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旋和湛霄并肩走在紫藤覆盖的曲廊之下。
湛霄道:“阿旋今日表现甚好。”
归旋挽唇笑道:“那是自然。”
“姨娘一词有些过于刻意。”
归旋扬起的唇角不禁一僵。
湛霄眼中却浮起漫漫笑意,“……不过用得甚为有趣。”
“……”
原来沉稳老成的少侯爷也是个爱看热闹的!这位徐夫人素来对上恭顺、对下宽厚,加上娴淑能干、知书达理,多年来一直协助体弱多病的廖夫人料理内事,深得得阖府上下敬重,只怕已经很长时间没被人这么直突突的打脸了。不过归旋就不信她就真能讨得人人欢喜。
归旋不解地问:“这位徐夫人再得宠也不至于封她为命妇吧?这也太不合规矩了。”
还有一句话她没有说出来:难道老侯爷就一点都不顾及婆婆和你?
湛霄答道:“是母亲求父亲为她请封的。”
“啊?!”
“母亲怜惜她多年操劳,加之她幼弟老父接连意外亡故,徐氏忧伤成疾,母亲便求父亲替她讨个封赏以慰其心。”
归旋简直不知该说自己这个婆婆什么好?她贤良淑德替情敌讨封倒也罢了,更离谱的是,后来在她病重之时,她老人家权衡来权衡去最后竟决定将家事暂时交由徐夫人代理,而不是她这个名正言顺的儿媳!
这位徐夫人果然不负众望将侯府上下料理的井井有条,只不过没少给她这位少侯夫人暗地里下绊子……毕竟徐氏只是代理,等到归旋年纪再长些,侯府的内事便再也没有理由让一个妾管理——除非她这个正经儿媳实在是太过荒唐不堪托付。
尽管上一世归旋与婆婆的关系不睦到极点,不过从心底讲,她并不如何讨厌廖夫人。她知道廖夫人实际是一个品性端方的人,虽然不喜欢自己,却并不曾刻意地为难过她,而将家事托付于徐氏,也不过是无奈之下的“两害”相权取其轻。
作为一个女人,她相信婆母再怎么宽宏大量也不会真心喜爱一个分享自己丈夫的女人,只不过上一世她实在是让人太过失望,廖夫人无论如何也不敢把家事就这么交付于她,而宁可交给一个让她心有芥蒂的女人。
徐夫人再能干,也不过是个贵妾,绝不敢太过妄为,而且老侯爷和少侯皆不是昏聩糊涂之人,有他们压着,徐夫人只会殚精竭虑的好好表现,以图将手中的权益掌握得更加长久一些。
归旋暗暗叹了口气,上一世她便是毁在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人物手里,而归根究源,一切便从这位徐夫人开始!所以,这一世她无论如何也不会再让她小人得志!
一切都要回归正途和正统。
湛霄见她脸上浮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沉敛和凝重,不禁心中讶然,“阿旋,你在想什么?”
她回眸一笑,脸上的沉重顿时褪去,一瞬间,又变回成那个倬约可爱的女孩子,“我在想我该叫你什么好?老叫湛霄哥哥也不像话,要不叫侯爷?相公?夫君……”
归旋边说边自个摇头。慕湛霄垂眸一笑,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手。
她一下子愣住了,人也没了声音,过了好一会,才起步缓缓随他往前走。
后面远远跟着的铭剑可人也停了下来,顿了顿,放慢脚步,将距离和他们隔得更加远些。
***
“湛霄哥哥,你随我去一个地方吧。”安静无声的楚归旋忽然道。
“哪里?”
归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将他带到了一处地方。
慕湛霄抬头看着眼前的佛堂不禁哑然失笑,“这儿?阿旋,我不知道你还这般虔诚。”
归旋静静地说:“湛霄哥哥,你随我一起进去叩谢佛祖。”
一瞬间,她清澈如水目光内似有繁复不尽的泪光,慕湛霄不禁微微一怔。
两人走进佛堂,高高在上的佛祖依旧眉目庄严、无喜无怒。
归旋在佛前跪下,耳边隐隐响起那夜遥远的雷电轰鸣,以及一个女人撑霆裂月般凄凌的声音:“……善恶若当真有报,求佛祖昭彰天理、惩恶扬善,让南候无恙,让冤魂复生,让归旋承大道因果之罚……尝遍七苦尽受终伐,绝无怨由!”
楚归旋在佛前未许一愿,深深三叩,起身随丈夫走出佛堂。
***
次日天亮便醒,湛霄没有惊动任何人,独自起身收拾停当,回首看了一眼淡霞烟纱帐内的身影,目光不禁顿了顿。
那女郎睡得甚不老实,夜里就便爱踢被,现在居然把被子整团抱在了怀里,修长曼妙的腿全部露出来压在锦被之上,她睡得倒是香甜,不过雪样的肌肤、红色的鸳被,娇美得却格外刺目。
他微微叹了口气,起身去湛明居取了承影剑。
剑若龙吟,有影无形,似电掣风驰、似万钧雷霆,又似漫天的云雾轻笼、婵娟春媚。
心神渐敛,收了剑势,转身见有人已笑靥如花地站在身后,微微扬眉瞧着他,摇了摇手里擦汗的巾子。
湛霄笑笑,走过去接过她手上的巾子拭了拭额上的汗。
归旋瞧着他心中止不住地欢喜,若不是时刻告诫自己稳重、端庄,她恨不得立刻就化身为狼扑了过去,想起昨夜的温存,她不禁心头一烫,定了定神问:“要练剑在香初居练不成啊?何必一大早跑到这里?”
湛霄道:“那边是洞房,三日之内不宜动兵器。”
归旋叹气,“侯爷真是个劳碌命,日日行军练兵,好容易休息几天结果还要自个早起操练,当真是无趣之极!”
湛霄不禁失笑,“夫人教训的是。”
归旋也“噗嗤”笑了出来,薄曦中明亮的眼睛犹如永不坠落的星子,她柔声道:“你练剑也练饿啦,我让人就把早饭摆在了湖边的亭子里,咱们就在那边吃饭吧。”
***
渔隐亭三面环水,碧荷环绕,此时荷花未开,只有轻盈晨曦和徐风笼罩着点点圆叶,一只蜻蜓立在栏杆上,薄翅腻烟光。亭中桌上摆了几样早膳,不多,但极精致。一咸一甜两粥,几样开胃小菜,还有些面点,以及一盘清晨刚才从树上采摘下的樱桃。樱桃用泉水洗净了,越发新鲜多汁、红若玛瑙,归旋拈起一口一个,入口甘甜中带着微酸,清爽极了。
湛霄盛了一碗莲子玫瑰粥放在她面前,又给自己盛了一碗薄荷鲜鱼粥慢慢吃起来。
归旋夹起一块千层酥饼递给他,“尝尝这个,杜嬷嬷的绝活,名叫‘香掉牙’,待我学会了明日做给婆婆吃。”
湛霄尝了一口问:“你一日便可学会?”
归旋顿了顿,“……先送过去,再补学。”
湛霄摇头而笑,归旋板脸瞪之,片刻不禁也笑。
亭外,可人拦住拿着文书匆匆赶来的铭剑,双手插腰娇声诧道:“没眼色的东西,少侯爷和少夫人在吃饭你上去凑什么热闹?”
“我……”
“你什么你?!”
铭剑看着少女圆溜溜的黑眼睛,泄气道:“我等着……”
***
慕湛霄虽难得休憩却没有懈怠,他吩咐铭剑若有紧急公务还是给他送过来。铭剑见他和归旋出了渔隐亭忙紧赶慢赶上前拦住了他,“侯爷,邺州来的军报。”
慕湛霄点点头,淡淡道:“你随我去书斋吧。”
说完回头对归旋交待了一句,便携铭剑去了书斋。
可人看着他们的背影恼火道:“那个木头真是不识趣,侯爷夫人新婚他拿什么军报过来!”
归旋微微一笑并不答话,转身回了香初居。
不过好在军务其实并不多,慕湛霄很快便处理完了。接下来便陪归旋到侯府各院走走,熟悉了一下人事和环境,然后两人便回院休息,看了会书、玩了会双陆,一日过得极快。
待吃过了晚饭,归旋见晚霞甚好,伏着窗前手撑下颚自言自语叹了一声:“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有人从门外迈步走了进来。
“没、没什么?”
他轩了轩俊逸的眉,“可惜这么好的天色,却不能偷溜出去玩?”
归旋回头瞪着他,“你怎么知道?”
慕湛霄唇角微弯,“我还知道楚家大小姐未嫁之前最爱轻车简从到处游历,若是以往,这样的天气定会带上书卿可人和两名护卫,寻一辆寻常马车从楚府后门偷溜出去,然后一路溜达到莫湖边上去。”
归旋半响无语,看着他道:“你怎么知道?莫不是你一直在监视……不,一直在保护我?”
慕湛霄浅笑不语。
归旋忽然跑过去一把抱住了他,“湛霄哥哥,你真好。你放心,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胡作非为了。”
慕湛霄拍拍她的背,“也不算胡作非为,你若当真想出去走走也不是不行,我替你安排。”
“不要,现在我哪里也不想去……你看这样好的晚霞,咱们就在院中,你舞剑、我抚琴,哪还需要什么别的美景?”
慕湛霄蹙眉问:“我舞剑、你抚琴?”
“是啊。”
“你确定不是你舞剑、我抚琴?魔音配乱舞,想来还比较般配。”
归旋愤然推开他,“慕湛霄!”
他朗声大笑。
归旋抓起桌上的棋子想扔他,想了半天,又愤愤拍下,“哼,你等着,从今往后我天天练琴背谱,总有一天会变个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回来给你瞧瞧。”
慕湛霄脸上的笑容微微收敛,看着她静默片刻缓缓说道:“阿旋,不用。我此生对你唯有两愿,一愿你能稍许长大,知道收敛锋芒、保护自己;二愿你能永远无忧无虑、快活烂漫,就如当年在云州城里一般。”
这一瞬涌上心头的情绪悲喜已不分,一切皆不足为悲、一切皆不足为喜,唯有这个人、唯有这个人……她紧紧抱住了他。
“湛霄哥哥……”
他静静任她抱着,没有说话、没有动作,只是微垂下头,温柔的呼吸落进她的鬓发之间。
她环着他劲窄的腰,止不住想起衣衫下那充满力量、流淌着欲.望和汗水的躯体……想起那疼痛却美好得让人心颤的一刻……
“……我们……回房吧。”
他的身.体却微微一僵。过了片刻,轻轻推开她,微笑道:“阿旋,你先回房歇息,我还有些军务要处理,先回一趟湛明居,晚些再过来。”
归旋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但很快又恢复笑晏,“好啊,你去忙吧,我去找杜嬷嬷学做香掉牙,明儿早上先做给你吃。”
“好。”
他对她笑了一下,转身出门。
“湛霄哥哥。”她又唤住他。
他回头,“何事?”
“……早些回来,我等你。”
慕湛霄回来的很晚,归旋已经睡下。他沐浴后穿着贴身的丝袍出来。
轻薄的软绸贴着颀长结实的身.体,仿佛凝成一股薄薄的水汽,水雾下是宽阔的肩、窄细的腰、强健的腿,夜色般的长发披散着,整个人象刚从海雾里走出来的神,或是兽。
纱幔被撩开,床上的女人安然无觉,缓慢的目光从她光洁的额一点一点往下,一寸一寸抚模。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轻掀开鸳被的一角,停住,似在担心侵扰甜梦中的女人,忽然大手一扬,红色的锦被如一张大幕被轰然掀开、坠落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