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您方便透露的话,可不可以把您的计划讲来听听?”齐朗最终还是发问了,像只站在陷阱边缘的无知红鹿,非要调皮地在那层浮土上探出自己的前蹄。
米焕国王的表情几乎没有出现任何的变化,就好像这个结果早就在预料之中似的。
“那也称不上是我的计划。”他说,“在实际上,是姬泰多方斡旋才促成的这个计划。卢曼帝国、东夷帝国、奥托帝国和我们明玉王国都会参与其中,而目的是在短期内实现暂时性的停战。如果这个计划按照我们所期待的方向发展,那么不管是奥托帝国还是那所谓的东夷帝国,最终都不再可能威胁到我明玉王国。”
“您这样肯定?”齐朗有些纳闷地发问说,“如果那是东夷人提出的计划,您又怎么能断定它会有这样大的影响力?”
“时间。”米焕国王的表情看上去极有把握,“你大概注意到了,比利这几年来的军事行动有些过于紧密,进攻我们明玉王国,于此同时向他的最大敌手卢曼帝国发动攻击,那与奥托帝国以往的战略大相径庭——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比利异常急切地想要实现他的野心。而姬泰提出的这个计划,在某种程度上,正迎合了他的想法。”
“那是个什么样的计划?”齐朗再一次皱起了眉头,“难道说,是想把所有兵力集结到一起,来一次空前绝后的大决战?”
米焕国王摇了摇头,却赞许般地微笑着。“有些接近。”他说,“那可以被视为是一次决战,但不是所有兵力的决战,而是最强勇士的决战。”
“最强勇士的决战?”
“六月七日,也就是两个月之后。”米焕国王进一步解释说,“涉战各方将举行一次武道决战,地点就在相对还算中立的翡翠公国,广阔的东陌平原正是个极佳的战场。每方将选派三名超一流的战士参与对决,最终获胜一方,将可以在不影响其他各方的基本行为准则基础上,提出三个要求,而这三个要求,战败国的首脑将以名誉保证其获得实施。”
“您是说鲸嘴比利也会赞同这样荒谬的计划?”
如果不是担心有失礼数,齐朗一定会哑然失笑的,就连奥乌看上去都是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因为这听起来和小孩子间的玩笑差不了多少,又或者说,很像是和豺狼进行一次公平的较量,但当你恭敬地向它行礼时,又怎么能够确定对方那尖利的牙齿不会继续咬向你的脖子?
米焕国王显然看出了齐朗和奥乌的怀疑,但他的态度仍然是异常笃定的。他微笑着说:“当两个疯子遇到一起时,他们的想法总是会令所有人感到可笑,可如果这两个疯子拥有世界上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战斗能力时,人们就不得不重新审视他们所提出的一切。”
说到这里,他又无法自制地笑了起来,结果那又引起了一阵剧烈的咳嗽:“你们大概从未听说过,比利在二十岁继承王位之前,曾经是位自视极高的战士。他周游列国,向各地的高手发出狂妄的挑战,就连我这个高阶剑侠,也曾和他有过一次交手。”
说到这里,米焕国王伸手撑开了自己的领口,就在靠近脖子主动脉的位置上,可以看到一道浅浅的伤痕。
“他几乎一剑就要了我的命。”他淡然地笑着说,“多亏了无尘先生用一片竹叶荡开了他的剑锋,否则你现在见到的,将是一个没有头颅的国王。据说他后来登上王位后有所收敛,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在骨子里还是一个战士,姬泰那天曾经对我说,他甚至怀疑比利本人都会亲自参加这次对抗。”
齐朗不由自主地睁圆了眼睛:“我们在讨论的是同一个人吗,鲸嘴比利?”
米焕国王遗憾地点了点头:“那不会有错的。说起来我本有机会改变这世界的格局的,如果我没有因为那一剑而记恨他,没有以王家的身份强令无尘先生不得收容比利为弟子,说不定这世界上可能会多出一位行侠仗义的剑客,而少了一位四处暴虐征讨的暴君——历史往往就在不经意间拐向了它本不该驶入的车道。”
“我还是没办法相信。”齐朗顽固地晃着脑袋,“姬泰的疯狂我刚刚见识过了,如果这个提议是他力主的,我不会感到丝毫的怀疑。但我始终觉得鲸嘴比利应该不那么简单,他应该是更为阴险的,更为狡诈的。如果他对此投出赞同的一票,那只能说明,在票面的背后,他还暗地勾勒出一个更为险恶的计划。”
“那是自然的。”米焕国王好像从回忆中醒了过来,终于表现出了他理智的一面,“这一点从他在回信中的用词就可以看出来,他只是说乐于奉陪,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承诺。但那不重要,我需要的承诺,只是来自于我的好朋友姬泰,只要他全情投入到了这个游戏当中,就已经足够了。你应该意识到了,就眼下而言,明玉王国最大的敌人,其实并非是鲸嘴比利和他的虎骑军,而是我们的盟友。”
齐朗恍然大悟了,在眼神中也流露出一丝不满:“我可不可以这样认为,其实陛下您的所有目标,只是东夷部落那上万名游骑兵勇士?”
米焕国王咳了两声,但他应该不是在掩饰着什么,因为他早已经把自己和无尘老人的想法透露了出来,对于齐朗而言,他可以说是百分之百的真诚。不过他的用意以及所采用的手段,多少还是令齐朗稍感不适。
“我不能否认这一点。”米焕国王平静地说,“明玉王国一直身处强敌环绕之下,而作为这个备受欺凌的国家君王,我的所有举动的出发点,只能是使自己变得更加强大,不择手段,不顾一切。我猜,无尘先生会很高兴我向你说明了这一点,因为只有当你为了完成天赋的责任,而勇猛地采用你平素里所不屑的策略时,你才真正配得上那个令人生畏的王的称号。”
齐朗认真地盯着米焕国王的眼睛,他觉得那里面好像还隐藏着一个可怕的鬼魂。齐朗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国王的竟是米蓉公主亲生的父亲,因为那公主纯净得像一条小溪,而他,却是在乱石中穿行的一条浊流。
当然,从他所处的立场来考虑,那似乎竟是这位困境中的国王最佳的选择。
齐朗打算把这个沉重的话题转换掉,因为那太过压抑了,几乎令他对所有的一切都产生了怀疑。于是,他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了一句:“您认定我一定会站在明玉王国这方?”
“我没那么想过。”米焕国王轻轻地摇了摇头,“否则我完全可以把整件事情改编成另外一个版本,以此来逼迫你必须参与其中。但我知道那样对你是极不公平的,同样,我也过不了我自己这一关——我可以利用你,但我绝不可以害你。”
齐朗陷入了沉思。米焕国王所说的应该是实情,的确如他所言,关于无尘先生亡故的真相他其实完全可以隐瞒下来,甚至不必去说谎,由着自己继续保有先前的推断,顺理成章地成为明玉王国牢不可破的坚强盟友,为他奔走征伐,甚至流血牺牲。
但是他交待了底细。那应该是他迄今为止最大的秘密,甚至可以说,是个污点!如果这个事实给他的亲生女儿了解到,恐怕也不会轻易原谅他。但正如米焕国王所讲的那样,他的确需要利用齐朗这个武器,去实现明玉王国在乱世之中生存下去目的。他有些冒险,因为那根本就是一场赌博,只凭无尘先生的判断,就把举国之财富完全押上的赌博。
“我不见得会赢的。”齐朗的话语开始更加贴近实际,那在同时也说明,他正在接近这场赌局当中,“陛下您显然听说过一些有关于我的传闻,但对于我自己的实力,我还是有着比较客观的认识。且不说奥托帝国那边的高手多如牛毛,单说东夷帝国的那位少王子,我就没有把握可以战而胜之。”
米焕国王把胳膊架在了桌面上,用手掌托住了自己的下巴,看那模样像是在欣赏一件稀世珍宝似的,但那珍宝不过是个还不满二十岁的小伙子罢了。
“你会这么说,只是因为你还不了解你自己。”他的语气并不带有任何一丝鼓动性,但听上去却可以给人以无穷的信心,“你大概并不清楚,无尘先生这一辈子在看人方面从没有走眼过。他信任你,所以我就信任你。”
齐朗不置可否地笑了一笑,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又毫无原由地问了一嘴:“您这一阵子一定没少和无尘先生聊天吧,就在深夜里?”
“是的。”米焕国王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苦涩地承认了下来,“我只不过是找他去抱怨几句罢了,就像无助的孤儿那样,向神佛抱怨,向老天抱怨。”
齐朗又释然了:“我能理解那种感受。我还希望我可以帮到您,国王陛下,但请您给我一定的考虑时间,我想晚些时候再给出明确的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