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冬季征兵
高二（3）班班主任姓黄，教语文的，最好古文，自诩风承魏晋，才高半斗。可惜带了三十年学生，最大的官职也还是个班主任，眼看着就要退休。好不容易发现个学生，对于语文是真心去读，而非死记硬背，心里很喜欢，分班时抢到文科班，准备倾囊相授，只想着凭我的本事重点照顾，清华北大那还不是坛坛里捉乌龟——十拿九稳。
不料竟然出了这种事情，乌龟还没开捉呢，人倒直接开除了。黄主任坐在洛家十几年历史的破沙发上，唏嘘不已。只是孩子脸都吓成灰sè，实在不忍再来责怪，而且偷钱那事太过蹊跷，就是抓现形，哪有十七八个人证一齐出来的？
黄主任想不通，拉过洛明再又问：“小明啊，你跟我说实话，到底拿没拿人家钱？我总觉得不对劲，别有顾忌，说出来，老师给你想办法。”
洛妈早哭得稀里哗啦，听了这话，立即住声，满眼期冀望来，洛爸虽仍坐马扎上埋头抽烟，但那烟灰比烟蒂还长，两只耳朵也是不停打颤。
洛明看看老师的眼睛，又看父亲的白发和母亲的皱纹，终于说道：“老师您就别问了，已经下了定论的事情，再说还有什么意义？”
洛爸立时暴起，怒道：“我打死你个兔崽子！老子起早贪黑，辛辛苦苦供你上学，就指望你能出人头地。等考上大学，我卖血也要凑足学费，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顺手提了马扎照着洛明摔来，正砸中额头，肿起好大个青包。
黄主任连忙扯住，说道：“别动手打孩子！出人头地又不是考大学一条路。”
洛妈心疼儿子，正找红花油，闻声就叹：“还有什么路啊？行行出状元都是哄人的，我们摆了十几年烧烤摊，饿是没饿死，怎么也摆不出状元来的。”
黄主任就说：“现在十月份，高中冬季征兵就要开始了，我去卖卖老脸找校长，把开除的处分销了，只说请病假，先把名报上，过了体检政审，就能参军，男儿受些挫折磨砺，只要不被压垮了脊梁，到哪里走不出一条宽敞大路来？！”
洛爸说道：“听说征兵要花好多钱，老师看我们这条件……不然去的都是边防哨所，北疆那地方冷，咱们南方人怕呆不惯的。”
黄主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小明懂事，丢不了你老洛家的脸！”
几十年老资格的班主任，究竟能有多大能量，洛爸并不清楚，但不过几天，学校那边来了通知，让洛明去准备体检，参加学校冬季征兵。洛妈自然是喜极而泣：儿子是休病假，不是开除，站哪里都能直起腰身来了。
洛爸叫过洛明，从壁橱深处一个坛子里取出个油纸包，犹豫再三，才说：“我教你自小纳一吐三的呼吸法，还坚持没坚持？”
洛明就舌顶上鄂，鼓月复提裆，于无声处吸入一口长气，想象着通达百骸，复归于肺，又分三次将浊气驱吐出来，一吸一呼，竟然足足耗了四五分钟！
洛爸点点头：“也算入了门槛。想必你也听说咱家先祖洛忠，官拜大明朝庭参将，保全安南，孝亲义友，皇帝下诏旌节，靠的就是一身硬本事。这本事不是天生，而是我洛家世代相传的一门功夫：罗汉拳！”
还是被我学校里的事刺激到了，洛明满月复的担心和内疚，如今是二十一世纪，飞天登月的节奏，爸爸还抱着个油纸包沉浸在祖上的武侠小说里，终归是儿子的不孝。
洛爸见他脸sè，知道不信，就说：“电影中常说南拳北腿，咱们福建莆田少林寺，就是南拳发祥地，罗汉拳名列第一！”
洛明道：“降龙十八掌才是第一，罗汉拳除了和尚都没人练的。”
“还说你读书没看小说？！降龙十八掌是小说家想出来的玩意儿，你也信？降龙伏虎拳倒有，不过是武当派的功夫，后又流落到峨眉山，前几年香港国际武术节，这套拳法出大了风头。”
洛明奇怪，家里穷得叮当响不太实际，存款略有，得益于父母几十年都没害过病，但要说去香港看武术节，卖裤子都凑不出那份闲钱。
洛爸拍他一后勺：“看电视看的，想什么呐？不跑题，这十几年来我只教了你一样，就是吐纳功夫。莫小看这一呼一吸之道，其中大有学问！都说罗汉拳拳势刚猛、硬桥硬马，那是讹传，功夫不到才会走外门，或是失了心法，着意练体不重于内，明明两条腿，偏偏只练一条，把自己练成了瘸子，还怪这拳法不行。”
看洛明听得云里雾里，就打开纸包，现出本线装古藉，蓝sè封皮，白sè字框，楷书“罗汉拳”三字，洛爸摩压几把，递过来说：“这就是我洛家世传的正宗罗汉拳，只有一十八手，jīng髓所在，“无念为宗”，重呼吸、侧吐纳，气行六脉，守心住缘，止心不乱，方得大成！”
世传罗汉拳，分先天、后天，凡是以达摩十八手或白氏一百十八手为宗法形成的罗汉拳，均归后天；少林秘传绝技，法止十八，jīng华所荟，不失本真，其拳旨体现了达摩所传的禅宗jīng神：不立文字，教外别传，直指人心，见xìng成佛。
至于洛家祖上参将洛忠，又是如何“教外得传”的，洛爸也是知之不详，历史太过久远，又无人深究，哪个愿意去揭祖宗老底？
洛明打开书页，开篇就是一首古诗：
达摩西来一字无，全凭心意用功夫。
若要经上寻佛法，笔尖蘸干洞庭湖！
洛爸按住他继续翻的动作，一脸严肃：“这套拳法是我洛家传家之宝，现在传授给你，望你牢记三大禁：一禁以武犯法；二禁以技伤人；三禁人前炫技。”
洛明呆了呆：“禁以武犯法和人前炫技可以理解，这以技伤人怎么界定？人家拿片刀来砍我，我不以技伤人，洗干净脖子让他砍吗？”
榆木脑瓜！你功夫未到，上去也是挨刀，不如早跑；功夫到了，随便就能空手入白刃，谁能砍你？要不是当兵辛苦，想出头没有绝技傍身不成，你看我传不传你？
洛明想想，也对，打得过就打，打不过就跑，毛爷爷那样的绝顶高手，都这德xìng，我怕丢什么人？
一个月后，开往西北的列车就要出站，洛明和一群戴着大红花的新兵蛋蛋尽都望向月台，人众中有个清水芙蓉样的少女，扶着洛妈，含泪挥手。
十七八岁的新兵哪个不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牲口？顿时口哨声就响成一片，只洛明捏紧拳头避开少女眼神。直到火车开动，窗外掠过高高的电线杆子，那少女晶莹的双眼似乎还留在这一节车厢的玻璃上边。
随着路程越来越远，沿途的景致从南国的长青绿sè逐渐发黄发灰，变得苍凉。新兵们没了当初的兴奋劲头，昏昏yù睡。偶尔穿过的售货列车员的叫卖声，伴随着火车与铁轨“咣当，咣当”的热吻，在暮sè中反倒显出几分静谧的安宁来。
……
新兵营座落在北疆的某处山坳里，每天六点起床号吹响，整个营地立马就会象煮沸了的粥锅，乱糟糟的急成一团，这是人从睡眠中突醒时迷糊的本xìng。
新兵训练的目的之一就是剔除这种本xìng，形成条件反shè，以便在战时能严格服从命令，毫无抗拒的去送死或取得胜利。
洛明计算很jīng确：用两到三分钟叠好豆腐块，这时抢便池位置的已经解决了一部分，开始去洗脸刷牙，可以用三分钟时间从容地“放水”；等洗完脸的回来叠被，水房也就不再拥挤，这个时间去刚好，在战友们急吼吼地往cāo场狂奔集合时，洛明已经等在那里做完了踝关节的预热。
六点十分，开始跑步，当然要喊一二三四之类比噪门的号子，一直到吃早饭，然后就是军姿、队列、三种步法、蹲下起立等等。队列训练还会穿插三公里越野、单双杠练习和其它体能煅练。
之后才是单兵军技和班排训练，什么四百米障碍、投弹、shè击、军体拳之类，其实水得很，和电视中那些猎人学校、特种作训完全没有可比xìng，莫说男人，女人都能撑得住。
三十多天后才有些模样：这时要投实弹、应用shè击、五公里武装越野、战地救护、武器保养等。这个训练要持续一个月多月，完了进行考核，通过率九成九九九，之后授予军衔。
莫兴奋，无论你有多大的志向，发愿将来指挥多少军团，如何妄想弹指间，樯橹灰飞烟灭，在这里都无法实现，因为你就是那个要飞的灰和要灭的烟——列兵。
也就是说，一个白丁到成为最低等的小兵，只须三个月就够了。但要从列兵升到两杠四星的师长，三十年够不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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