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难产(一)
张家村是晋国西北部濮王治下归属于绥阳县境内的一个小村庄,村庄统共只有两百余口人,且多是老弱妇孺,村内的壮年劳动力早就在国家一次又一次的征兵还有沉重的赋役中死伤殆尽。幸而小村庄本就地处偏僻,四面环山仅有一个羊肠小道一般的出口,频繁的战乱还有没有丝毫可搜刮的油水,县内竟是隐隐忘记了此处小山村,尤其是去岁,六郡之乱使得北方的统治更加岌岌可危,县里面所谓的大人们更是没有心思来治理下属的许多残败小村。因此倒是让不少类似于张家村这样的小山村村民们得到了一夕苟延残喘的机会。
村民们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除了一些生活必需品需要从集镇上换取外,几乎能够自给自足过上与世隔绝的生活。
如今是春季,漫山遍野是烂漫的山花,然而山脚下开垦的贫瘠土地上却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劳苦农民,春季是播种的季节,他们不能耽搁一丝一毫,否则这一年更或是来年就没法生存下去。除了他们,各家的半大小子也纷纷扛着农具在田间地头上走动,农忙的时候,只要是劳动力都得为这个家尽上一份责任,农家的孩子是没有悠闲可言的。除非他们能像村子西边山腰上的崔秀才一样有一个功名在身。
可说实在的,有功名在身又怎么样呢?在外边活不下去,崔秀才还不是躲到了他们这小山村,百无一用是书生,如今崔秀才也就靠着祖产吃饭,又不事生产,在他们看来崔秀才的家底也终有一天会掏空的,所以说还是老老实实地种地的好,他们这样的人家想要靠读书出人头地是很不现实的。
至于那几户将小孩子送到崔秀才家中蒙学的,那纯粹是找个人能免费给他们看孩子,去崔秀才家上学只要交几条肉脯,说是束脩,对于他们来说这束脩倒是比较容易获得的,会打猎的自己去山上捕获猎物,不会打猎的拿些东西和村里唯一的猎户张二牛换一换就是。一辈子的农人哪有那么多时间照看小孩子,以前没有崔秀才的时候,家里五岁以下的小孩子一般都是腰上系根带子拴在桌脚下,放点干粮,任由小孩子爬,大人便出门去忙地里的活计。稍大点的孩子就要帮着干农活。至于刚出生的那些个小女圭女圭,父母放心的就搁家里,不放心的背背上,到时候往田埂里一塞,还不是这样。
不过现在,有了崔秀才之后,这二到五岁的小女圭女圭就有了去处,崔秀才的学堂可是能管束住这群没事儿找事到处蹦跶的皮猴子。当然,也有些贪图这事儿省心的妇人,抱着自家才刚出世没多少天的婴儿上门求学,当即便将崔秀才气得脸色发青,手指发颤。你还别说,崔秀才看着文文弱弱的一白面书生,发起火来还很有几分气势,那妇人当即抱着自家孩子跑了,事后每次见到崔秀才还绕着走。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村里人惊奇地发现,在崔秀才家里蒙学过的几只皮猴子看起来竟然明显地不一样了,不再是像以前一样懵懂无知,眼神中也明显多了灵气儿,有些孩子说出来的话就是连自家老子都要刮目相看,那些个比他们年长的哥哥们甚至还不如弟弟,发生了事情竟然总是找弟弟拿主意。
对于这样的变化村民们也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渐渐的他们又凑了几条肉脯将家里的大孩子也送了进去蒙学,只是这些大孩子农忙的时候是不会老老实实上学的,而是三不五时的要回家帮忙。所以,到后来,崔秀才的学馆有了一个奇怪的现象,那些流着鼻涕的小女圭女圭反而是大孩子的前辈是学长。
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田埂里是绿油油的青草,清新而又浓郁的味道在农人们将它们连根拔起的时候最是清晰。偶尔几只青蛙在草丛间跳跃,引得几个没什么耐性的孩子追过来扑过去,然后一头撞在自家老娘身上,被重重地扇上一个大耳刮子,教训过之后,这孩子也就能老实一会儿了,低着头委委屈屈地接着去帮着除草什么的了。这就是农人孩子的教育方式,在他们看来,不打不成器,暴力手段才是最实在的。
就在这日头渐至中天的时候,村子西边山腰上下来一群四五岁的小孩子,来到田间地头上找自家老爹老娘要吃的来了。
一看到自家娃子,老爹老娘就奇怪了,“以往这都不到下学的时间啊,怎么这会儿就回来了?难道是你惹先生生气,先生赶你回来了?”
“不是的,”小孩子立马摇头,“是先生的娘子要生女圭女圭了,先生去照看了,所以才先下学了。”
“什么?那个崔先生的稀罕娘子要生了?”好吧,至于为什么要说稀罕娘子呢,是因为崔先生的娘子确实稀罕,和他们长的都不一样,因为人家不是中原人,这个懂吗?他们猜,那女人是从北边来的,眼睛大大的,是蓝色的,鼻子高高的,是尖的,头发不是黑色的还微微带卷的,身高比一般的男人还高,看上去还是挺怵人的。这话是从王婆子母女两那儿传出来的,事实上,崔先生很是喜爱他的娘子,藏得严严实实的,他们中还真没谁见过那女人。至于自家在崔先生家蒙学的孩子,他们中倒是有几个见过,问他们长得咋样,孩子就摇头摆尾地念起来,什么“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可是这话他们能听得懂吗?所以,即使崔先生他们搬来近一年了,崔先生的妻子长得到底什么样,对于村民们来说还是个谜。
“孩子生得顺利吗?谁在照顾着?”崔先生一家搬来虽然时间不多,但是这年头读书人稀少,愿意来他们这种偏僻地方的读书人更是少,所以从一开始崔先生一家在村里就是很有地位的,族长可是非常看重催先生的,更何况,这近一年以来,蒙学的孩子们早就将崔先生捧上了天,张口先生说,闭口先生曰,家里面的大人也实实在在看到了自家孩子不一样的一面,对崔先生那是很敬重的,现在崔先生家的娘子要生女圭女圭了,少不得要关心一下。
“好像有一个上午了,叫得很惨的样子,王婆子和她女儿巧姐儿在照顾着。”小孩子皱了皱眉头,好像还心有余悸,对于听到的凄厉叫声。
“王婆子母女?!”某几只看得比较清楚的老爹老娘闻言立即皱起了眉头。那王婆子母女也不是本村人,是去岁崔先生一家搬进来之前逃难进的村,据说以前还是大家族里伺候小姐的丫鬟婆子,自认为眼界比他们这些个土生土长没见识的人高多了,从来都不拿正眼看人的。
事实上,他们这一支张姓人家也是几代之前迁到此地的,在那之前也曾是一个兴旺的大家族,只是一夕之间遭了横祸,不得已才避居此地,然后慢慢地衰落至此罢了,他们虽衰落至此倒还不至于落到被两个曾经伺候别人的下人看轻了,因此村民们或多或少是有些不乐意同王婆子打交道的。
更何况一年前,王婆子同村口的张癞子家的婆娘吵架,还被人家婆娘骂出了根底,说是王婆子母女是被撵出府的,原因就是巧姐儿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勾引人家少爷,结果被少夫人捉住打了几板子逐出了府,当时巧姐儿出气比进气多,眼看着就要去了,后来算她命大挺了过来。王婆子为了给巧姐儿看病,几乎花光了身上所有的钱,这才不得已搬到他们村来的。
至于张癞子家的是怎么知道这事儿的,据说是因为当时王婆子带着巧姐儿看病的时候在镇上,租住的就是张癞子家的婆娘娘家的某家人的房子,所以这事儿也就被她无意间听到了。
这其中到底夹杂着什么样的故事,他们也实在不是很清楚,但是王婆子两母女对于崔先生的娘子不怀好意,他们却是都看的出来的。
崔先生家有钱,虽然看不出来多有钱,但能够盖起那样宽敞的房子,穿上一般人穿不上的好料子,吃上他们吃不到的好东西,这就说明崔先生家肯定有点家底的,况且崔先生有学问,人又长得干净,难怪那王婆子母女会打崔先生的主意。
当初刚来村里的时候,巧姐儿可是最爱打扮得花枝招展地在村里晃悠,一会儿这个叫哥哥一会儿那个叫弟弟,迷得村里好几个愣头小子没了方向,捉来的野味采来的山果多数都送了人家,气得那几个小子的老子娘狠狠地揍了一遍又一遍。
张癞子家的婆娘和王婆子吵起来,最后捅了人家的底细就是为了自家小子死活要娶巧姐儿这事儿,那傻小子不知道巧姐儿纯粹是和他玩玩而已,竟是偷了自家的钱,想要和巧姐儿来一出私奔。可想而知,后果很凄惨。第二天王婆子拎着人家的小子冲到了张癞子家,指着门破口大骂,说他家小子竟然勾引她家闺女,她家闺女怎么样怎么样的冰清玉洁,怎么会看上你家的小癞子,要不是她晚上起夜听到怪声,自家闺女就要被这小子给玷污了,所以张癞子家必须给她一个交代,否则她便要到里正那里去告他们。
张癞子家的有苦说不出,儿子拿出去的钱不见了,人也变得浑浑噩噩的,说他没反应,骂他没反应,即便是打他也不会躲,他们家就这么一棵独苗,现在被弄成了这样,可让他们怎么活,他们真是恨不得生生撕了王婆子母女,可偏偏儿子确实是半夜去找巧姐儿才被捉住的,这让他们又没有了道理,最后张癞子家的撒泼,像是疯了一样才吓走了王婆子。
此后,张癞子家几乎砸锅卖铁才把儿子送到了镇上一老木匠处当学徒,两口子彻夜抱头痛哭,最后含恨搬离了张家村。可是这样的仇恨怎么是能够轻易平息的,无意中得知了王婆子母女的底细后,人家特地又赶回村子里站在村口路边整整骂了两天,宣传得整村人都知道了,直闹得王婆子母女几个月时间不敢在村中晃悠。至此,那巧姐儿做起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家闺秀模样。
然而这样的蛰伏却是不长,崔先生一家搬了进来,王婆子家正好就处在崔先生家房子的山脚下,离得崔先生家最近,两母女当即贴了上去,洗衣做饭伺候着。崔先生他们一家来的时候没有带任何仆妇,对于一些杂事又确实需要人手,既然王婆子她们说愿意在崔家干活,崔先生便同意了,每月给一份工钱,算是雇佣了她们。
只是崔先生一个大男人又是读圣贤书的,对于某些龌蹉事情知道得不多,更或者人家专注在学问上,更本没有多注意,因此王婆子家打的主意估计是不知道。然而村里面只要有眼睛的都知道这两母女又想使坏了,怕是看上崔先生想要贴上去了。
王婆子可是私下里传了不少崔先生娘子的坏话,又说了不少崔先生怎么看重怎么看重她家巧姐儿,什么眉来眼去,什么红袖添香,那话说得好像崔先生马上就会纳了巧姐儿一样,甚至休了那番婆子,娶她家巧姐儿做正妻。
然而,这都过去近一年了,王婆子说的这事儿都还没影,反倒是崔先生的娘子怀了孕,着实让王婆子母女郁闷了一番。不过这两母女这段日子以来可也算是韧劲十足,一直到现在都没有放弃崔先生这棵大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