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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夜,洛阳城上空积云如盖,鹅毛雪片纷纷扬扬,地面已积聚尺厚的积雪。请记住本站的网址:。合王府,大汉朝开国以来唯一一座坐落在京都的王府,住着一位没有封地的王爷。此时的王府后院内,东西两房皆灯火通明,众仆人行色匆匆、面色凝重,疾步来回奔忙着。
“大夫!洛儿到底得的是什么病,”合王刘世弘一脸焦灼地紧盯着方抬手停止诊脉的大夫,他口中所说的洛儿虽是王府二夫人所生并非嫡子,却是他的独子更是他现在唯一的孩子,所以自孩子病倒至今已让他心力交瘁,“为什么治疗了数日还是高烧不退,而且开始迷迷糊糊神智不清?”
羊须大夫并未急着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拿起身旁医童托着的诊盘上的帕子擦了擦手,瞥一眼怀抱一岁左右患儿嘤嘤抽泣的二夫人,叹了口气向刘世弘递了个眼色,示意他跟自己出去说。
二人来到外厅落座,大夫叹了口气,看着刘世弘迫切的眼神,可见他有多珍视这个孩子,遂犹豫了一刻方叹口气道:“小少爷得的是天花……”他此言方出,刘世弘直觉脑袋里“嗡”的一声天旋地转。之后大夫所言在他听起来,皆如同隔着闷罐嗡嗡作响,“少爷年幼体弱,且这个病凶猛如虎,”大夫也不知该怎么说才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些,“王爷要做好‘万一’的心里准备……”
天花!刘世弘是听过的,即便青壮年男子患此病也是十有**挺不过来,何况一岁不到的洛儿,他明白大夫所说的‘万一’,便是‘唯一’的结果,即使沉着如他也不禁红了眼眶。
“不!”一声凄冽的断喝震耳发聩,已哭的梨花带雨的二夫人,掀开帷幔自内间冲了出来,显然大夫所言她都听到了。她扑到大夫面前瞪着一双猩红的泪眼,恶狠狠地逼问他,“这个季节哪来的天花,何况洛儿年幼,这段时间根本没有出过门,再说也没听京都哪里闹疫病,怎么独独就找上了我的洛儿。说!是谁?是谁让你这么说的,是不是因为洛儿是王爷的独子,所以你们容不下他,设计好了要置他于死地……?”
“够了!”刘世弘有气无力地打断二夫人的话,阻止她再说出什么过激之言,“不要再胡言乱语下去了,你若真关心洛儿,就不要妨碍大夫施方救人。”
“王,王爷……,小人真的没有胡言,”大夫见二夫人一副吃人的模样,再听她话中所指,早就吓得六神无主,磕磕巴巴地为自己辩白,“若信不过小人,王爷可再请其他大夫一诊,便知小人所言之真伪。”
“大夫言重了,”这位羊须大夫是除皇宫里的御医外,京都里医术最好,也是声誉最好的大夫,何况刘世弘压根就不信二夫人之言。对她的胡乱猜疑、妄自匪断极为烦恶,然而易地而处,体恤她为人母的心情,不忍过于苛斥责怪。他一副不胜其烦的样子对大夫开解道:“内人是悲痛过度才会口不择言的,您不必理会她只管开方抓药,尽力一试便是。”
其实病情到了这个地步,救与不救已什差别,然而王爷不比寻常百姓,这样的话大夫是不敢直言的,只得思量着开些温补降热的药材,以求小少爷临终前状态精神好些,便是对逝者父母的安慰。
此时紧闭的房门被人敲响了,然屋里众人的心绪悲痛烦乱根本无心理会。
只待了顷刻,房门便被人大力的推开,一个神色慌张的婢女冲了进来。“王,王爷……”她气喘吁吁地说,显见是一路跑着过来的,“王,王妃临盆了。”
“什么!”刘世弘惊诧之下豁然而起,急切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羊水破了,王妃疼的都已经起不来床了!”婢女急声拖着哭腔回道。
“怎么现在才来报?”刘世弘闻言愠色斥责,唯见婢女默不作声,只用眼睛偷瞄二夫人,他便已了然一二,于是转言道,“快,差人去宫里请御医稳婆来。”
“人都已经到了,现在王妃那里守着呢,只等……”婢女偷眼看二夫人双眼红肿,神色惶惶然几近崩溃,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只等王爷您了,您看要不要过去一下?”
2、方如遭灭顶之灾,现又忽闻将要再为人父,乍悲乍喜间刘世弘有些昏头转向,如今一经婢女提醒方才醒过神来,急忙越过众人便欲随婢女而去。
“王爷!”二夫人哭着扑过来,扯住刘世弘的衣袖,“求你别走,洛儿得了这样的病,只怕过不了今夜了。我好怕,我求你哪怕就今夜陪在我身边好吗?”
看着二夫人哭得几乎晕厥的模样,想到奄奄一息的幼子,刘世弘的心痛得如同被刀割。可忆起当初二夫人生洛儿时的九死一生,此时他的王妃更加牵扯着他的心。如今是他必须选择的时刻,不得已他只得狠狠心用力甩开二夫人。
未料到,此时的二夫人因久泣悲伤,早已虚弱的如同风中摇摇欲坠的落叶,一甩之下她重重地摔倒在地。然而她还是不甘心,不相信自己的丈夫会如此的绝情,爬着复又抱住他的腿做最后的哀求:“她贵为王妃,有皇上钦点的御医守着,还有您的疼惜护佑不会有事的。而我什么都没有,我所有的寄托只有洛儿,如今连他都要弃我而去了,您就不能念在夫妻多年的情分上,在我最痛苦的时候陪着我吗?就算您不在乎大人的感觉,也请您想想孩子,不要让他在弥留之际,叫着爹爹的时候无人答应。”
二夫人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针一样扎在他的心口,可就是有这样一个人,即使再多的心痛也不能阻止他走向她身边。
他闭上眼睛咬牙踢了一脚,本来只是想甩月兑二夫人紧抱着他腿的双臂,却未想到正踢在她的月复部。
虽然不重可在目前的情况下,对她的伤害可想而知,她跌坐在地,捂着肚子怔怔的望着那个冷酷的男人渐行渐远的背影,他竟然冷漠的连头也没回一下。
经过一夜一日的折腾,已然精疲力竭的王妃终于诞下一个粉雕玉琢,白净粉女敕的像雪团一样的女婴。将这个小可人抱在怀中,看着羸弱不堪如同病西施的班诺,刘世弘心头郁积多日,如巨石一般沉甸甸的窒闷终于稍稍得以缓解。
他怜惜地握着班诺因虚弱有些微微颤抖的手,道:“辛苦你了!”虽只是轻轻的一句,却包含着他的喜悦、感激,还有怜惜之情。
她反手回握着他的手,只几日她便明显的感觉这只手单薄了许多,比起生产的疼痛这更让她心痛。她决定尽力将他留在这里,不是自私只为让他暂时远离让他忧心的事,却不知一墙之隔的西院所发生的事,不仅仅是让他忧心这么简单。
在他们相依相守共享天伦的几日,二夫人则每日独自抱着奄奄一息的病儿泪流不止。
二夫人的儿子在吃过大夫开的药后,精神似乎好了一些,时有清醒的时候,每当孩子醒着的时候,总会含混不清地叫着‘爹爹’,每每此时她的心就痛得像被刀剜,却只能抱着儿子一遍遍哭着道:“洛儿!对不起,对不起……!是娘没用,娘挽不回你爹的心。”
二夫人虽然每日守着儿子,却也听婢女禀报,几日前那个女人便已顺利产下一个女婴,然而刘世弘却还是寸步不离的守着,一步也不曾来看过她们母子,这让她对刘世弘最后一点点幻想都泯灭了,仇恨像一颗破土而出的种子,慢慢在她心里滋生。
3、
巍峨黑沉的大殿内空寂无声,唯有屏断后重重纱幔围拢中的内室,红彤彤的碳笼里偶有‘噼啪’的爆裂声。
在这香梦正酣的深夜时分,床榻低垂的帷幔忽然被人轻轻撩开,刘世弘蹑手蹑脚地爬下床,抱起床边的衣袍赤着脚走向门外。
出了门,刘世弘一面穿上外衣,一面疾步向西院走去,许是在自己家中的缘故,一向警觉的他竟未发觉身后有人跟随。
跃身翻过院墙,他轻而易举地避开了值夜的护院,来到二夫人卧房前。隔着窗棂屋里了无生气,除了那隐隐透出的微弱光线,将她孤单萧瑟的剪影投在菱花窗上,不然他会以为她们已经不在了。
他轻抚着窗影上她的轮廓,默然道:夜这样深,你还未睡,定时因为洛儿心里难过不能成眠吧,可是这有什么用,他的命早已成定数!他心中一声哀叹,胸口闷闷的疼着。有诺儿,有我和她的女儿,我的心还是这么难受,他是你的唯一你的心里该多痛!对不起,如今这样的情况我却不能陪在你身边,因为我没有你坚强,没有勇气亲眼面对孩子的离去,所以选择了逃避。
一条黑影推门而入,轻盈的步伐落地无声,女子款步行至内室的帷幔前,低声却吐字清晰可辨的对幔帐后的人禀告道:“主子,鸣儿回来了。”
“嗯!”幔帐后班诺披衣端端正正地坐于床榻上,一脸比外面寒夜还冷的冰霜,“怎样?”此时她是多么希望回来的是刘世弘,只要他现在回来便证明她的猜想错了,可往往总是事与愿违。外面的人始终没回答她的问题,似乎默认了她心中的猜测,可她还是不甘心的求问:“是去西园了吗?”
外面的女子思量了一刻才唯唯劝道:“主子怀小翁主的时候,不是对下人们说过要好好安胎,不再为这些无谓的事动气,伤害自己和月复中的孩儿的吗,如今您刚刚生育更不该伤神……!”
“啪”的一声,怒气难遏的班诺一掌击在榻缘,女子闻声立刻住了嘴,顿了一刻才又担忧的劝解道:“何况王爷并未入房,只是站在窗外……”
“好了,我知道了,你出去吧!”班诺有些不耐烦的说,心里微含怨怪地想:有何事让你形容憔悴还执意去那里,而且你去她那里我又未曾阻止,为什么要偷偷模模溜去,你们之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
天色蒙蒙亮时,躺在床上假寐的班诺听到房门响动,刘世弘回来了。她翻身向外半眯着眼睛透过纱幔,朦朦胧胧的看他进了内室,向碳笼里加了两块儿碳,将炭火拨旺了些,月兑下外袍凑近炭火取暖。
看刘世弘的样子似乎在外面冻了一夜,似乎是怕班诺察觉他身上的凉意,才先烤暖身子再上床躺回她身边,她心中的疑惑更甚了,如今问他势必两厢都尴尬,她决定等白天的时候,再寻机会旁敲侧击地问问他。
谁知当天早上还没等她开口,皇上的人就来家里把刘世弘传进了宫,接着宫里又传来口信,说圣上有急事需要王爷出趟远门,就不回家告别直接从宫里出发了,结果这件事就暂时搁置了下来。
因为生产班诺已经好些天被刘世弘禁止下床,如今他不在就没人能管得了她了,正好可以下床活动活动筋骨,想想她都觉得舒泰,暂时让她忘了心中的阴霾。
见班诺一边下床一边穿衣,侍候她的贴身婢女鸣儿,忙赶过来阻止,急道:“主子,您不能下床的。女人生完孩子,要在床上卧足一个月的,您这才几天哪……!”
“你也来管我,”班诺半戏谑半憨怒道,“到底是你是主子,还是我是主子!”说着拨开她欲扶自己回床上的手。
鸣儿担心主子,却又拿她无可奈何,只能走到一旁打开碳笼,向里面添了两块儿火炭,拨了拨让火烧得更旺些。
“在窝下去,我就要生虫了!”班诺叹口气,闷闷地说。
鸣儿听她像小孩子一样的语气,偷偷轻笑道:“我帮你把炭火烧得旺些暖和些,你在屋里转转就好了,千万不能出去,着了凉可了不得!”
“好好,就对我最好了”班诺上来揪着鸣儿娇女敕的脸蛋说,主仆二人打闹见,碳笼的盖子竟忘了放回去。
此时,屏风外大殿的门突然被推开,力道十分之大,外面的寒风卷着鹅毛一样的雪花袭进来。二人愕然收起玩闹的心思,齐向大殿望去。
4、
主仆二人闻声面面相窥,班诺向鸣儿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去外面看看。
鸣儿微颔首向外室走去,虽然明知王府之内护卫重重,她还是满心的戒备。然而她方行至帘幔前,外面的人已如疾风般卷帘而入。
“二夫人!”与那人擦身而过时鸣儿愕然月兑口,因被来人的气势所慑她竟连行礼都忘了。不过二夫人也无心理她,只一路径直冲向班诺,一副欲将她生吞活剥的架势,
一向高贵持重的班诺,何曾见过谁人在她面前这幅模样,惊愕之下不自觉退后两步。鸣儿此时已醒过神来,几步冲到班诺身前,推挡着二夫人的来势,恭言劝道:“二夫人,你何故如此,有话好好说嘛!”
二夫人双眼猩红、表情癫狂,推搡间力道奇大,即便是自小习武的鸣儿,也挡不住她的冲撞被搡到了一边。回身间,一柄匕首自鸣儿的袖中滑到手里,随时准备为了保护自家主子出手击倒她。
所幸二夫人冲到班诺面前便收住了冲势,并未对她做出格的举动,只恶狠狠地瞪着她生产过后,略显浮肿憔悴的脸。“好,”二夫人咬牙切齿的说,“我就跟你好好说,刘世弘在哪?赶紧把他给我叫出来。”
班诺闻她竟然直呼王爷的名讳,难以置信的瞠目冷笑道:“你疯了吗,王爷的名讳岂是你能宣之于口的!”
“我就叫了怎样?没有你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叫他的,”二夫人竟然厉声冲班诺吼道,“我喜欢怎么叫就怎么叫,而且他也喜欢我这样叫他的名字,”她脸上露出残忍的冷笑,“不要忘了我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原配,别在我面前摆王妃的架子。”
“你……!”班诺被她一通抢白戳中了短处,心中着恼,却无法反驳那些曾经的事实,且她最不愿听到的就是他们以前的事,她不禁面露寒色肃声喝道,“别跟我提那些陈年往事,跟我没关系的事不需要告诉我,我只知道如今这王府上下,只认我这个圣上亲笔御封的王妃,王爷也只认我是他的结发妻子,他肯留你至今不过是看在孩子的份上。”
“孩子!”二夫人似突然想起什么,眼神一下由嘲讽转为慌乱,蓦地探身钳住班诺的双肩急急地逼问道,“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要见他,我有话要对他说!”
班诺还在为她刚才的出言不逊而生气,所以并不打算告诉她刘世弘不在府上的事。心想:既然她这么迫切的想见刘世弘,就让她好好的急一急。于是她一把搏开二夫人的双手,冷声嘲弄道:“他在哪儿我怎么知道,你这个‘原配夫人’何需来问我!难道你不知道”
二夫人在班诺一推之下向旁踉跄了两步,好容易站稳脚跟,却又马上复冲到她跟前,怒瞪着她嚷道:“你不用装了,我知道这些日子他一直在你这儿,我就今天不,就现在带他去我那儿,至多一个时辰,好不好!”
班诺被她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吓住了,试探着问她:“告诉你也行,不过你总得告诉我为什么这么着急找他?”
二夫人闻听她的话,面色一怔,露出极其痛苦的表情。要告诉她吗?二夫人自问,看着班诺发髻凌乱,毫无粉饰的脸庞她不得不承认,即便产后不久,苍白的病容也只是为其平添了几分楚楚动人,再加上她身上浑然天成的高贵娴雅,与不怒自威的将门气势,她的美依旧不容忽视。
不,不能告诉她,论家世论样貌我有哪样能与之比拟,唯一能与她分庭抗衡的不过是我有儿子,而且她生下的是女儿,一旦被她知道小洛病重,难保她不会打什么坏主意。可是看小洛的情形,也许见父王一面,会成为他此生最后的愿望,到底该怎么办!二夫人心里此时正做着艰难的选择。在说与不能说的折磨下,她终于忍无可忍的崩溃了,陡然扑上去将班诺按在床边,流着泪歇斯底里地叫嚷:“就算我是妾,也是他的夫人,要见他还需要什么理由!就一个时辰,一个时辰都不行吗?”
猝无防备的班诺,胳膊重重地磕在雕棱的木制床架上,痛得忍不住轻哼一声。
一旁的鸣儿见状再无暇顾忌身份,忙赶过去拉扯二夫人,高声呵斥她道:“住手,不可以对王妃无力!放手,放手呀”
二夫人敌不过两个身怀武艺的人对她的推搡,终被迫放开班诺退开两步,她泪流满面绝望的惨笑道:“王妃?哈!你以为王爷真的在乎吗。不过是皇上,为了安抚你那个重兵在握的侯爷哥哥,才答应他的要求将你硬塞给王爷,而他一个声名显赫的权臣,又怎么会看上刘世弘这个郁郁不得志的王爷,还不是你自己主动要求送上门来的”
“住口”班诺忍无可忍的试图喝止二夫人的话。
而二夫人并不给她机会,极快的接着说:“而王爷,那个时候正艰难,虽有着贵为皇亲的尊贵身份,却处处被人讥笑,只要在朝中稍有身份的人都可以任意欺辱他,虽然才智过人他却从不被重视,终日郁郁不得志。众所周知你们家的权势,还有圣上对你哥哥的依重,王爷又怎会不明白娶你的好处,送上门来的机会又怎会不要”
“不是,不是的!”班诺高声辩驳,试图压过她的声音,“一时的不得志代表不了什么,以王爷的智谋皇上迟早会重用他的,他今天的成就都是他应得的,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
“不要自欺欺人了,”二夫人冷笑着打断她,一副了然于胸的神情,“你敢说他的突然崛起,与你的家族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就算我帮了他,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他从来没有要我做过什么!”说出这句话,就连班诺自己都觉得牵强。
果然,二夫人脸上的表情更显轻贱嘲讽,诮声道:“他还用说吗,他只要对你好就行了!你一进门,他便日日守着你寸步不离,对我们母子也是尽量疏离,你该不会真的以为他这么做都是因为喜欢你吧!”
“当然,不然还能是因为什么!”班诺听出二夫人话中所指,心里虽酸楚难当,面上却仍不肯服输的强作镇定。殊不知她脸上强自装出的笃定与冷漠,却深深地刺激了二夫人。
二夫人猝然推开挡在她和班诺中间的鸣儿,抓住班诺的肩膀摇晃道:“醒醒吧!别忘了,我和他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们之间有结发之情,有举案齐眉的誓言。你即便自恃再高,能确定胜得过我们十几年的感情吗!”她说着说着,冷然大笑起来,“他都是骗你的,傻瓜!他只是装装样子,全是为了哄着你心甘情愿的为他所用”
“住嘴,住嘴!”想到接连这几晚,刘世弘趁自己熟睡后,偷偷跑去找二夫人,班诺不知不觉中已有九分认同她的话了。她癫狂的语声听在班诺耳里,如同一把近在咫尺的利刃,让班诺又怕又恶,本能的向前狠狠推了二夫人一把。
殊不知她自小跟着哥哥习武,盛怒之下的力道,岂是弱不禁风的二夫人能受得住的。
二夫人踉踉跄跄向后退去,后又被放在地上的炭炉盖子绊了一下,接着如同一片飘在风中的落叶,随着风势向后倒去,而她身后一笼烧得正旺、红彤彤的炭火正等着迎接她呢。
5、
二夫人倒下时撞翻了身后的碳笼,足有十来斤火红的碳灰碳块儿夹带着火星子,尽数倾倒在她身上。冬日里气候干燥,她身上穿得又是棉制的长袍,火焰瞬间便燃了起来,吞噬了她的半边身子。
她嚎叫着就地拼命地翻滚挣扎,妄图甩掉身上着火的衣裳,然而层层叠叠的广袖长袍,在她翻滚时已然牢牢地缠住她的身体,哪还挣得开。火焰很快沿着裙角上窜,通过衣襟袖口钻入衣内,灼烧着她的皮肉。
二夫人听着自己如同厉鬼般的嚎叫,鼻端充斥着自己的肉被燃烧的焦糊味儿,火攀上了鬓角的发,刹那便吞没了她的视线,在她被巨大的疼痛夺去意识之前,透过窜动的火光她最后看到的是班诺冷眼旁观的脸。
不知过了多久,黑沉一片的虚迷中传来女子“嘤嘤!”的抽泣声,伴着越来越清晰的哭泣声二夫人慢慢自混沌中醒转过来,随之而来的便是越来越强烈的灼痛,密密实实地笼罩着她的全身挣月兑不去,她终于难以承受的**出声。
“夫人,你醒了!”守候在床边的丫头,脸上尚挂着泪惊喜莫名的问。
二夫人紧紧握住丫头的手,咬牙**道:“好疼,燕儿,我怎么了?”短短的一句话,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她隐忍的闷哼一声,另一只手抬起欲去触模脸颊上的滑腻。
“不要,”燕儿的急忙按住她的手,但却显得小心翼翼,因为她那只手臂也裹满了纱布,“不可以碰的”
“为”刚一张嘴左脸就痛得像扎满了钢针,“为什么?”剧烈的疼痛让她的神智更清醒,随之而来的是记忆的苏醒,之前的经历复浮现在脑海里。在稍作愣怔后,她陡然激动起来,用她那只未受伤的手去推燕儿按着她的手。
燕儿不想二夫人看到自己被烧灼的血肉模糊的皮肉,却又不敢太大力按她的身体,两相纠缠下燕儿都要急哭了:“夫人,夫人,不要这样。大夫说只是伤了表皮,不会影响以后生活的”
“即便是这样,我也要看看到底伤成什么样。”二夫人猛一用力推开燕儿,将自己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右手抬到面前。她一层一层慢慢地揭开包裹的布条,体液渗透纱布将受伤的肉与纱粘连在一起,每揭下一层都要经历一番撕心裂肺的痛,即便如此也不及她看到纱布下的震惊与悲痛。
那失去了皮肤覆盖红黑相间的肉,皱巴巴的缩在一起,还有黏糊糊的液体渗出浮于表层,这样的情景就连自己看了都觉得触目惊心,曾经的白皙柔女敕全不复在。
“啊!”即使痛侧心扉始终未吭一声的二夫人,在看到这一幕时终于忍无可忍地狂叫起来,同时疯狂地去揭身上纱布盖着的其他地方,她要看看是不是也是同样的情况。
“住手,住手,求您不要这样!”燕儿拖着哭腔,扑过来自身后紧紧钳住她疯狂挥舞的双臂,“既然一切已经发生了,您这样也是于事无补,只会让病情更加恶化”
挣月兑不开燕儿的钳制,加上身上的剧痛折磨地她浑身无力,她终于精疲力竭地靠在燕儿的怀里,无助地失声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这么对我,她已经全部都夺去了,为什么还要把我害成这样?”
见她安静下来,燕儿担心她的伤势,立刻放松了手下的力道,却仍拥着她伤痕累累的身体,用手中的帕子轻轻帮她拭去眼角的泪水,不然咸涩的泪流到她被烧伤的脸颊又会增加她的痛苦,虽然燕儿也知道以她现在的心情,根本感觉不到这点小小的疼痛。
擦着擦着,燕儿自己的心里不由得也冒上一阵阵的酸楚:作为陪嫁丫头,她是一路陪小姐走过来的,小姐的出身虽不能与现在的王妃相比,却也是自小被娇生惯养着长大的,虽然嫁给王爷后受了些时日的委屈,却也曾与王爷伉俪情深被呵护疼惜着,何堪新王妃入府后的冷落委屈,如今所遭受的痛苦更如同雪上加霜。
正在燕儿为小姐的遭遇心痛不已时,只听门‘吱嘎’一声响,门外有人不请自入,她口气不善的问:“谁呀?”
“呦,谁家教养出来的丫头,也不看看是谁,口气就敢这样蛮横无礼,没”一把傲慢冷硬的声音随着细碎的脚步声堂皇而入,却未说完就硬生生的住了口。
6、
班诺带着她的贴身侍女清屏缓缓自帘幕后步入,今日的她身着一件雪白的银狐裘氅,未加修饰的脸庞略显苍白,肩头蓬松的裘毛上挂着融化后的雪片结成的冰晶,映衬着窗外透进来的雪光,周身闪耀着晶莹耀目的光华。
为什么?二夫人哀怨闭起望向她的眼,别过头去假装对她视而不见。在她对我做出这么可怕的事后,她看上去还是那样纤尘不染的干净!
班诺小心翼翼地行至二夫人床前,瞅一眼床上双目紧闭的人,轻声问燕儿:“怎么,还没醒吗?”
“嗯!”燕儿爱搭不理的应了一声,欠身欲起,班诺忙抬手示意她不必了。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班诺身后的清屏,见自己的主子被一个丫头如此怠慢,不悦地厉声斥责:“王妃好心来看二夫人,你这是什么态度!”
燕儿闻声,凄然地冷笑嗤道:“好心!若不是王妃的好心,我家夫人好好的又何须劳旁人来看!”
“你”清屏听出她对自己主子的暗嘲之意,忍不住又提高了声音,一副欲上前赏她一巴掌的架势。
“住口!”班诺喝止道,“刚才在门外我是怎么对你说的,连我的话都敢违抗了!”
清屏闻言立刻收敛了嚣张的气焰,诺诺退下,然那双犀利的眼眸,还是极为不忿地瞪着燕儿。
进门的那一刻其实班诺已经看见二夫人醒着,然而王爷刚一出门府中便发生这样的事,她猜到奴才们私底下难免会有一些诽言谤语。作为堂堂的亲王妃,定远侯的胞妹,是绝对不能落得个恶毒的名声,为了尽力挽回些颜面,她今天无论是受了怎样的刻薄也必须忍耐。
而且她也明白二夫人此刻有多厌恨她,多不愿看到她,她尴尬的在床前站了一会儿,略作思量,对燕儿说:“为什么两天了还醒不过来,问过大夫了吗?”
两天了!二夫人闻听班诺之言心口一揪,原来我昏睡了这么久,洛儿不知道怎么样了。想起洛儿之前糟糕的情况,她的心里更焦急起来,迫切的请求让班诺赶快离开。只听燕儿声音更加冷淡地回答:“问过了,大夫说我们夫人的情况很糟糕,一时很难醒过来,而且就算醒来后……,”燕儿的声音有些哽咽,“她身体上承受的痛苦,也不是常人能忍受的,倒不如就像现在这样昏迷不醒。”
听了她的话,再看看床上二夫人的惨状,班诺的心里竟然真的有些愧疚,歉声说:“我那天真的不是故意推她,她说的那些话”想起那些话,班诺的心里还是觉得闷闷地堵得慌,“我太激动了,才会推了她,没想到会碰倒炭火笼”
虽然燕儿低着头尽力避开她的视线了,班诺还是看到她脸上那鄙夷的冷笑。突然连她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辩白好无力,反倒越发显得自己在狡辩,她立时便收了声,转而道:“对不起,发生这样的事我真的很抱歉。”她招手示意一旁的清屏,“我特意带了班家的创伤药来,”她自走上前来的清屏手里接过药瓶递予燕儿,“我二哥常年在外行军打仗,所以特意请名医配置了这药,对愈合伤口很有效的。”
燕儿看看她手里的药瓶,看看她,虽然心里对她的虚情假意甚为厌恶,然而想到日后还要在她管制下生活,总不能太让她难堪。于是悻悻地接了过来,淡淡地说了一声‘谢谢’
看着她收下了药,班诺心满意足地笑了,说:“既然,她还没醒,我就不打扰了,你记得帮她换药,我先走了改日再来看她。”说完领着清屏向外走去。
行了两步她又好象想起了什么,突然守住了脚步,转回身道:“啊!对了,还有一件事要支会你一生。刚才来的时候未看到洛儿,想必是因为二夫人生病照应不到,所以丫头们偷懒不尽职吧。不如我将洛儿先带到我那里照顾一段时间,等她好些了再把孩子接回来,别怠慢了孩子。”这本是初为人母的她,爱心泛滥的一个想法,却未料惹得他们主仆反应如此之大。
先是燕儿不顾僭越地大嚷一声:“不行!”
而后就连二夫人也不忍再装下去,艰难地支起半个身子,激动地瞪着她:“你休想抢走我儿子的!”
“原来你已经醒了呀!”班诺语气虽讥诮,面上却是一副惊喜的模样,“你不要这么激动,我只是想将洛儿带到我那儿暂住一段时间,虽然我不是有意地,可是毕竟你是在我那里受的伤,我心里很内疚所以想帮忙照顾,怎么说是抢呢!”
“哼!”二夫人冷笑一声,她绝对不容许班诺带走她的儿子,尤其是现在这个状况,所以即使要再次刺激班诺,即使再次受到伤害她还是要说,因为这是目前唯一能制止班诺的方法,“我不允许就是抢,”她故意将‘抢’字说的很重,“这府里的人虽然嘴上不说,哪个不知道你们班家的人仗势欺人,你有什么不是抢的,你一来就抢走了我的正房夫人的名分,而后独霸着王爷再不准他来看我,如今王爷刚一出门,你就将我整治成了如此模样,还不够吗!如今连我唯一仅有的骨肉也要抢夺走吗!”
班诺本就苍白的面庞,更加失了血色,“我已经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二夫人见她如此模样,心中又是得意又是凄凉,果然她这样高高在上、拥有一切的人,唯一在乎的只有颜面。然而这些话刺痛了班诺,又何尝不是在刺痛她自己,她苦涩地笑着:“难道是因为王妃生了女儿,害怕王爷偏心儿子,自己地位不保,所以故意将我弄成这样,借机抢走我的儿子”
“你”班诺目瞪口呆地瞪着她,因为气急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反击。
“或者”二夫人像突然恍悟到什么,一副惊恐的模样,“你根本就是想借机除掉洛儿!”
“你,你”班诺气得浑身发抖,本也是初产未愈的身子,几乎站立不稳,清屏见状忙上前扶住她,“你简直不可理喻!”
见已彻底激怒了班诺,二夫人抛出最后至关重要的话:“你能保证洛儿跟你走后不会有一点事吗!一旦他有个头疼脑热、磕磕碰碰,在别人眼里你这个‘嫉妇毒妇’的名头就落实了。”
“好!好!”班诺怒极反笑道,“今天算我多事,你自己好自为之吧!”说着愤然转身向外走去,临出门她回头警告二夫人道,“以后不要再说这样的话,尤其是在下人面前,就算你不为了我,也要为王爷着想,这些话会让听到的人怎么想他,不要让王爷失了威严。”说完再不看二夫人一眼拂袖而去。
班诺刚一离开,二夫人就扶着燕儿挣扎着欲起身,咬牙忍着撕心裂肺的痛,急道:“快,扶我去洛儿房里。”
“夫人,你”燕儿亲手为二夫人换过药,知道她身上的烧伤有多严重,看她这副样子心痛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你不能乱动的,这样会碰到伤口。”
二夫人恼怒地推开燕儿阻拦她的手,气道:“现在是我的伤重要,还是洛儿的病重要,你都没有告诉我我已经昏迷两天了。”
“夫人,小少爷我已经吩咐人照看了,你要不放心我现在就过去,”燕儿拍着胸脯说,“我亲自照顾他,您还不放心吗!”
“不是的!”二夫人挣扎着起身的过程中,疼得脸都扭曲了,几次险些晕倒,她强提着一口气让自己保持清醒,“我我不是对你们伺候的不放心,你没见到刚才班诺的那副样子吗,万一她不死心再回来怎么办。洛儿的病这么重,一定不能让她知道。洛儿是王爷的长子,如今又是独子,谁能保证她心里对孩子没有歹心,就算以前没有,这个病也给了她产生歹意的契机。现在她甚至不用刻意设计陷害孩子,只要让下人稍有怠慢,洛儿的命就不保了。到那时洛儿是因为天花死的”只要一想到会失去儿子,她便恐慌地遍体生寒,“即使是王爷也说不出什么。”
听夫人这一番分析,燕儿的心里也开始恐慌起来,一会儿要走,一会儿又退回来,进退两难的样子。
二夫人见燕儿不知所措的样子,拉过她的手道:“别慌!就算你去洛儿身边也没用,毕竟身份有别,她强要带走孩子你也阻止不了,现在唯一能保住洛儿的只有我,所以请你一定要把我送到他身边去。”
燕儿看着自己变得‘残破不堪’的主子,留着泪点点头。
7、
“娘!娘!洛儿想要娘!”二夫人跌跌撞撞走在大雪过后,皑皑苍白的世界里,耳边回荡的是儿子临终前口中喃喃的呓语,那时孩子睁着一双逐渐失去光华的眼眸,眸中充满了深切的期盼,和越来越深的失落与恐惧,而那时孩子就在她的怀中。
失魂落魄的她突然脚下一滑,跌倒在雪中,她双手撑着地艰难地挣扎着想要起来,冰冷的雪水很快沁透了她尚且裹着纱布的手。
她终于爬坐起来,低头查看冰凉刺痛的手掌时,不经意瞥见被自己推到两边的雪堆下面露出的冰面,上面映出她被火烧的面目全非的脸。“啊!”她凄惨的吼叫一声,拼尽了全力,吼声震荡天地,天空又抖抖索索地飘起雪花来,然而她的心底是比冰雪更冷的痛。难怪,难怪儿子不认她,难怪孩子临走前还在孤单的哭着找娘,这副鬼样子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心寒。
想起曾经他们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画面,那曾经无尽的幸福,如今变成将她逼到悬崖边的刀,原来得到了再失去是这样的绝望。她举目望着白茫茫一片的湖面,如同望见自己的余生,苍白、冰冷、一无所有,她知道那是属于她的世界,她无力改变,只有一步步走过去,再走过去。
湖心的水尚有温度,湖面表层的冰极为薄弱,随着她渐渐前行的步伐发出噼啪的爆裂声。
“哇!”一声婴儿的啼哭穿透寂静的空气,直追到已行到湖心的二夫人的耳边,方才蒙受丧子之痛,精神恍惚、满脑子都是逝去儿子的她,最先想到的是:洛儿,洛儿他醒了,他并没有走,他的哭是在呼唤她!
她忽而转身,循着稚女敕的哭声一路狂奔,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冰层轰然塌陷。直到跑到一扇巍峨的朱门前,她方停住了脚步。
抬起头映入二夫人眼帘的是‘铭翔轩’三个烫金大字的匾额,原来她不经意间游荡到了班诺居住的院落前。孩子的哭声还在继续,此时她方恍悟过来,那哭声不是洛儿,而是那个夺走她一切的女人的孩子。
凭什么!凭什么霸道无情地抢走她一切的女人,却能拥有她曾经拥有的一切,拥有她深爱的男人的孩子,在她承受着痛不欲生的折磨时,那个女人终于可以称心如意了。这样的想法一遍遍出现在二夫人脑海里,像沾了盐水的藤鞭,鞭策着她继续向前,走进班诺的世界,因为她想让那个女人也能感受她的痛苦。
她不知哪来的力道,沉重的朱门竟然在她一推之下轰然打开了。她走进了那间传来婴儿哭声的房间,一个袒露着胸口的少妇正在给一个粉团一样的婴儿喂女乃。这幅场景多熟悉,曾经他们家落魄的时候,她也是这样喂养洛儿的。
喂女乃的少妇并没有见过二夫人,在她眼里这个突然闯进来的女人,面目狰狞、披头散发,猩红混乱的眼底泪痕未干,与疯子一般无二,她吓得搂紧孩子站起身就欲逃出房去。
可是二夫人就站在房门口,岂会让他们轻易逃掉,她扑到少妇跟前去抢她怀里的孩子。
少妇拼尽全身的力气去抵抗这个突然闯入的疯子,可是她哪里是已被仇恨逼迫到癫狂的二夫人的对手。拉扯间,她被二夫人大力的推得向后倒去,只听‘嘭’的一声,她的头重重的磕在床沿上,随即便没有了意识。
二夫人得胜,如愿的抢到了这个仇人的孩子,她一手抱着孩子,另一只手伸向了孩子的脖颈,慢慢地用力压了下去。
粉团一样的女婴,并不知道上一代的恩怨,正在使死亡逼近她。似乎是因为刚刚吃饱的缘故,她竟然冲着二夫人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
这单纯无害的笑容,落在二夫人的眼里,却像炸雷闪过她的脑海镇住了她。因为这张稚女敕的笑脸,与洛儿竟有八分相像,像得让她又痛又爱,手下再没有了力道。
她一把将这团软乎乎的身躯搂进了怀里,酸痛的眼里泪水复又汹涌而落。
燕儿沿着足迹一路焦急地寻来,远远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晃晃悠悠如同幽魂一样飘了过来。她奔迎过去,抚开那个人脸前的乱发,舒了口气,心痛地道:“夫人,跟我回家好吗!”说着去扶她的手臂,触手一团软乎乎的东西吓了她一跳,这才注意到她怀里抱着一团东西。
燕儿好奇的掀开那团衣物的一角,看到的竟然是一张纯白稚女敕的小脸,她瞪着二夫人惊问:“这孩子是从哪儿弄来的?”
然而回答她的竟然是一脸模糊的表情,二夫人微斥道:“什么哪儿弄来的,他是洛儿呀,你连他都不认识了吗?”
“夫人,你说什么呀,少爷他,他不是已经”燕儿看着二夫人小心翼翼地搂着孩子,冲着孩子微笑着,嘴里发出‘嗯~,嗯~’宠溺的声音,她终于没忍心将残酷的事实,说与这个因痛苦而失去理智的母亲。
她叹口气,扶着二夫人说:“我们回去吧,外面冷别冻着少爷。”
“嗯!”二夫人失神的脸上,露出空洞的笑,听话地随着燕儿向自己的居所走去。
燕儿回头看了一眼二夫人走出的院子,心中对她怀里这个孩子的身份已了然。她牵着二夫人一路疾走着,完全不顾二夫人抱怨让她慢点别伤着孩子的话语。
直到他们进了自己的院子,她才放开二夫人,抢先进了屋子赶走其他丫头。才领着二夫人进了房间插上门,一句话不说就开始翻箱倒柜的收拾包裹。
二夫人站在一旁兀自对着孩子的脸吃吃地笑,对燕儿反常的举动全无质疑,独自沉浸在自己臆想的世界里。燕儿打了个简单的包裹,走到二夫人面前,看着这个性格要强的女人,如今如此的狼狈、混混沌沌,然而她望着孩子的眼睛却是充满了幸福的笑意。
燕儿鼻子一酸落下泪来,可是现在不是她伤心的时候,如果浑浑噩噩能让人忘记痛苦,就让夫人一直混沌下去又如何,于是她狠狠心将手中的包裹挎在二夫人的肩上,擦掉眼泪,对她说:“夫人,你快走吧,带着小少爷远远地离开这儿。”
二夫人抬起眼,眼神发直,茫然地看着她:“我为什么要走,要去哪?”
“你不但要走,而且要快点离开,”燕儿说着差点哭出声来,她吸吸鼻子极力隐忍着,颤抖着说,“因为这里有人要抢走你的儿子……”
二夫人闻言,似乎吓了一跳,身子一抖,更紧地将孩子搂入怀中,紧张地偷眼看看四周:“谁……,是谁想抢我的孩子?”
燕儿扳过二夫人的肩头,让她看着自己,故作严厉地说:“是这府上的王妃,所以你要在她看到你之前离开这里,不然你和少爷都活不了了。”
二夫人眼底的恐惧更深了,却仍是一脸的茫然:“谁,谁是这里的王妃?”
燕儿的心如同被刀狠狠地剜了一下,原来夫人已混沌至此,竟然连她此生最恨的人都忘记了。然而转念一想,也许忘记是治疗痛苦最有效的良方,所以她没有向她解释这个王妃是谁,只道:“王妃是这里的主人,是个很有权势的人,所以你出了这个门要尽力避开这里的人,尽快离开这儿,能走多远走多远。”她边说边将孩子的脸盖住,用力的将二夫人推向门外。
“她为什么要抢夺我的孩子?”二夫人惊恐地追问。
“因为”燕儿一时语塞,不知该怎么向她解释,难道告诉她,是因为她抢了别人的孩子吗!“因为她是个疯子,她以为你的孩子是她的。”燕儿都被自己的话搞混乱了。
然而二夫人竟然信了,一边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一边惊慌失措的拉着燕儿向门外走。
燕儿用了好大的力气才将二夫人的手掰开,二夫人回头惊讶不解地望着她:“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燕儿咬牙忍着彻骨的心酸,安慰地笑笑说:“我在这里还有些事需要料理一下,你先走,我随后会赶上你的。”她心里默然道:我不能走,小少爷还在这里,不能丢下他一个人。
“哦!”二夫人说着掉头慌张地向外走了两步,又突然返回来拉着燕儿的手说,“你自己一个人留在这儿可以吗?会不会有事?”
“没事的,我会看着办。”燕儿焦急地拼命将二夫人推出门,“别磨蹭了,快点走吧!”
“你一定要来,你一定要来呀!”二夫人边向外走,边依依不舍地回望朱廊下的燕儿,她知道她们不会再见面了,她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燕儿曾经是班诺的人,她不敢相信她,不得已才装疯卖傻的。
二夫人最后一次回望着廊下那抹摇摇欲坠的身影,心中默默道:对不起!对不起!我只想让班诺承受我所承受的痛苦,可是我真的不忍心伤害这个有着与洛儿酷似容貌的孩子,他们真的太像了,像得让人心痛,所以我只有带走他。没想到你会放我走,既然你能为我这么做,那么洛儿交给你我也能放心了吧!
直到看着二夫人的身影消失后,燕儿终于无力的跌坐在地失声哭了出来,为夫人的凄苦、为小少爷的短命、也为自己对死亡的恐惧。然而只有那么一会儿,她就强迫自己收拾起心情,因为很快班诺就会得到消息追来,她要为二夫人多争取一些时间,还有很多事需要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