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歪理这么多,真是闹得我头疼”,我慢腾腾的伸了懒腰,伸手按在额头上揉捏了一番,懒洋洋的起身下榻,披了纤云递上的杏黄缎面刺绣圆领对襟长褂子,束了一条月白色曳地长裙,一面笑着打趣她:“你今日倒也奇怪,怎么巴巴的允许我去后院中耍呢!!”。
我四处看了一眼,对着低头替我整装的纤云笑道:“弄巧这丫头又去哪耍了?怎么整天不见人影呢?”。
“方才皓轩院里来了两位姐姐,喊了她去打个下手”,纤云头也不抬,疑惑的道,一抬眸却见弄巧掀帘迈了半只脚进来,撇眉笑道:“说曹操曹操就到,快来,小姐刚刚还在问你去了哪里呢!!!”
“福晋的庶妹格格过两日出阁,福晋特意找了我们几个与格格同庚同时的丫鬟打紫金络子,以作祈福之用”,弄巧脸上的神情有些微妙,故作的不以为然挑眉掩饰着笑道:“也没有甚么大事”。
我看她答得勉强,想必也是有所隐瞒,只是笑笑,也不愿怎么细问。
纤云笑吟吟的横了她一眼,侧身拿了梳妆台上的香菊轻罗绫绸团扇塞到我手中,“拿这扇子挡挡太阳光儿,别晃闪了眼”,待我接过捏进手中,她又侧身对着弄巧叮咛道:“只是到花园逛逛,饭时就回来,若真是遇见什么不妥的,你要记得劝劝小姐,别让她惹事!!!”。弄巧笑嘻嘻的应下。
“纤云,只怕从你的嘴中听不到我的好话来!!!!”我拿了手中的团扇在她身上虚晃一下,不服气的自我辩诉,“可是我却要说你老糊涂了,三月初的天气,哪里用的了团扇”。
“虽然不热,只是日头刺眼”,弄巧上前挽住我的手臂,低声劝道:“小姐,咱们快走吧,赶上饭时怕就去不得了!!!!”。
任弄巧搀着在花团锦簇的后花园一路闲逛,后花园中大片的牡丹花瓣薄女敕,光洁晶莹,形制如千层台阁,国色“脂红”,天香“赵粉”,富贵“姚黄”,荣华“魏紫”,雍荣华贵的皆是花中上品,忽见有团扇般大小的玉色蝴蝶穿插花丛间,我和弄巧无聊之际,迎蝶扑上,一番折腾下来,只觉得身上虚汗淋淋,看前方有一乘凉歇息的八宝玲珑雕花亭子。
我一手执着团扇胡乱的扇着,一手提了裙摆拾阶而上,看到亭中有一熟悉削瘦的背影,我抿了抿唇,稍一迟疑,笑道:“侧福晋怎么孤身在凉亭中坐着,下人呢?”
话音刚起,惹得亭内的华衣美貌女子转过身来,她面色一喜,起身握住我的手招呼我坐下,清脆婉转的嗓音带上了一丝苦涩:“子衿,如今连你也要与我生分了”。
她一身黯淡的鸭青绿旗服也难掩天生的清丽,三春之桃难比其俏,九秋之菊怎匹其洁,再加上多年的宫中生活,总让她身上缭绕着一种无法言语的清冷气质,在百花怒放的陪衬下,更显绝世无双,即便如今面色憔悴失落,却更是带上了一分楚楚动人的魅力。
“清芷格格吉祥!!!”我心中一酸,忙欠身行礼道了吉祥,从不知她恨九阿哥到如此地步,直到如今还不喜人称她为福晋,心绪一转,我提裙临她坐下,笑着问道:“格格怎么一人出来了?”,看她眼角垂泪,从她出阁我们还未见过一面,自然有满月复的体己话要讲,忙侧头借故支开了弄巧,凑到她面前,低声窃窃的道:“见着十三爷了么?若是错开了,可是有什么话需要奴才传递给十三爷的。”
“我刚从将军府探亲回来,打着探望四福晋的名义只望见他一面”,她清丽的眸子无端浮起一丝绝望和哀戚,话未说完,已先是红了眼圈,“才知他已是先我一步离去回府了!!!”。
众人都道她钟情于十三,却暗中与九阿哥私会,害的屋内主子自尽,知情人自是缄默不言,不知情者骂她“水性杨花,恬不知耻”的比比皆是,她无异成了皇室用来遮羞的陪葬,在这个要求女子注重名节已到了畸形的朝代,她即使贵为九阿哥的侧福晋又能如何呢,那盆污水兜头浇来,受牵连的怎么会只她一人。
因嫌她有辱家风,马尔泰将军一怒之下将她母亲由主母降为侧室,嫡庶虽只是一字之差,待遇却是天壤之别,清朝的株连法则历来如此,绝不会因你蒙受不白之冤而有所收敛。
“不爱宫城柳,只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由时,总赖东风主,还道秀女出宫便是我的解月兑之日,我等了这么久,谁想到终究还是棋差一着呢”,她柳眉下垂,低头阖目,靓丽的眸子轻颤,便有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她白皙的脸颊坠落,握住我的手指指节攥的发白,带着几分凄厉和悲戚,犹如低声喃喃:“额娘因我之故抑郁成病,不知能否熬过这个年头,弟弟一着沦为庶子,在家族中屡屡遭人白眼,至今不愿认我这个姐姐,子衿,我好恨呐!好恨呐!!!若不是他,我何以沦落至此!!!”
“格格!!!”我脸上随即变色,她话中的凄厉惊得我顾不得礼数探身捂住了她的嘴,摇头低声规劝:“身边耳目太多!格格即便不为自己着想,也要顾念肚中的孩子!!”一年前的那个神采飞扬的隽秀女子落魄绝望至此,心中的疼痛如同针扎般的尖锐起来。
“我是宁死也不会为他生下一子半女!!”,手指被她攥的生疼,她唇角哆嗦,溃不成言,终究忍耐不住趴在我肩上嚎啕痛哭,“只可恨我生为女子,走也走不出去,平白的替他们担了这污名不说!!只怕一生也要圈死在这牢笼中了!!”。
“格格千万要顾及自己的身子,不论怎样,月复中的孩子总是无辜的”,我只能拿绢替她揩去泪渍,说着一些无力的规劝,“事已至此也只能自己想开些了!!”。
我一向狡言善辩,此刻只感到言语的苍白,在前世是如此无足轻重的流言蜚语,此刻却成了压垮她的致命稻草,我明知她深陷泥淖即将毙命,看着不堪和屈辱加诸在她身上却无能为力,我连府中有脸面的管事嬷嬷尚且不能拂拗,更何况是紫禁城宝塔尖上的人,在这里,或许只有权势才能所向披靡。
九阿哥娶她不过迫于权宜之计,加之忌惮她之前与十三过于亲厚,始终对她防备非常,她行动并不自如,果然不消片刻,九阿哥便遣人接她回府,看着她徐徐而去,雍容华贵的气质依旧,仿佛方才趴在我肩上失声恸哭的只是幻觉,只剩那双明亮的眸子还在向我叙述着屈辱和不甘,《家春秋》中的觉新尚能在时代变革的大背景下走出封建家族的泥淖,可她呢,要如何才能守得云开见月明?
之后我便再也没了逛园的兴致,恹恹的回了院,刚用过午膳,坐在书案前提笔难下,不知如何落笔才能说服四阿哥相助,只盯着熄了的烛台看了三个时辰,却是毫无头绪。正踟蹰间,弄巧一脸着急的掀帘探头迈进,气未喘平,便趴在我耳边低低的说:“小姐,我听人说清芷格格从咱们府回去后就小产了!!!”
“从哪里的得知的这消息?怎么样?可信吗?”我喉间一涩,嘶哑着声音问她,捏笔的手指紧了又紧,“我方才见她时明明还好好的”。
“应该是无误的了”,弄巧俯趴在我耳边,长叹一声,不无惋惜,低声窃窃的道:“听说是下车时不慎踏空,弄巧有个同乡是当值的门卫,是他亲眼所见的”。
我一时哑言,捂住胸口难受的说不出话来,清芷,清芷,你何以决绝至此呢,选择如此自伤的方式去报复他,即便祸及月复中的孩儿也在所不惜。
“贝勒爷回府了?”我再无书写的耐性,烦躁的扔了手中笔,来回踱了几步,忍不住出声问她。
“爷刚从宫内回来,可是,还未到酉时、、、、,是不是有些早?小姐晚膳还未用呢”,她一脸不解之色地向我望来,诧异的问。
“管不了那么多了,快帮我整理一下,我去见他”,拿了平时的教材,我顾不得嘱咐她们,便匆匆的离门而去,四阿哥混迹官场多年,他一定有办法帮助清芷,不知为何,在我手足无措之际,如今我唯一想到求助的人便是他。
“姑娘今日来的挺早!!!”书房的门童与我已是熟稔,低身向我行礼,笑容可掬的解释,“贝勒爷刚到书房”。
“有劳了”,我亦回礼致谢,也顾不得继续寒暄,得了通报便推门而入,四阿哥正俯首书案整理着书札,神色平静无波的抬眸看我一眼,并不显意外,手上的动作却不见有丝毫的停顿,淡淡的问:“用过晚膳了?”却也不待我回答,似是带着未卜先知的冰冷,冷漠的道:“我这次帮不了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