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则生变
整个七月连着八月上旬,北方这一片土地上依旧滴雨未下,**的太阳始终高悬天际狠狠地炙烤着大地,庄家枯黄如荒草,大地干裂若鳞甲。(思路客.)在不久的将来这儿便会因为这百年难得一遇的旱灾而民不聊生,庄稼歉收更甚至是没有收成,大批的流民便会产生,为了生存卖儿卖女,继而食草啃树皮,等到所有的一切能吃的不能吃的都被啃食完毕,接下来便是易子而食……想着这即将爆发的人间惨剧,崔灏目露不忍,望着南边的天空,长长地闭了闭眼,他只能希望情况不会像他想的这般糟糕了。
在这廊檐下站了这片刻功夫,他的后背便一片濡湿了,这天气实在是太热了,若是这会儿强行迁去南方,一路上怕是要吃许多苦,可是若是不走,将来便会更加危险。迟则生变,不能再拖了。崔灏定了定神转身走进屋内,再一次去和卢老爷辞别。
卢老爷原本还想挽留,可他也看出了人家是非走不可,也不好再勉强。其实半月前崔先生便向他辞过别,说是欲往南迁,他很是诧异,崔先生便解释了原因,一是老家本就在南边,早就欲回归故土,二是观今年这一场大旱之后北方必定生变,迟走恐生变故,不若索性趁此机会南下。那时,卢老爷虽觉得崔先生的话有理,可是心底里却还是不愿去相信的,他以为这一次天旱也会像以往一样,让庄稼歉收一些而已,而这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却是不怎么打紧的。只是现在看来,也许,崔先生的预见才会是正确的,到如今为止滴雨未下,管家向他回报,自家庄户里的好几户荫户都陆陆续续地来哭诉过,今年地里将颗粒无收。
卢老爷皱着眉头思考,若是事情真的像崔先生说的那样发展了,到时即使是他们家想要在这乱世求得一席生存之地也是不易,况且北方战乱严重,时时被胡人铁骑威胁着,确实不若往南迁。这样的念头一生出,便越发强烈,卢老爷深觉此举正确,只是他们家在这一地扎根多年,若要举家搬迁却是不易,需要从长计议,许多东西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够准备妥当的。
因感念崔先生对僧宝的教诲,卢老爷一点点看着自家儿子越发出息沉稳,这一次便赠送了崔灏纹银百两,并且亲自安排了仆人护送崔先生父女俩南迁。
崔灏也不矫情,知自己确实需要这些,且又是卢老爷一番好意,便领受了。
八月中旬的某一日,在选定的日子里,崔灏带着崔莞回到了张家村,着人起出了崔氏的墓。尸骨携带不易,便决定将之火化后带走。虽然汉人讲究入土为安,只是在现今佛道盛行的世道中,因佛陀讲究涅槃,火葬这样的仪式便也渐渐不再被排斥。
崔灏让崔莞给崔氏的坟磕了几个头,然后领着她站在一边,看着挥汗如雨的汉子一点点挖开坟包。约模两个时辰之后,露出了里面的棺木,朱红的棺木颜色依旧,竟是鲜艳若当时,看到的人纷纷惊讶了一下,不过却也没有多想。他们将棺木抬到了早就堆叠好的干柴边,有人上前将棺盖启开。
然而当沉重的棺盖掀开的那一瞬间,棺木边的那几个汉子不由得齐声惊叫,惊恐害怕地将棺盖跌落在了地上。其中一人颤抖地指着棺内惊呼道:“活、活着!崔夫人她……她……”
彼时,崔灏正牵着崔莞的手站在几步之遥的一旁,当听到那人的惊呼,不由得目光一凝,立即上前几步。
崔莞从没有见过这个生了她的女人,她以为在这样没有照片的年代她这辈子根本不可能见到她的模样,然而看着棺木中熟睡的异域美人,崔莞不由得呼吸都为之一滞,曾经崔爹珍藏起来的那几幅这个便宜娘亲的画像立即便同现在安静地躺在棺木中的女人重合了起来,她想要再接近一步,棺木中的安睡的女人却是在下一瞬间化为了飞灰。
所有人目光中的震惊越厉,他们都不能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幕,只有崔灏,望着空空如也的棺木,沉痛悲伤沉浸了他。
崔莞感受着崔爹那种浓郁到极致的悲哀,心里也是闷闷的,她上前牵住了他的手,抬头轻轻地喊了一声:“老爹……”
……
两日后,崔灏崔莞终于坐上了南下的马车。
在张家村的房子,托给卢老爷代管了,张家村的一切也都打理好了,崔灏只给张小五家留下了将来自己父女俩可能会去的地方,不过他并不觉得他们还会有再见面的一天,张家根本不可能离开这个小村,他只能祈祷在这一片偏僻的与世隔绝的安乐天地内,他们能够好好地活下去,不受战乱的侵袭。
离开的这一天,卢老爷带着僧宝来送别,小僧宝的眼睛一直紧紧地盯着崔莞,双唇紧抿,他眼底满满的是不舍,眼眶也红红的,就像是偷偷哭过了一样。
崔灏望着小僧宝,终是眼里一软,上前,模了模小僧宝的脑袋,叮嘱了他几句,让他好好读书,不可懈怠。
小僧宝拼命点着头应了,只是之后又迅速把脸转向了崔莞。
崔莞看得出这小子有话对她说,可是等了半天,却又不见他说出个字儿来,顿时有些不耐烦,转身就想往马车上爬,她最受不了婆婆妈妈了。
小僧宝一看崔莞就要掉头就走的模样,顿时急了,“莞莞……”他急切地喊了她一声,想要拉住她的袖子,却是没敢。他解下了颈间的银锁,走到她面前递给她。
崔莞看着眼前的银锁,抬头望向了小僧宝,眼中的疑问之色很明显。
小僧宝倔强地抿着唇看着崔莞,见崔莞迟迟没有动作,终于沉不住气,伸手握住了她的,而后将银锁塞到了她手中,“莞莞,这个送给你,等我来找你!”他说完便又急急地松了手,退回了卢老爷身边,一张脸涨得通红。藏在身后的手指无意识地动着,似乎还在感觉刚才指尖细腻柔软的触感。
崔莞终究是收下了这一只小银锁,和崔爹上了马车。
他们将要去吴越之地,而首先便需要往东而行,去往洛阳。
在这样一个时代,长途旅行是十分无趣的,也是折腾人的,颠簸的马车,不方便的食宿,长时间望不见人迹的心烦,再加上头顶炎炎的烈日,甚至能将一个人折磨疯了,尤其是崔莞这样从未出过远门,且习惯了现代高速化方便交通工具的人,更是难以忍受。旅途中,她不光不能睡好,还要学着如何憋尿,啃着干硬的干粮……只十日下来,她便又瘦了一圈。
崔爹看在眼底,十分心疼,只是却除了将她抱着怀中,让她少受点旅途的颠簸,安慰她之外再也做不了什么了。崔莞一声不吭默默忍受的行为更是让崔爹觉得心疼不已。
崔灏每每模着女儿的头,在心底默默地告诉自己,只要再忍一忍,再忍一忍到了下一个小镇便好好地歇息一番。
然而却是任谁也没有想到,他们这一行人,没有碰到山贼没有遇到劫道的,却是不期而遇撞上了一只五百多人的胡人骑兵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