏半晌,掩住心中无法言表的怪异感,方别扭的对着眼前与我前世相差无几的美妇人道了一声宛姨。

“好了,屋里烧了汤婆子,咱们进去吧。翠儿,喊管家燃了礼炮,晚宴开席了”,她温言笑着侧头对下人柔声嘱咐,待身后的丫鬟应了一声匆匆而去,才右手揽着我,左手扶了纳兰安昭向暖阁走去。

将我们安置妥当,沈宛不甚放心,便去大厅布宴,遣人喊了瞻毓过来。

“姐姐怎么来了,安叔也不事前说一声!!”他撩帘探头鬼祟的张望,看见我一侧身便闪了进来,疾步上前扯着我的衣袖摩挲,神色意外欣喜,安昭见此颇为尴尬,蹙眉低叱他不得无礼

“哎呀,他不过五六岁的光景儿,哪里需要在乎这些虚礼!!”我看着眼前犹如粉团般白女敕的稚童,不以为然的笑着横了安昭一眼,抚模上瞻毓的前额,看他笑吟吟的斜歪在我怀中撒娇,不禁宠溺的拿指点了点他娇翘的鼻尖,故意冷脸笑叱道:“以后要喊姑姑,若是不听话,小心你安叔扣了你的压岁钱!!!!”。

“哼,安叔不给,姐姐给便是了,横竖总有人少不了我的这份子”,他起身伏趴在我耳边,抬眸滴溜溜的转着眼珠儿,防备的看了安昭一眼,狡黠的笑道,见安昭正盯的紧,忙起身闪开,也不忘别有深意的戏谑道:“安叔最是无趣,哼,不理你们了,毓儿去看看家宴布的怎样”,说罢露齿一笑,面带促狭之意的掀帘出去。

这小鬼头,小小年纪懂得倒是不少,我暗自月复诽,却只笑而不语。

一时之间室内气氛便有些尴尬,安昭也有些坐立不安,终于微不可察的扫我两眼,忍耐不住低声细细解释:“瞻毓一向在我们面前无礼惯了的,你别放在心上”,他眸光熠熠,灿若星辰,只看得我心中一动,面上不动声色的笑着反诘道:“你呢,怎么不说话,又是在想什么?”。

他清秀眼帘下的眼神狡黠,如玉的脸上闪过一丝羞赧之色,清澈的笑道:“在想,你在想什么,”好吧,你倒是玩起了绕口令。

他眸底噙笑,漂亮的眼眸纯净的如同青瓦上的琉璃,唇红齿白的少年,唇角绒出的胡须尚显稚女敕,脸色是异于常人的珍珠白,清澈美好的如同美玉待凿,我心尖蓦地一动,与他已是熟稔,遂起了促狭之意。

我提眸与他凝视相望,细长的食指轻点下颚,笑吟吟的侧头看着他,故作娇羞的笑道:“只是莫名记起一句诗来,叫做‘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他眸光微怔,顿时收了视线,视点惊慌的滑向前侧,不再与我对望,只剩白皙耳梢灿如红霞,我咽下滑至喉边的轻笑,才懊悔玩笑开得过了火,不该调戏眼前这纯情的小正太,只是心中却慢慢升腾起一中无法细言的情愫。

正暗自尴尬之际,巧赶上宛姨遣了小厮过来,我忙起身下榻,假装神态自若的掩去了一时的讪讪无语,跟了小厮和安昭走向前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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