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只能这样了”,纤云面色一暗,苦涩的摇摇头,看我的眼神有些躲闪:“要么以未嫁女扶柩葬回沈族本家,要么葬入城外的乱坟岗!!!!”
“规矩都是人定的,我倒不信寻不到其他两全的法子来!!”,我瞬间怔住,攥着纤云的手掌倔强的回道,却仍止不住簌簌发寒,封建社会的等级森严是如此的了然入目,谁也不能越雷池半步,宛姨,你可看到,即便你安然赴死又能怎样,所谓的云泥之别,却原来连生死都解除不了!!!
“言姑娘,这是宛主子留下的,我们二爷着奴才交给姑娘”,疑露轻唤我一声,自袖中取出一方素色绸缎手帕,恭敬的举至面前,面带不忍的迟疑道““宛主子嘱咐说,姑娘性子要强,然不论结局怎样,都是她咎由取之,她食之如醴,姑娘万不可为她打抱不平而有所行动,失礼受制于人!!”。
“我哪里敢肆意妄为呢,也值得她劳心费神的万千叮咛嘱咐你!!!”,我撇眉苦笑,疑惑的接过,缓缓打开,其上清婉的绣着一行秀丽的蝇头小楷:料想今生璧合无期,珠还无泪,但只愿泉下相随,永伴玉容(借用)。
我心中一酸,热泪顿时盈眶,宛姨,宛姨,原来你从始至终都是知道这定局的么!!!纳兰祖祠如此之大,竟没有你的裹尸之所,你怎么甘心就这样安然赴死呢!!!可笑你满怀见识,才名远播,何以活的如此卑微入尘,生不能以偿夙愿,就连死了也难以安稳。若是嫁的夫婿寻常子,此刻想必也是儿孙绕膝高堂,共享天伦之乐吧!!!
正待细想,突然听见帘外纳兰富森一声悲色哀鸣:“姨娘,”伴着膝盖着地的闷响,和额头触地的声音,响起的是他略微压抑的自责声:“孩儿不孝,未能为您挣得一席之地,是孩儿无能啊”,他俯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以头狠狠叩地,即便渗出血丝也丝毫不察,哭的哽咽,安昭在侧低声劝解,两人皆是一身素白长袍裹身,袍脚坠地,露出其内灰渍斑斑却又血迹点点的膝部。
我正待撩帘上前询问,不想纳兰富森轰然倒地,昏厥过去,唬的灵前的众人忙做一团,安昭脸上是让我陌生的冷淡和沉着,拧着窄眉下令道:“快,扶你们三爷里间去,另外拨两人请御医”,富森晚间守夜,白日求情,加之心绪激动,终于熬不住昏了过去。
众人慌张惊吓自不必讲,种种喧腾不一,等一切平绪也已到了子时三刻,灵堂内留了几个守夜的下人,其余的遣去歇息了,瞻毓烧了纸钱,又记挂着纳兰富森,便一直守在他的榻前。
只剩零零散散的我们几个人,我只觉无比凄惨,跪卧在灵前的蒲团上,身旁的纤云将这几日抄录的半匝长生咒,接引咒,问道引灵咒一一递给我,任我烧在了棺前的火盆内,在尼僧呢呢囔囔不息的诵经声中我阖目长叹。
宛姨的音容月貌尚历历在目,我穿越至今孤身一人,早已将这个与我前世几近同龄的温婉女子当做了血脉至亲,如今这唯一可以依靠仰仗的人儿犹然撒手西去,被她屡屡撮合的我和安昭怕也是相守无望,没了他们做伴,我在这三百年前的康熙王朝更加是举目无亲,孤苦无依了,一时之间心中悲戚难以言表,我抽泣的默诵着长生咒,哽咽着不觉喉咙也是喑哑不堪。
“小姐也去歇歇吧,重头戏还在明日呢”,纤云蹲卧在我身旁,轻搀着我的手臂,默然片刻,终于苦声相劝,“再伤心也且过了明日再讲,小姐若是熬不住了,宛主子还指望谁去摔丧驾灵呢!!!”。
“你先不要劝我了”,我推开她的手,揩去眼角的泪珠儿,掩住心中不祥的预感,抿嘴哭道:“这怕是我最后祭拜她的机会了!!夜也深了,你倒不必一直陪着我,先去歇吧,我明天还多要仰仗你呢”。
“小姐可以撑住,纤云作为奴才怎么能够逊色呢!!!”纤云亦是不以为然的垂头推诿,起身取了搭在一侧圈椅扶手上的薄衾披在我身上,跪卧下来,宛自倔强的低声默诵着长生咒。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灵堂内寂静下来,就连纤云也依着身侧的矮几陷入昏睡,我将身上的薄衾摊在她身上,厅内的下人清醒的所剩无几,我起身剔了剔烛火,弹掉其上燃焦的烛芯,揉着酥软的膝盖向厅外探去,丑时的天色正是阴沉似水,漆黑的如同泼墨般,偌大的紫禁城内带着死寂压抑的沉闷。
迎着对侧抄手游廊上的白烛路灯,安昭单薄而削瘦的身影全然映入眼帘,他目光深情似水,隔着阔达的宅院,只一眨不眨的盯着我提裙行走去,那神情分外的眷恋不舍,似乎生怕一个眨眼我便消失在他面前。我垂头捻去鼻中酸意,温声唤他,数日相隔,思念越发紧俏。
他身子一僵,手指攥起复又松开,压抑平复半晌方回转身,踏前欲将我挽入怀中,清澄的眼底闪过一丝挣扎,最终归于死寂,只侧身定定的站着,犹带三分恍惚的轻问:“你这么自作主张的救我,寿宴之后可是受到了四爷的刁难么?”
“只是关了几日!!!四爷被朝事缠身,哪里有心思理我”,我踏前一步,埋首在他单薄的胸前,故作轻松的摇头,不以为然的话语掺杂了些许苦涩。
“富森哥哥也不该任由你、、、、、、”,他话中埋怨甚为明显,却也是为难的生生忍住,侧身自袖兜掏出一晶莹剔透的上等白玉镂雕竹节花鸟玉佩,“宛姨去时未能见你总是遗憾的,念及你未在身旁,着我将这玉佩交付给你”,他顿了顿,低身伏到我耳边悲声解释道:“这是宛姨故人之物,名叫‘一点翠’,留给你作个念想,原是请了高僧开的光,你若是不嫌弃,就一直带在身上吧,也算是保个平安”,他说罢也不待我回答,已是缓缓俯身蹲下,异常认真的将手中的玉佩挂在了我束腰的腰封上,憔悴脸面上的神情分外的神圣虔诚,已然是对无端横祸的认命.
我们相视无言,纵是千言万语也全化作了一声无力的哽咽,寿宴献舞,我们的关系想必早已惹了康熙和八爷党的猜忌,若是再有牵扯,只怕谁都很难安然月兑身。
设的圈套虽然最终也撇不开自己,我不住的苦声安慰自己,能一偿宛姨的夙愿,即便不能与安昭厮守,也总是值得的。念及宛姨,我竭力捻下鼻中酸意,指着绢上小楷仰头问他详情。
他眸光一暗,望着纳兰富森安寝的宅院,无声的摇头苦笑:“她说若不能葬入祖坟,便将尸骨烧了,将骨灰、、、、、、将骨灰散在长伯的坟间”。
“难不成还是最好的法子么,原来从始,宛姨就已经是筹划好了的”,我听罢再忍不住,泪水奔涌而出,犹如低声喃喃:“果然是泉下相随,永伴玉容,宛姨,你怎么忍心呢!!”。
生不能与他同襟,但只求死能同穴,为此不惜荒芜一生不算,连最后的尸身都不放过,值得吗?人要有多深的感情,才宁愿受着挫骨扬灰的痛楚,也要与他葬在一起?
“宛姨是罪臣之后,想要扶柩南下葬入本家,怕也是不能够的”,安昭垂眸看地,声线沉郁下来,犹有几分恨恨的无奈道:“祖父却连这小小的请求也不愿出手相助!!!只说是于礼不合!!”。
燃的正旺的篝火中,一身盛装,眉目如花的宛姨长眸紧闭,伫立的灵幡在迎着细风微微作响,合着身侧的富森,瞻毓的失态恸哭声,使得我的心情悲惨到了极点。无碑无墓,若不是我们惦念着,还有谁能记得这个风华楚楚的美貌妇人呢,即便是野史微有薄名,也是借了与纳兰容若的那些风流韵事而已,我一味幼稚的替她惋惜不值,孰不知她原就比我看的清晰透彻了。
宛姨的一生随着我手中骨粉的翻飞走向了尽头,名载史册也好,才蕴无双,风华绝代也罢,月兑离了野史的渲染,如今她只是个低到尘埃的小女人,而我空怀三百年见识,看着她走向宿命,却无能为力。面对传承千年的封建礼教,我无半分优势,只因在它面前,我是如此的卑微无力,所谓的情深不寿,也全都化作了一场笑谈。这一刻,我是如此深刻的想要逃离。
宛姨入殓已毕,头七将至,我愈发的闭门不出,每日不梳妆绾发,素斋白饭,只坐在院中的小杌上,摺叠拜祭所用的金元宝,银果子,这一天刚过巳时一刻,纤云步履不稳的急色迈进,惊惶惶的对着檐下的我道:“宫中传来消息,清芷格格被圣上指婚给了九爷做侧福晋!”。
我心里激灵灵的一颤,顾不得头晕訇然站起,面色与手中飘忽而去的金纸同色等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