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法 第十一章 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包

作者 : 中华太祖爷

()春天。

春天有什么好?

春天可以赏花,可以郊游,可以登高,也可以饮酒。

倘若人的心情好,又有何时不可饮酒?

方卞就在饮酒。

可是他的心情却糟透了。

“小孩子不许喝酒。”方圆过来拿掉方卞手中的酒瓶,却自己喝了起来。

“方卞方卞,其实大不方便。”方卞摇了摇头,醉醺醺的,“哥,你说呢?”

“方圆方圆,其实也不大圆。”方圆摇头晃脑,一副受用无穷的样子。

方圆当然不圆。

身体脸形既不圆润,性情习惯也不圆滑。

“得过且过。”方圆的脸已经微微红润,“又叫及时行乐,你明白吗?”

“不明白。方卞摇了摇头,又抢过酒瓶,猛灌了自己两口,“明白了也做不到。你是异类,哥。”

方圆自豪地笑笑:“酒中无君子,我做山大王。愁眉苦脸的就能让自己好过一点吗?”

“总比没心没肺强。”

“你小子!”方圆刮了一下方卞的脑门,顿了一下,“没有消息吗?”

“自从家里失火后,到现在都没人知道他去哪儿了。还有二十余日就是入阁大比了,可他现在死生未知,我怎么放心得下?”方卞叹了口气,他实在不愿接受这样的结果。

当初两人说好一起闯学宫,一道争天下,可现在呢?巨舰还未,他们已梦断中央。

“他会去的。”方圆道,“就凭你书上他写的那些批注,我相信,他一定会去的。”

方卞看着安静在桌角的那本书。

它还是那样安静,那样古老。就像当时易行交在方卞手上时充满了时间的意味。当时的易行脸上绽着至诚的笑:“送给你了;这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倘若一个人能把自己最珍爱的东西送给你,你还能不把他当做朋友么?

“即便你出去也难以起到任何作用,何况父亲盯你又是这样紧。”方圆拍了拍他的肩膀,“努力吧!易行会及时赶到的,你是他的朋友,应该比我更了解他。”

方卞当然了解他,就像他也是一样了解方卞。

所以当易行在没有门窗的草屋院子里跪了两天两夜之后,他想到的不是鸡腿,不是汤面,甚至不是他日思夜梦的父亲。

他想到了方卞。

在这世上有上一两个朋友是无比幸运的,即便是狐朋狗友。秦桧还有仨朋友,没有朋友,不嫌人生太长太难过吗?

至少像易行现在这样,还有朋友可想,并且想到朋友可能正如自己想他那样想自己,岂非愉快至极的幸事?

朋友之间,最忌猜疑。

在那并不很前的以前,他们还吵过嘴,甚至到了闹绝交的地步。因为一次爽约,方卞积攒已久的不满突然爆发了。他列举了易行的“劣迹”:不爱刷牙,不爱护小动物,老女乃女乃倒地不敢去扶,相约既定的事情总要拖着往后……就这么列举着,方卞震惊了!

他忽然想到:易行既有这么多缺点劣迹,我为什么还要和他交朋友?

因为他确实是个好朋友。

也许易行做不到豪友的一掷千金,做不到爱护环境的标兵,做不到助人为乐的圣行,但就朋友这点,他确实是个好而且一直好的好朋友。无论是先前的孩童之谊,还是后来的男人之交,都证明了“易行是个好朋友”这一论点。而对方卞来说,他无疑做了篇极好的论文。

两天两夜粒米未进,滴水未沾。

易行已饿得昏昏沉沉。

媮儿不肯离开他,却又难挡睡意,蜷在一旁睡着了。公孙龙怕她着凉,便将媮儿抱进马车内,索性与易行一道跪在地上,气哼哼地注视着那间无门的草屋。

草屋无声。

一个不存在的东西又怎么会发出声音呢?

草屋碎了。

碎着没了。

公孙龙惊讶得合不上嘴巴,所以当他倒在地上时,他的嘴里灌进一嘴的泥巴。

他的身后是一把刀。

一把手刀。

并指成刀的老头笑嘻嘻地看着同样惊讶得合不上嘴的易行,开心得像个孩子。

“你不知道自己曾经多么伟大。”公孙老满面红光,“就像你不知道自己未来会有多么伟大。”他期待而坚毅的神情令人着迷,很难想象这一垂垂老矣的老者会有年轻人般的激情:“但我会辅佐你,直到你能真正承担起做一个王的责任。”

就像那崩碎得不见一丝痕迹的草屋一样,易行的世界观也崩碎了。

因为此刻他的面前是一群怪人。

怪得不能再怪的人。

而他的所在,便是两日前公孙龙带班媮所来的那个“悬空寺”。

同样一群怪人,却没了当日的喧闹,取而代之的是肃穆与敬拜。

“英哉吾王,千年无双。武功烈烈,文治煌煌。崩而不灭,其寿永昌。敢不奉命,一统国疆!”

假如成千上万的人、成千上万的怪人在你面前跪下,齐声呼喝着这费解的“三十二字”,你是否会心潮澎湃?

人,尤其是男人,更尤其是在困厄中企图强大的男人,怎么可能不心潮澎湃?

现在,易行已然红了眼。

“这八千人乃是自古传承至今的至忠门徒,俱是为了我王的匡复大业守门至今,传到此代,已历八百年了。”公孙老抚着自己的髭须,介绍道,“而这悬空寺内极深之地,也就是此山山月复之处,便是我王真身之冢。冢内秘密,却要我王自行揭开了。”

“王?”易行大惑不解。

公孙老看着易行,就像看着一轮即将灼灼升起的朝阳,说道:“八百年前,赵宋立国。我王可知这立国之主姓甚名谁?”

“这我自然知晓,乃是一代明君赵无极。”

“不过关于赵无极的一段谶语,我王就可能不大清楚了。”

“确实不曾听过此等传闻。”

“八百年前,赵无极立国之后,享国不过十八年。尔后斧声烛影,横遭胞弟赵无用加害,篡位为君。当时赵无极已证从欲大道,修为已至凡人所能极境。若非赵无用集齐八方门派之主戮力偷袭,赵氏必不至死。”

这个情景细想之下,委实令人震惊。自古修炼一道,分明鬼、方外、耀光、天庭、从欲五境,修士穷毕生之力,至于从欲之境者尚且寥寥,不想一代帝王、千古明君赵无极也是此中好手,焉能让人不生拜服之心!

易行问道:“那传说中的斧声烛影,八门偷袭,究竟有哪八门呢?”

公孙老冷笑道:“别门他派无从得知,不过必有儒门这一支的。看他儒门方今贵为国教,赵无用以来,历受尊崇,谁能不知他们先祖做了何等样的奸事!”

公孙老续道:“赵无极修为既高,自也不会如此轻易死去。当年他临死之际,以天为媒,耗尽全宫千人性命,以为牺牲,布下千年轮回大咒。虽然不知为何千年时间未至,王便转生,但想必其中因由,冥冥早有定数。”

“你们又凭什么认定转世赵王是我?而不是你、不是小公孙?”

“那是里面的那位告诉我们的,而且你的气息,跟她几乎一模一样。”公孙老指着悬空寺的里处,尊敬得一丝不苟。

幽深而黑暗。

他看着片刻不离视线的众多怪人,暗暗纳罕:长得奇形怪状,难怪!原来都住在这种地方。也不知里面会不会是生出这些奇形怪状的母体,那可更加丑啦!

人群自行分开一条过道,任他行走。他就像分开红海的摩西,挺直了胸膛,在一圈怪人的注目礼中昂首行进。

没有灯。

没有火。

只有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声音甜甜的,表情却比吃了一把盐都要苦。

然而易行看到这个小姑娘,简直都要惊掉了下吧!

“我脸上有花儿吗?”这是她的第一句话。所幸她的话并非像她的表情一样一丝不苟。

“世上岂非没有比花儿还美的脸?”这是当他第一次被人问到这句话时的回答,当时问他的人是公孙龙。

所以他决定现在还这么回答。

因为他面前的小姑娘简直比当时的公孙龙还要漂亮、还要美。

她的模样不过是公孙龙换了个发型、变了套衣服;除此之外,一模一样。

“你有个不大不小、和你差不多的孪生兄弟么?”易行问。

“和我差不多的孪生兄弟倒是没有。”小姑娘说道,“却有个不大不小的脾气。”

“什么脾气?”

“别人要是问我问题,我就会生气。”

“这可是个不小的脾气。”易行道,“也许你可以改改。不然恐怕我一定会惹你生气了。”

易行不知道惹小姑娘生气的后果是什么,但他向来不惮于调侃这些绿色无公害的小萝莉。

小萝莉生气会有什么后果呢?

骂你坏蛋、高喊不依?

显然不是这个小萝莉。

她说道:“你、去、死、吧!”然后易行便被折磨得欲生欲死了。

成千上万只蜈蚣、蜘蛛、甲壳虫向他爬去,起先还在脚上,不一时便覆盖了全身。虫子们仿佛在攀登一座高山,而高山顶端有着丰盛的晚餐。

“被你打败了,姑女乃女乃!”说这句话时,易行的身上已经有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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