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武二年七月十一,清征南大将军多罗贝勒博洛既定全浙,随即分兵由浙江衢州、江西广信(今上饶)两路进军福建。郑芝龙尽撤福建、浙江一带各关口之兵,清军大举通过仙霞岭,比历史上提前了一个多月。博洛分兵多路长驱直入福建,又集中兵力向延平、福州扑去。十七rì,退守蒲城的御史郑为虹与给事中黄大鹏,孤军守城,城破被俘,拒不投降,壮烈就义。义军首领杨文骢父子侥幸得月兑。
在上官云所部急速奔往汀州一带时,隆武朝廷已陷入混乱中。二十一rì,仙霞关失守的消息传至隆武朝廷行在——延平,隆武帝本就苍白的脸再无一丝血sè。隆武帝当下再不迟疑,立即收拾行装与皇后一起携宫眷离开延平,准备取道汀州向江西奔逃。隆武帝不像弘光帝那样没出息,他和臣下们共享了清军南下的消息。于是行宫一时间鸡飞狗跳,那郑芝龙此前送来的宫娥们全都失了颜sè,委靡于地哀号不止。御营兵一时间散了数千人,点数随驾人马竟不足三千,大臣们只有何吾驺、朱继祚、黄鸣俊数人。
隆武帝命何吾驺找来马车、牛车,连宫中人物和自己那一大堆书竟载了五十多车,逶迤于路,逃难倒是逃出了皇家气概。然而,隆武帝定力实非常人,在逃难的路上,犹捧书品读,这一支长蛇在山谷路上艰难地行走,一直走了三rì才到顺昌。
众人长出一口气,以为清军未必能如此迅捷。然而,刚抵顺昌,轻骑军报已到:延平已被清军所占,延平知府王士和、礼部尚书曹学全死节,清军已抵剑津了!隆武君臣还不知道的是福州已被博洛攻占,否则不知作何感想。
闻得此讯的隆武帝再也看不下半部文字,皇后只能抱着刚出生的皇子嘤嘤而泣。何吾驺进言道:“非常时节,只能轻衣简从了。”
隆武帝此时已失了主张,便道:“一切但凭爱卿作主。”何吾驺接令后,便率亲卫安置了那些宫娥们,说是安置其实等同于驱散,乱世之女流,又都有些姿sè,下场堪忧;又把隆武帝的那些宝贝书掀翻入沟中,用浮土掩盖。这一下轻车简从,果然轻快了不少。然而,再点察人数,不知何时又散去了五百多人。何吾驺仰天长叹,心中已觉大势已去,唯表忠心罢了。
二十七rì,正午。御营前卫军敲开了汀州府城的大门。汀州知府张致远连忙来迎,但见黄土路尽头,一阵车马缓慢行将过来,逃难众人俱都面显惫sè,朱继祚等人早被马匹磨破了两胯,被兵丁扶着一腐一拐走来,哀号连sè,哪里还有朝堂上的威风。隆武帝也被内侍从马车上扶将下来,曾皇后也以白面示人,再没有避讳之说,只爱怜地看着孩子,这个生下来便有些兔唇的小皇子还熟睡着。
“皇上……”张致远远地跪下,泣涕连声:“臣等无能,陷帝身于危难啊!”
“爱卿平身。”隆武帝紧走几步,去扶张致远。张致远哪敢让他扶,连忙躬身而起。
“国遭不幸,还望爱卿们戳力同心……”此时的隆武帝再也说不出重振大明的话语了。他瞳孔紧缩,目光游移,接着言道:“朕的诸位大臣已两rì未食,不知可有……”
“有的,有的,府中已备饭食……”九五至尊开口便为大臣们要饭食,千古未有。张致远愚忠之老臣,眼泪不觉又流了下来。
这一标人马行至城中,但觉门户冷清。众人未问,张致远道:“城中大户都已逃难而去,只有些无业之人,还居于城中。……城中一般人家,也粮米不济了。”众人闻听此言,便是长叹。这一路逃难,意算体会了些饥民之苦。
“汀州府还有多少可战之兵?”朱继祚问道。
“军户与守城壮丁六千余人。”陪同的汀州参将答道。
参将以为,朱继祚是作守城准备,哪里想到朱继祚是想充实自己的护卫部队,此行往江西前途未卜,御营兵已只有千余人,一伙强盗便能冲散他们了。
众人用饭期间,明阳曲王朱盛渡、西河王朱盛洤、松滋王朱演汉、西城王朱通简等也从各处闻闻jǐng而奔,都聚在了汀州城中。朱盛渡带来了一个好一点的消息,路振飞和总兵官姜正希二人正于漳州一带募兵勤王,不rì即到。
闻听此言的隆武帝不禁泪洒衣襟,时穷节乃现,末路见真情。路振飞等一干贤臣才是大明的股肱之臣。于是忙于跑路的人们总算可以在汀州喘一口气了,隆武帝诏令:“……因曝龙凤衣,故着宫府大臣稍解劳顿,圣驾停跸一rì。”以这个借口为跑路的人们争取一点休息时间,可见隆武帝的宽厚,也可见刚走月兑虎口的人们,又盲目地乐观了,他们不知道大祸将至矣。
第二rì清晨,天下起了小雨,给逃难中的人们解了一丝闷热之苦。汀州北城值守的官兵,被轰隆而来的马蹄声惊动了,塔楼上的军丁凝神细看,只见约有一千骑军和三千步卒赶将过来,马上人全着明军服饰。那兵丁未知端的,连忙鸣金报jǐng,北城的兵丁全都紧张起来,同知李暄在一帮护卫的簇拥下跑至城头。
不一会儿,数千人马已至城前。众人这才看清,这一标人马俱是血染征衣,面露疲惫之sè,有不少兵丁一便坐于地上,显然是累坏了。见是明军,众人都松了口气,在此之前,汀州的军丁们除了和义军、山匪作战过,从未与正规清军交过手,他们只是从传闻中了解到了清军的凶残。这群乱兵,连声叫门。那守城兵丁未敢作主,李暄一介文官,又哪晓得这些兵的来路。见城上久不开门,那城下的官兵已高声喝骂:
“老子们吃了败仗,腿肚子都跑前面来了,才赶上勤王护驾!”
“大家伙一rì未进水米,还不开城迎接,我等进城!”
“兀那官员是谁,怎的还不开门,难道要老子们打将进去!”
见下面一乱团吵,城上也不知如何应对。这时城下走出一名骑军佐领,抱拳道:“标下参将沈大,弟兄们乃黄大鹏、郑为虹大人麾下军士,退守蒲城后,城被清军“攻破,两位大人已经死节。这些兄弟们向南逃了下来。群兵无主,言语冲撞,还望大人见谅。”
言罢,训退那些叫骂的军士,城前才安静下来。那参将又道:“兄弟前脚才至,后面追兵已过宁化、清流一带,这等紧急军情还请大人代为通报。我等于城处候驾即可!”
李暄至此,再无疑问,便道:“事当从急,还请将军入城随我见驾!”
沈大应许,便带了几名护卫来到城门。这面兵丁刚打开城门,那几个明军抄刀在手,斩下了城门兵的头颅。正往城下走来的李暄叫声“不好!”,便要兵士堵住城门。那参将举弓搭箭,只一下正中李暄咽喉,立时栽了下来。明军愣神的功夫,城下的大队骑军已冲将过来。
这哪是明军,却实是满清续顺公沈志祥的部下。李成栋所部被上官云缠得焦头烂额之际,孔有德、沈志祥等已率满蒙汉八旗兵往征福建来了。那带队的将军正是沈志祥之侄沈大,得到隆武帝西逃的军报后,便带以汉八旗军为前锋乔装前行,跃过许多未下的城池疯狂赶来,这可是奇功一件啊!
数千清军开进城中,守城的兵丁稍战即溃,传闻早把他们吓破了胆。清军见拿下了北门,发出号炮,只听城外不远处马嘶人喊,那正是殿后的三千蒙古族骑兵。如此声势,北城上的官兵早失了作战的勇气,他们又哪是这些从塞北打到江南的虎狼之兵的对手。
城北杀声震天,城中全惊动了。何吾驺提剑出营正要命人上北城探查,见一标骑军已冲杀过来,几个壮丁立刻身首异处。
“快关府门!”何吾驺哪想到清军如此神速,御营军乱作一团。偌大的城池竟被攻破,这小小的府衙哪能撑上几刻?
冲过来的正是沈大所部骑军,他立功心切,未等战事稳定,纵兵赶来隆武行在。未带攻城器械,小小的院墙竟一时奈何不得。御营军本自散乱,但何吾驺一连砍杀数人后,大家也都齐心守护,战事僵持起来。时有满军撞入府中,但也被shè杀不少。汀州知府张致远见军军情危急,连命东南二城官兵守护皇上行在,命西城兵往援北城。
攻击隆武行在的骑军一时未见战果,反而与援兵绞杀在一起。但城西援军,与清军大部一触即溃,不到半个时辰,清军大部已控制了汀州城。张致远战死,外围的汀州兵军心顿散,只凭千余御营军苦苦支撑。
沈大所部损失也不在少数,也只余三千可战之兵,但眼见胜券在握,不禁狂xìng大发,众兵丁攻下府衙前院,那沈大狂叫:
“谁是隆武?”
“吾乃大明皇帝也!”随驾的福清伯周之蕃挺身高呼。呼声未了,沈大箭已shè到,正中右胸,周之蕃拔箭投出,正中一冲上前来的清军的面额,策马前奔,拔剑挥出又砍翻了一人。清军羽箭袭来,周之蕃身中十余矢,坠于马下。
何吾驺目似绝眦,肝胆yù裂,只知今rì再难善终。也呐喊着冲将上去,御营前卫将军熊纬督未及护佑,何吾驺已被清军的长枪刺穿前胸,可怜血xìng文臣,未能手刃一贼!
那沈大自恃力强,挥刀在前连砍数员明军,熊纬督挥砍刀迎敌,却又被清军箭矢所伤。与沈大战了几个回合,终于寡不敌众,亡殁于乱矢。明阳曲王朱盛渡、西河王朱盛洤、松滋王朱演汉、西城王朱通简也被击杀,这一帮隆开臣子,却是个个好英雄!
厅中的隆武再难坐住,手提长剑来到院中。高声呼道:“大明皇上在此!”众人见他自有气度,料所言不假。众清军急忙上前,那沈大想要首功,第一个策马前奔,来擒隆武。
隆武挥剑迎上,沈大举一轻迎,已震飞了隆武帝的长剑。
沈大狂笑着挥刃砍去。
“皇上——”,曾皇后疯了似的奔将过来,女人凄厉的呼声让时空凝固了。
正是这危急关头,猛听得一声大喊:“休伤吾皇!”如平地炸雷,掠过众人耳际。
“轰——”一声巨响。一枚铅丸正中沈大后脖,沈大一吃痛,刀势走偏,隆武躲过了一劫。但见一骑人马,从半颓的府墙越出,转眼已到近前。长刀一挥,“咔”,便将毫无防备的沈大拦腰断为两截!
血雾迷漫,横刀立马,双目狰狞,正是兴明军第一猛将——张衡来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