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山已成为双方士兵的屠场,山地战让彪悍的清骑失去了原有的优势,尽管如此,这些旗人可怕的战力仍然给缺乏训练的义军造成大量伤亡。高岗上的义军兵力已去了大半,而清军也有近两千人战死。山道狭窄,数千骑军只能在外面焦急地观望,因此,义军仍能占据高位,当义军接到后撤的信号时,战阵均已面临崩溃了。
“张统领,扬州军先撤!我江yīn军留下断后!”陈明遇挥刀砍杀一个坠于马下的清军,一边对张衡大喊。
“一起撤!上官将军早有安排!”张衡也杀红了眼,开战半个时辰刀下已斩杀六员清军。
“往主峰上撤!”张衡高呼,众人齐声响应,一边战边往山上撤去,此时若是离了山区直接往外跑,那只有死于清军马下一条路可走。
越往上攀登,山路越难行,追击的清军无奈中只有下了马,然而,地形不熟的清军在大块的石头面前吃尽了苦头,一块巨石翻滚而下,便能造成数人伤亡,因此最终放弃了攻击。
大队的清军穿过君山往后追击,他们很想知道这数千乱民拼死护卫的到底是什么。千余骑军来到江边还能隐约看到江中的船只,甚至还能听到孩童的哭声。
岸边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有清军的,也有那些义民。除了几匹游荡在一旁的战马,再没有活着的生物。只有那断折的刀枪、死死绞盘在一起的尸体和怒目犹睁的眼睛告诉别人这里曾有过一场怎样的厮杀。没由来的,那个带队的副将打了一个寒颤。这还是那些贪生怕死的贱民吗?
数千清军铁骑分队驻扎于君山的几个角落,夜sè中不时有数十骑人马从山脚疾驰而过,虽然还没有调来大军围住整个君山,但余下的两千义军要想从清军的眼皮底下逃过实在不易。没有带军帐,尼堪也只能就着战马打瞌睡。以他偏执的个xìng,不彻底杀光这群暴民他是不会罢休的。从俘虏嘴里得到的军情让他大为恼火,尽管他并不能完全理解江yīn人的做法——青壮战死却留下一群妇孺,在女真人是看来就是为别人准备女人和奴隶。除了脸面上的不好交待,他还感到不快的是不能像攻打扬州那样牵着成群的江南女子离开了。
猛地,尼堪立起,喝道:“令刘良佐连夜调集两万绿营赶至君山!我要困死这帮暴民!”
“命孔有德各及各部,明rì晨杀进城去,鸡犬不留!江yīn,只怕已是空城一座了。”
“喳”,传令中军飞马而去,只留下尼堪冷笑不停,“这些贱民,不杀光不足以立我大清军威!”
君山北麓,望江亭畔,两千义军皆集于此,直到此刻,他们才能喘口气。看看这些义军,里面竟还有数十中年的妇人,她们也在战斗的队伍中却侥幸得以生存。看着山脚不时飞驰而过的骑军和不远处生起的熊熊烈火,大家完全可以意识到,如果今夜出不去,明天便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上官将军令,我们在靠北麓的江边水中伏了数十小船和竹筏,只要翻转过来可载千余人。”张衡坐于石几上,喘息了一会对众人道。
“千余人,这里大概有两千多部众吧!”范泗在亭子一角拗那已弯曲了的火枪刺,想把它重新扳直。
陈明遇嘴巴张了一张终于没说出话来,毕竟是“客人”,尽管此时的大部兵力是江yīn军。
“千余人还不够吗?从山脚到江边有二里路程,清军怎不会发现?”范仓的黑骑军士只余不到五十人,而上官云的下落更让他担心。
范仓的话很有道理,在敌人的追杀之下能有千余人活着就不错了。这很残酷,但也很现实。打仗总有人会死,也会有人活下来,经过数rì血战,看到那么多亲人死去,大家都很木然了,唯愿能多杀几个清狗。
“我江yīn军誓和扬州义军共进退,张将军发令吧!”陈明遇朗声道,“只有一点,此次,断后之任非我江yīn军莫属,无须再议!”
此时,张衡也不再说什么,便道:“如此也好。范仓,你部先行潜伏下山力争捞出小船,等我大部到来;余部共同进退,如敌军杀来,我部还未撤离,那——有劳陈将军了!”
“是!”众人齐应军令,立即整队出发。
黑骑军小队出师不利,虽然路上躲过了数个巡逻队,但在离江边不到半里的之处,一个十多人的骑军小队发现了他们。范仓一看行迹暴露,招呼一声,众人便冲杀了上去。“呜——”那队清军骑兵很是狡猾,先吹响了号角,然后打马跑开了,远远地监视着他们,时不时抽空子shè来几箭。有几个弟兄倒了下去,范仓没有办法,只得带着众人往江边狂奔。
紧跟其后的大队义军眼见行迹暴露只能亡命往江边奔去,后面不远处,数队清军骑兵打着火把奔来。
清军没料到义军还能从这老地方走水路突围,然而,细细思量,除了走水路还有一线生机,在平原上这群人跟本没有活着的希望。
义军终究没能跑过清骑军,在离江边一箭之地,首先冲来的一队骑军已和义军短兵相接了。
“咔——”贺老六手持镔铁棍低身横扫,那战马一个跟头便栽在地上,马上骑军也被甩落一边,后面两匹战马躲之未及也滚到了一起。然而,两支羽箭shè中贺老六胸口,那老六一皱眉头,拔出羽箭,又杀了上去。
“嘭——嘭”,清军羽箭shè来的同时,火枪队的六十多杀枪打出了最后一枪,数十清军栽落马下。“杀——”范泗平端火枪,照准一个冲来的骑军的马月复扎下,那战马吃痛不禁一顿,清军砍来的长刀便失了准头,被范泗顺势给拉下马来,一挥枪托砸得脑浆崩出。
“快走!”陈明遇冲入张衡的战团和他靠背而战,在清军凌厉的攻势下,转眼间便倒下三百义军。还远处,高举火把的清军大队正蜂拥而来。
“有劳将军!”张衡挥刀架起砍来的一刀,一脚踹翻了对手。转身便往后撤,大喊:“上船——”
“江yīn的爷们,杀清狗啊——”陈明遇乃是儒生,此时喊出这样的话语却无比畅快。“杀清狗——”余下数百断后的义军大喊着冲了上去。这群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的爷们,只求拖住敌人,只求能多杀死几个清狗。
“嗖嗖嗖——”大队骑军赶来,漫天羽箭借着骑军前奔的气势,带着破空之声shè向断后的数百义军。近一半义军倒在血泊之中。冲在最前面的陈明遇身中数十箭,艰难地向前奔跑几步,狂吼一声:“杀敌——”这不屈的壮士之躯最终倒了下去,或许起事之rì他便能料到今天,但你若让他重生,他定还是义无反顾地选择今天的死。
“杀清狗——”余下义军冲入大队骑军中,激起了一朵朵血sè的浪花,便又消失了。仅仅一会儿功夫,断后的五百壮士全都战殁于此。
但这一会儿功夫对于范仓等人来说,已经足够。当范仓等人奔至江边时,他们惊讶地发现,已有十来条船筏被翻了过来,水中还有两个身影在忙碌着。
“上官将军,杨子奇!”大家惊喜地叫起来,此时见到上官云无疑让他们心中踏实了不少。那水中两人正是逃过一劫的上官云和杨子奇。一场大战只余下两个活着的人,当大队清军杀来的时候,两人跃入水中,只露出鼻孔呼吸,是江水拍岸声掩护了他们。清军走后,两人即来到约定的地方,借水声掩护,翻出藏于水中船筏。没过多一会儿,范仓等人便来了。
“岸边泥土松软,把那十来追兵引进来打!”上官云令道,当时选择后卫部队撤出地点,便看中这片软泥滩,现在果然有了用场。
“喏!”范仓带着二十余人去迎击那十来人的骑军小队。余下诸人连忙跳入水中把船只翻出来。
那些清骑兵果然上当了,一见到范仓等人便追了下来,结果,突然觉得马儿走不动了,十来匹马都陷入了软泥中。清兵大骂南蛮狡猾,边下马应战,然而,一阵厮杀,十来清军便被解决了。除了死鬼巴思哈的那支魔鬼般的部队,其余清军与黑骑军下马厮杀,占不到便宜。而那支部队,一直跟在尼堪身边,尼堪怎会料到他们会还走老路。
然而,这面战事刚结束,一阵凌乱的脚步声传来,原来是义军撤了下来。
“快,快跑下来!”听到范仓招呼。众人扑踏扑踏地跑了下来。后面大队的清军骑兵已到轰隆轰隆地跑来了,只往前冲了数十步,俱惊叫一声,原来战马都陷住了,跑得还没有人步行来得快。
清军骂骂咧咧地下马向河下追来,“嗖嗖——”羽箭shè来,不少义军躲朵不及又倒下了近百人。然而,追在前面的清军羽箭用光,眼瞅着离义军只有不到五十步的距离就是赶不上去。
“开船——”二十多条船筏终于全翻了上来,大家连忙把船推离水边。“扑通,扑通”,下饺子一样,逃出的义军纷纷跳入水中,向小船游去。那些最先追到水边的清军只能在河边大骂,他们的水xìng差得很。无力地投了几支长枪,杂乱地shè出几支羽箭,只能当作义军的送行之礼。
“范泗呢?范泗在哪儿?”数十船只挤在一起,范仓没有发现范泗,呼喊也无人应声。良久,范仓颓然坐下,再也不说话了。
“宜兴人,一把枪。无锡人,团团一股香。靖江人,连忙跪在沙滩上。常州人,献了女儿又献娘。江yīn人,宁死不投降……”
水面上响起了歌声,传得很远,不屈而悲壮。这是许用模仿楚歌作的《五更转曲》,而这位读书人已在江边之战中殁亡。
余下的人,谁也不知明天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