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长音步出静室之时已是正午时分,笼罩寺院上空的阴云早已散去,如佛光一般的暖阳洒落,将原本便圣洁的恢宏寺院照的宛若西方极乐。
“郡主,斋饭已经备好了,可需要传过来?”
慕长音抬头看着眼前的大好天色,“我还不饿,先不用传。”随后起步。
“郡主可要去哪?”颂夏跟上轻声问道。
慕长音未停下脚步,“随意走走。”
“如今皇觉寺后山的梅林应当开了,郡主若是不想用膳,不如去那里走走?”颂夏提议。
慕长音没有拒绝,“也好。”
梅山,顾名思义便是梅花之山,整座山峰除了参天的古树之外,便是梅林,红梅林。只是如今初雪方到,梅花大多都未开,那传闻中的万里红云美景尚且不能观赏,不过皇觉寺后山地处山顶,寒气更浓,因而梅花总比其他地方的早开。
到了梅林,梅花果真是开了,艳红如血,娇丽无比,站于梅林之外眺望,如一片红云落入凡尘,甚至震撼。
慕长音不禁呆愣了好一会儿,江河皓月,各地美景她并非没见过,可是如今日这般震撼,却是从未有过。
不过当年她除了杀戮之外,便是追逐那一份无望的爱情,如何可能还有心思容纳下其他?
她轻轻一笑,甚是自嘲。
后山的积雪除了走动的小道清扫了之外,其他的地方都并未动,而梅林之中更是未动分毫。
红梅在地上积雪的映照之下更是艳丽,而覆盖在梅花上的积雪在中午的暖阳照耀之下缓缓融化,让本就娇女敕的花朵儿更是娇艳欲滴。
慕长音踏着积雪走入了梅林中,梅香充斥着感官,夹杂着寒意,沁人心扉,而身披着艳红斗篷让她亦如一朵于活动的红梅,于林梅之中穿梭。
突然,她驻足不前,默默地凝注着前面的一道雪白身影,如坠梦中。
那是一个周身雪白的男子,白色锦袍,白色兜帽披风,白色长靴,甚至连冠发的发簪都是白玉的。
男子长相俊美,只是脸色过于的苍白。
他立于一株红梅前,一手持着一个玉瓶,另一手抬起,用修长同样过分苍白的手指轻扫着花瓣,除去了花瓣上尚未融化的积雪,只留花心内的融化的雪水,轻摇花朵,让雪水滚落入另一手玉瓶。
慕长音久久站着,心,莫名的轻轻颤动。
“郡主,那是安王。”颂夏见主子停步,抬头顺着主子的目光看去,轻步上前低声告知。
慕长音身子微晃,回过神来,“安王?”楚帝二皇子?
“是。”颂夏应道,“安王是贤妃娘娘所出,当年贤妃娘娘难产,生下安王之后便过世了,而安王也是先天不足,当时太医说他也许活不过三岁,皇后娘娘前来皇觉寺为他祈福,皇觉寺的主持大师说若是以佛法护身,许能让安王渡过三岁大限,皇后娘娘奏明皇上,皇上为保安王,便下旨将他寄养在皇觉寺。
后来安王果然活过了三岁,而过了三岁大限之后,皇上便让人接他回宫,只是方才回宫,安王便又不大好,皇后娘娘便建议不如让安王继续寄养在皇觉寺,待十六之后方才回宫,皇上虽心疼儿子,可也同意,后来安王也果真在皇觉寺寄养到了十六岁方才回宫,回宫之后不久,皇上下旨封他为安王,赐了安王府,不过安王自幼在皇觉寺长大,所以一年大部分时间都是住在皇觉寺,安王府几乎形同虚设。”
慕长音凝视着那男子半晌,脚仿佛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一步地走近他,最终,惊动了他。
他转过了身来。
慕长音停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她,目光却是迷离。
李琰微微一愣,随后淡淡笑道:“平安郡主?”声音温润温和,而笑容如方才从梅花心内落出的雪水一般纯净无垢。
慕长音凝注着他的笑容,忽觉心中一片悲凉,半晌之后敛去,微垂眼帘,微微一福,“臣女见过安王殿下。”
李琰似愣怔会儿方才温和说道:“郡主免礼,听闻郡主出了意外,如今身子可好?”
慕长音却忽抬眸横眉冷道:“自尽便是自尽,安王不必粉饰太平!”
李琰并未动怒,也为因为她的失态而惊诧,眸光凝注,温和笑道:“是本王失言,郡主莫要见怪。”
失言?自己有何尝不是,慕长音自嘲于心,“臣女尚有杂事便不打扰安王雅兴。”说罢,转身便走。
“平安郡主!”李琰却开口叫住了她,“本王方才在此处采集梅心初雪融水是为了煮一壶梅花香茶,不知郡主可愿意与我一同品茗?”
慕长音转身,凝注了他半晌,却不语。
“方才是本王失言,请郡主给本王一个补偿的机会。”李琰继续道,如春风般温柔和煦。
“好。”慕长音沉默半晌,终究无法拒绝,不仅是因为眼前之人的诚恳,更是因为心中缠绕多年的心魔。
……
梅林一角,一座四角亭子屹立,白石柱琉璃盖顶,厚厚的帷帐将亭子的四周围住,亭内四角放置着火炉,银炭烧的正旺盛,暖意充斥着整个亭子。
慕长音和李琰相对而坐,两人之间是一座石桌,桌上摆放着一款上好的紫砂茶具。
在茶具一旁有一个白玉罐子。
旁边一个炉子上,煮着方才采集而来的雪水。
雪水沸腾,李琰揭开了那白玉罐子,用一白玉勺子从里面舀出了一些已经干了的花瓣。
“这是我去年采集的梅树落花,用盐水洗净,再放于阳光底下晾晒而成。”
“为何是落花?”
李琰温和笑道:“若非落花,便不该离开枝头。”
“从前我只是知道黛玉葬花,却不想今日竟然见到了安王捡花成茶。”慕长音缓缓说道。
李琰淡雅问道:“黛玉?”
“一个伤春悲秋,最后为了一个男人流进一生眼泪甚至命丧黄泉的女子。”慕长音回道,凉薄而讥诮。
李琰手中泡茶的动作顿了顿,“若是深爱,倒也无怨无悔。”
“爱而不得,含恨而终,如何可能无怨无悔?”慕长音反驳,而她也是如此。
李琰凝视了她半晌,方才轻轻道:“自古情爱总是难解。”
紫砂茶壶已经开始散出淡淡梅花香。
“自古痴情女子薄情郎!”慕长音声音有些厉,而心底竟被眼前的男子给激了怒意。
李琰却温和微笑:“若本王能得一女子痴心相对,此生绝不相负。”
慕长音脑子里的某根弦在这一刻嘣的一声断了,自嘲的笑漫上了嘴角,他不是他,不是……
开始忍不住驻足,莫名心颤,只是因为眼前之人很像那个人,很像没有走下苍茫山的他!
他是她的心魔,纠缠了上辈子,却不想说好不再纠缠仍是困扰着她!
李琰洗杯倒茶如行云流水一般流畅,不久,一杯溢着清香的花茶端到了慕长音的面前,“请郡主品茗。”
“好!”慕长音笑了,是一种说不出滋味的笑,端起了茶,却是一口饮进,如牛嚼牡丹。
李琰却并无不悦,“如何?”
“很好。”慕长音笑道,“只是落花并非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也许,我们不该改变她的生存轨迹。”
李琰右手一颤,杯中尚未品茗的茶水溅出了些许,苍白的双唇微动,似欲开口,而话未出口,帷帐之外隐隐传来了夹杂着兵器敲击的打斗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