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氏难产(三)
坚硬的瓶身砸在了孕妇鼓鼓的肚子上,是一种非常结实却让人心惊肉跳的感觉。(思路客.)从瓶子的那一端直直地传递到手心,就像是自己直接狠狠地砸到了那鼓鼓的肚皮之上,仿佛还能听到孕妇凄厉的尖叫以及她月复中孩儿尖利的啼哭。
然而事实上,早就晕迷的妇人却是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只是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想要挣扎,却又迅速地一动也不能动了。
王婆子母女望着床上没了一点挣扎的崔夫人,终于缓缓地从心惊肉跳的恐惧还有极致的兴奋中回过神来。
王婆子松开了捂着崔夫人的被子一角,被子下,一张惨白的面孔已然变青甚至发黑了,看上去了无生气。
“死、死了?”巧姐儿吓得低呼了一声,手中的花瓶“嘭”地一声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咣当!”产房的门也终于被撞开了,崔先生并张陈氏冲了进来,一眼便看到了站在床边呆若木鸡的王婆子母女,以及碎了一地的陶片。
崔先生已经一个箭步冲上前,挤开王婆子母女扑到了崔氏床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情深处,看到昔日爱到心尖的人儿变成了这副模样,崔灏只觉得一瞬间如有万箭穿心而过,心痛至厮,两行浊泪顿时划过脸颊滴落到崔氏惨白的脸颊上,“月儿——月儿——你醒醒,月儿——你醒醒——月儿,看看我,是我,我来了——月儿——”他模索着崔氏的手将它紧紧地握在双手之间贴到脸颊上,一遍遍想要温暖她冰冷的双手,早就嘶哑的嗓音此时却是那样的温柔。
张陈氏却比崔灏冷静许多,早就明了王婆子母女心怀歹意,此时一看两人的形状还有这一地的花瓶碎片,她几乎就能断定这两人对崔夫人做了什么。“王婆子,巧姐儿,你们竟敢合谋杀害崔夫人,杀人偿命伤人者抵,你们死定了!”她愤愤地瞪着两人,一把将她们推开,上前查看崔夫人的情况,虽然这两人着实可恶,但是现在却不是时候。
张陈氏一看到崔夫人的脸色,心里登时咯噔了一声,狠狠咬了咬牙才勉强镇定下心神,伸手去探崔氏的鼻息,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猜测,指尖都不免发颤。好一会儿她才探到那微弱到极致的呼吸,心里顿时松了口气,人没死就好,可是却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了。
“娘!”张小五忽然扯了扯张陈氏的袖子,惨白着一张脸指了指床沿,“血……”
张陈氏顺着小五的指尖望去,就见刺目的猩红正从白色的被褥边缘处不断地渗出来,沿着床沿,几乎就要滴落下来。张陈氏顿时脸色大变,一把掀开被子,被子底下崔氏的下半身已然浸在一滩血泊之中。
“啊——”看到这样恐怖的场景,小小的张五郎忍不住惊呼一声,就连张陈氏也受不住倒抽一口凉气,这张婆子母女实在是狠毒至极。
“别看!小五,快去厨房看看有没有热水,如果没有就赶紧烧上一锅热水,快去!”张陈氏一把遮住了小五的眼睛,将他掰过身子去,向着门口推了一把。
张小五踉跄着出了门。
看着张小五出门去,张陈氏转过身来看床上的崔氏,她生过六个孩子,对于妇人生产这样的事也算是熟悉了,但是真要她为别人接生却还从来没有过,然而现在的情况却不容得她耽误丝毫,即使是死马也要当活马医了。
她狠狠地咬了咬牙,猛地拍了拍沉浸在伤痛中不能自拔的崔先生,“崔先生,现在能救夫人的只有你了,村西口的刘婆以前是稳婆,只是她后来年纪大了就不怎么给人接生了,你要赶紧去把她找来,或许夫人还能平安生下小公子,如果晚了就什么也没有了!”
张陈氏的这一番话正正击中了崔灏的心坎,他黯淡无光的眼中总算是划过一抹生气,重新站了起来,深深地对着张陈氏施了一礼,“这位夫人,拙荆就拜托你了,我这就去。”
张陈氏侧身避过不敢受。
崔灏直起身,一双原本是多情的桃花眼中已然变成了凛冽的寒光,就像是出锋的宝剑,尽是杀意,他冷冷地一瞥王婆子母女,大踏步向外走去。
王婆子与巧姐儿被这目光一扫竟是骇得蹬蹬蹬倒退几步而后一摔倒在了地上。
张陈氏不再管她们,径自去房间内搜罗了一些汗巾棉布,还有剪刀之类的东西,然后将崔氏的衣衫解开,将她的裤子月兑下来。
大约一刻钟后,张小五提着一木桶的热水走进了房间,“娘,热水烧好了。”
“好,”张陈氏欣慰又心疼地接过自家儿子手里的木桶,对着他道,“小五,你先出去,这里有娘在。”
张小五却是摇了摇头,“娘,我帮你,先生一定是去找刘婆了,可是即使刘婆来了,也来不及了,是吧,刘婆家里先生家这么远,刘婆年纪大了,要上来更是需要时间,而且崔夫人看上去那样不好的样子,所以您想要试一试自己救崔夫人,是也不是?”
张陈氏看着儿子一脸的坚持,心里的感受十分的复杂,小五的聪明叫她高兴,可是对于小五现在的决定却又让她为难,他还是这么小的一个孩子,这种事情怎么能让小孩子看到。
看到自家母亲脸上的犹疑,张小五忙急急地拽住了张陈氏的袖子,“娘,我已经不小了,你一个人想救崔夫人一定忙不过来的,我也想救崔夫人,我一点也不害怕,真的,娘,救人要紧!”
张陈氏看着儿子这样坚持,迟疑了片刻后终是点了点头。“你先把这些汗巾都用热水烫一遍,然后拧一条帕子给崔夫人咬上。”
“嗯。”张小五重重地点了点头,立即转身去做母亲吩咐的事。
张陈氏拿起剪刀点亮一盏油灯,将剪子在烛火上炙烤着。她的心潮也并非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平静,从崔氏的面色上来看,她已经快活不成了,耽误的时间实在是太长,现在唯有一个办法或许还能够将那孩子生下来,只是这孩子是否还活着却也是个未知数。
她原本本不该插手这件事情,崔氏的死亡会是王婆子母女的罪孽,然而作为一个母亲来说,她却是怎么也无法眼睁睁看着崔氏一尸两命而什么都不做。她也曾经历过这样的选择,她的第一个孩子,当初便是难产,那时候她亲耳听到稳婆说大人和孩子只能留一个,她那时的想法便是留下孩子,这是一个母亲本能的选择,然而最终丈夫却是听从了公公的意见,留下了大人。
她眼睁睁地看着那一团小小的孩子浑身是血地被送出去,那时候她心里的想法便是从此死了干净,那是生生地将她所有的希望和期待都抹杀了啊!那样的痛,即使是现在有了小五小六也不能弥补的。所以她才会甘愿冒着风险作出这样的决定,她相信即使是崔氏醒来也会作出这样的决定的。
这时小五也拧好了汗巾走到床头,望着双眼紧闭的崔氏,伸手想要将汗巾塞进崔氏口中却犯了难,对方怎么也张不开嘴来。“娘……”他不得已向自己娘求助。
张陈氏被小五这一声叫唤唤回了神智,抬手抹去了眼角隐约的泪花走上了前。她俯下~身子凑到了崔氏耳边道:“崔夫人,请一定要坚持住,您的孩子还没有出世,还没来得及睁开眼看看你这个娘,也没来得及开口叫声爹,您忍心就这样带着他到冰冷的地下去吗?”
也许是回光返照,也许是母爱让崔氏凝聚起了身体内最后的一丝力量,她眼皮下的珠子动了动,而后万般艰难地睁开了眼,蓝色的眼睛十分美丽,然而此刻却缺乏生机,她张开了嘴,干裂的嘴唇动了动,可是却让人听不清在说什么。
张陈氏俯下~身去,仔细地去听她的话,最终她听到的就是两个字——“孩子”,张陈氏的眼睛唰地红了,她对着崔氏重重地点了点头,“崔夫人,孩子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的。”
崔氏蓝色的眼中闪过一抹感激的光芒,看了看小五手中的汗巾缓缓地张开了嘴。她虽然一直昏迷着,可是外界发生的事情,她却还是都能听到的,她已经活不下去了,她知道,可是她的孩子却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
小五将汗巾塞进了崔氏的口中,一双眼睛已经变成了兔子眼,崔夫人虽然总是安安静静的,甚至连中原话都不太会说,可是他却能感觉到她是一个十分温柔的女人,她是美丽的,和崔先生就像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曾经看到过一向严肃又严厉的崔先生是那样温柔地为崔夫人穿上鞋子,他们之间美好得就像是传说中的神仙眷侣,可是——可是现在崔夫人却要这样就死去了!
小五狠狠地背过身去抹了两把眼泪,却没有看到他身后崔夫人温柔的蓝眼睛在默默地留着泪。
尖利的剪子终于剪了下去,无情地划开了崔氏鼓鼓的肚子。张陈氏额头满是汗水,崔氏眼中凝聚的生气随着时间的转移在不断地涣散,小五咬着牙一眨不眨地看着,即使身体颤抖脸色惨白。
终于,时间就像是过去了一个世纪一样漫长,张陈氏从崔氏的月复中取出了一个小小的女婴,血红的一团,从头到脚都是母亲的鲜血。张陈氏剪断了婴儿的脐带,略略擦了一下婴儿的脸就将她抱到了崔氏眼前。
“崔夫人,是个健康的女孩儿……”张陈氏欣喜地想要告诉崔氏,可是她的声音却是戛然而止了,崔氏举起的想要触模自家女儿的手永远地落了下去,那双美丽的蓝眼睛也缓缓地闭上了。
“娘……”小五虽小可是也早就知道死亡是什么,看着崔氏死去,顿时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