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江城郊,清晨,天sè犹昏。
“呜——”行军的号角吹响,刚用完早饭的左营和孙兆奎部中营士兵,还没来得及打个饱嗝回味一下这顿还算丰盛的大餐,便在各排各队头目的带领下集合了起来。各sè杂乱的衣装,各样轻声的嘀咕,这支合编部队看起来更像下山的土匪,但因为胜仗的激励,士气还算高涨。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轰响,一支百人马队从远处的军营开来,黑衣里衬,牛皮铠甲,腰悬马刀,长锋在手。尘土飞扬,片刻已至径前。黑sè的闪电军旗下一人横刀立马傲立旗下,正是骑军统领范苍,那范苍数月前还只是史可法内营中一员小将,经这数十rì战场的磨练,越发显得英气逼人,有大将风范。这百十骑军俱是从左营中选出的骁勇之士,早已熟悉左营军规。虽然队形还不齐整,但队伍从众兵面前走过,均目不斜视,只闻战马响鼻之声,一种弥漫着死寂氛围的杀气猛然向人袭了过来。为了能打造一支和清骑正面作战的骑兵劲旅,左营这次缴获的所有军械铠甲被服都被装备了黑骑军大队,让其余各部大为眼红,但眼见这骑军的样子,左营军人却有一种自豪的情怀升起了,但上官云深知这队骑军不少战士根本不懂马上作战技巧,充其量只能算是以马代步了,他们还需要多次战争的洗礼。
“左营的骑军!”“正是那rì突袭清骑的骑军!”那些孙兆奎所部的兵丁议论纷纷,左营新兵也不禁好奇地向老兵打听,然而,得到的只是一个白眼——训了两rì还不知道左营的军规么?
孙兆奎与上官云立于高台之上,两支部队对比,孙兆奎立刻感觉到自己所部和左营的差距。“若有上官将军这样的数万雄师,何愁江南不平?”孙兆奎这是真诚之语。“可惜没有一个让我等喘息的时机,否则,我太湖义师均可练出如此成绩。”上官云答道。孙兆奎心中暗叹,觉得给自己这样的时间未必能训出如此成绩。
“左营军规!”独眼悍将张衡冷森而威严的声音响起,在这晨风之中让新兵们感到些寒栗。
“咔”,士兵猛然挺立,齐声高呼:“畏敌不前者,杀!”“不听将令者,杀!”“yín人妻女者,杀!”“屠戮无辜者,杀!”“卖国投敌者,杀!”……
虽然上官云之前已和孙兆奎提及左营出征之军仪。但这种血淋淋的动员令还是让他大吃一惊。听完后,孙兆奎向前踏出一步,高声喝道:“我中营军士当和左营部众戮力同心,共击满清!左营之七杀令便是中营我部之军令!号令不从者,斩!”“诺!号令不从者斩!”那中营军兵也刚经了一场血战的洗礼,听了左营兵士齐诵军规一腔男儿热血已被点燃,主帅令下,立刻也大呼应答左营军较起劲来——我中营军中也是个个好男儿,没有孬种!这两支是太湖义军中最有战斗力的地面部队了。
“杀!“上官云猛地挥起马刀,挺身厉喝!
“杀——杀——杀!”千百壮士举刃齐呼,气冲斗牛。
“起军!”孙兆奎发出号令。
黑骑军第一个冲出汇成一股黑sè的激流向苏州进发……
一轮红rì升起,在环绕苏州城的护城河上竟折shè出些美丽的光点,使这死寂的苏州城稍显得有些活味。苏州西门城高三丈,墙宽六尺,青石为底,青砖为墙,其拱形券门均为条石砌成,颇有沧桑的大字雕于券门顶部的青石之上,数年风雨侵蚀只能依稀认得“胥门”二字,这胥门上曾挂过一个人的头颅——吴国忠臣伍子胥,可惜后代们早已忘记了他的不屈的灵魂,清骑刚至未放一箭一炮便弃城投敌了。人们总是太善于遗忘过去,而忘记历史则意味着背叛。
些许微风吹过,几面标有大清字样的旗帜不yīn不阳地抖动了一下,旋即又归于死寂。百十个等待轮班的守城兵懒洋洋地斜倚在城墙的垛子上,一边说着荤段子,一边咒骂着下一个小队的故意托延时间。刀枪散放于地,身后的箭壶里是稀疏几根羽箭,火炮边堆着火药包和几枚炮弹。这些兵丁胸前的清勇字样满是污迹,肮脏不堪。一个老兵正闭目养神,不知是否在回忆月余前作为大明官兵时的光景。除了衣装,似乎一切都没变,一两的饷银倒是发了下来。
战乱时rì,已开城半个时辰,竟没有多少人丁来往。六月初,巡抚剃发令下时有小民激变这几rì才平定了下来,但绞了头发的人们都有些羞于见人,所以这几rì少见人烟。众守兵依稀听到些风声,说是近来太湖、松江等地不太平,也是有些紧张的,可是昨rì不知怎地,上面下令竟又撤走了一些守兵。让大家都模不着头脑。
“吱呀——吱呀”,有个头目引颈远望,见有一辆满载柴草的牛车正缓慢地向西门驶来。牛车上一中年大汉正挥着牛鞭,“依呀咄呀”,哼着小调吆喝着走来,不多会功夫已到城下。
仿佛恶狼嗅到了血腥,一个老兵油子兴奋地喊道:“弟兄们,有乐子了。”说罢第一个冲下城楼去,城楼门洞内的四名兵丁早就狞笑着迎了上去,这个大汉竟还留着汉人发饰!让这些苏州城第一批落发的辫子军大为不快,那一身明式发型简直是在剜他们的心,必yù除之而后快。
“呔!土大人的剃发令早就下了,不知道么?”一个兵丁喝住牛车,用刀背把牛车敲地当当作响,一面威胁地拿眼瞅着这红面黑须的大汉。
“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没听说过么?”众兵齐声哄道。
“吁——”那大汉稳住了牛,那车正堵在券门中。四围瞟了一圈,这才又不慌不忙地接口道:“是土国宝的命令吗?”
“大胆刁民,敢直呼大人名讳!”一个兵丁狐假虎威上来用刀架在大汉脖子上怒斥。那大汉并不畏惧哈哈笑道:“那土贼卖国求荣,甘为满人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听得这番话,见那大汉的神情,那几个兵丁心知不妙,均cāo刀在手围上来喝道:“你是何人,拿下这乱贼!”却见那大汉长笑一声,反手从那车上抽出一把铡草刀大小的厚背砍刀,高声喝道:“我乃索命的阎王!弟兄们,还不与我招呼了这些贼子!”
“哗啦——”那柴堆猛然被推倒,十几个身着明军军服的健儿从车上跳将下来。“杀——”冲那四人奔去,那四个清兵早被吓软,其中一个躲闪不及被一刀戮了个透心凉。那个小头目跑得最快,噔噔连声,跑上了城头,大呼:“快,拉起呆桥。快!”眼见城外不远处呐喊声起,数百人手持兵刃大声喊杀冲了过来。几个兵油子连忙要卷那吊桥,哪能卷得动。那牛车算计得正好,一面压住了吊桥,一头已抵住了城门。只是片刻功夫,那百十人已冲至城下,城上羽箭齐发有人中箭倒了下去,但余下众人一鼓作气冲过吊桥,穿过券门洞,闯进城门开始向城头冲杀。
那大汉手执大刀,一个照面将面前清兵斜劈为两段,带起一阵血雨,大喝:“某乃大明福山副总兵鲁之屿是也,现率大军前来攻城取那土贼狗头,敢于挡我者——死!”言毕又斩下了一个清卒的手臂!再看冲进来的三百勇士却也折损了几十人,人人杀得跟血人一般,但个个都战意旺盛,这三百儿郎有一半是他族中子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了!那城头的守兵也弓矢用尽渐渐不支了,告急的鼓声早已咚咚擂响。
“呐!”怒喝一声,鲁之屿竟把面前那兵丁连人带枪杆斩断!忽觉胸前一痛,两支羽箭已shè在内里的索子甲上,其中一支直入左胸。身边的亲兵惊呼着冲上来护卫,哪知鲁之屿一把折断羽箭,对亲兵喝道:“杀鞑子要紧!”那亲兵一迟疑,双目尽赤怒吼着向城楼冲去!
鲁之屿一面指挥作战冲杀,一面向里街望去,那接应的人,怎么还未起事?那吴志葵的数千人怎地竟未跟上?
正忧虑间,忽听一声号炮声响。便见四围城墙上不知何时已站立了数百清兵。见那城顶站着一个清朝的二品大员,正是那土国宝。原来那城中起事的几名义士不知何时走漏了风声,前rì已被秘密捕获,严刑拷打招出这两rì便有异动,那土国宝便设下这伏兵之计。怕鲁之屿等人走月兑了,便诱入这城中攻击。
鲁之屿心道不好,知是中了jiān人计谋,那城中响应之人只怕是凶多吉少了!
“鲁将军真虎将也,何不束手就擒,保你和众手下兄弟官升两级。”那土国宝得意地呵呵笑着引诱。
鲁之屿从地上抢过一张弓,引箭便shè。“嗖!”那箭矢飞去,从土国宝耳边飞过,正钉在城楼木柱之上,。土国宝一惊为之sè变,当即怒指城下道:“不识抬举,拿下他!”
鲁之屿听得此言哈哈仰天大笑,道:“我堂堂汉家男儿,不会为鞑虏做走狗!老狗,你死时不以遮羞布盖面怕不敢见祖宗吧!”那剩下的百名勇士一起哄笑,刀枪剑戟之下,如至无人之境!“儿郎们,让这些没卵蛋的汉贼看看我汉家大好男儿,是怎么个死法!”言毕挥动砍刀又冲了上去。
“放箭!shè死那个逆贼!”那土国宝已是气急败坏,差点没背过气去。
“嗡——嗡”弓弦声响,四面高楼上漫天箭雨泻了下来,众人忙举了藤盾,挥刀抡圆来挡,然而敌人居高临下,占尽地利。清兵两轮齐shè,闷哼声中,又倒下了数十勇士。被击中者身中羽箭如刺猥一般,这都是鲁之屿同宗子弟!鲁之屿心痛之极决眦yù裂,抢过地上长枪暴喝一声,挥臂投去,那力道恐怖之极,两个并排弓兵竟被贯胸而过。一阵虎吼,余下数十勇士冒着漫天箭雨,三冲两跃又突入了角门的楼道上,和清兵混战于一处,驽手一时不敢放箭了。
这些勇士们,此时他们不是在企求胜利,只为了死得其所!
转眼间,这群已杀得疯狂之极的数十人竟已冲上关头,那胆量小一些的兵丁,被几番挤压,惶然失措,纷乱而下摔至城下,达数十人。土国宝没想到重兵包围之下的这点人马还如此强悍,见那人群每移动一处便掀起一阵血雨腥风,不禁为之胆寒,他有些后悔听从那清将贝善的建议,心道如若此时再有强兵袭来,城池未必能保,而那贝善如此建议不过是为了报那吴江之恨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