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平表情认真地讲啊讲,越讲心里越舒服。见古娟娟听得那么专注,不时点头表示同情、理解,他心里感到宽慰。
“实际上,现在,你心里还在爱着上午十点钟,他来到她家。
她家很有豪华气派:三房两厅。客厅有大玻璃落地推窗,有遮盖整面墙的金黄色大窗帘。
地面铺实木地板。玄关有一座宫庭式拱形门。转角沙发和酒柜全是进口货。
顶上的明灯暗灯,布置得很有艺术感。
左边墙上,是世界名画《泉》——一位纯洁无暇的果身少女,举着一罐泉水,从肩膊处往下倒水沐浴……
她不象以前那样浓妆艳扮了:弯弯的柳眉颜色很浅,那双丹凤眼眼睑轻轻画了一下,脸上没有扑粉,没有戴耳环,嘴唇好像没有唇膏,披一头到肩的黑油油长秀发。
她依然很美——鸭蛋型的脸上,表情还是那么楚楚动人。穿一件宽松式的长袖连衣睡裙,下面的赤脚,吸着一双绣花拖鞋。
身材高挑的她,是真正的少妇了——整个体态丰韵、成熟,透出女子的妩媚气息。
她两眼含着温柔的笑,迎接他进到客厅。
然后,她左看右看他,仿佛要从他身上找出——现在的他,与过去的他有什么不同。
“我瘦了吧?”
他注意到:两人都有些脸热心跳,连忙显出很随便的样子,往沙发一坐,幽默地说。
“嗯。你这个书生……依然那么潇洒,这么风度翩翩,现在功成名就了!
刚才我想起来了:你的小说叫《幸福人生》吧?以前,你告诉过我这个书名。
前几天,我们几个女的搓麻将时议论了几句它,说现在在热这部小说。而当时,我并不在意。”
她边说,边给他冲咖啡。
当她把咖啡端到茶几上时,看见茶几上已摆着一本新书,就是它——《幸福人生》!
哦,蛮厚一本。封面的彩色图画很有意思:几个大小不一的男女头像,他们互相你望我我望你,都是沉思的表情……
她弯着腰,欣赏了好一会封面。然后,刚才端杯子的手在围裙上左抹右抹,抹干净了,这才把小说恭恭敬敬地捧起来,打开了扉页。
“超平,你终于成功了!我没有帮助你,你还送书给我——‘送好友古娟娟雅正!’真是不好意思!”
她的目光,久久地停留在他写在扉页的那行字上。
一会,她转脸望他时,竟两眼泪涟涟了。
“怎么能说你没帮助过我?当年,是你最早给我鼓励……”他的眼睛,也发热了。
“唉!”她捧着书,在沙发的另一端坐了下来,脸上漾溢着幸福,脸上笑出了两个酒窝。“唉,当时我们都年轻、单纯……那种时光最值得回忆!”
“问题是:人不可避免地要长大,要复杂。”他的表情是在附合她。因为,他边说,边带着无可奈何地笑摇头。
就在这时,旁边的一间房门“吱呀”一声响,挤出一条胖乎乎的样子傻乎乎的长毛狗来。
它全身的毛雪白,圆圆的两眼很黑,短短的嘴头则是红色。据说,这种三色狗很名贵。
它慢腾腾地走过来,走到古娟娟的脚边一跳,就上了沙发温驯地趴在她身边。
“又来讨乖了,是吧?”她对狗说,说完一只手去抚模它的头、它的背。
她一边用手指梳着狗身上柔软的毛,一边转回头,脸红红不好意思地说:
“你看:平时,没有人来,我就只有整天跟它在一起。我是喜欢它有生命也有灵性。它的模样憨厚,性情温驯,懂得撒娇。它还柔弱,需要人保护……
就这样,我荒里荒唐的跟动物它交上了好朋友。
不然,一个人在家,时间长长的闷得慌……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这时,她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听得心头一颤——想不到,她的生活是如此不幸福!
“你们,怎么还不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你的生活就会有乐趣多了。”他转了话题,关切地望着结婚了两年多的她。还瞟了一眼她的肚子,注意到那里没有装着个小生命的迹象。
她注意到他的目光,脸羞红了。但很快,她眉头一皱,样子恨恼地说:
“我当然想要孩子!但是,现在搞不清楚,是谁有问题不能生!”
“双方去检查一下嘛。”
“检查……他先讲我有问题,我也不客气地讲他有问题。就这样僵了,谁也不愿去检查。”
“你……可以让个步,悄悄的去检查也行嘛。”
“我这样想过,但不行!要是检查出是我没问题,对他说,他受得了吗?他是受不了的!
想不到,他这种男人变化那么大:求婚那时和蜜月那阵,他总是用英语甜蜜蜜地叫我‘小袋鼠’,确实很爱我。
可结婚半年后,他就渐渐对我冷淡了。他不但不叫我‘小袋鼠’了,还经常冷嘲热讽我就有个漂亮的脸蛋,其他什么也没有。
现在我看出:他这个大经理看重我的,是我的高干家庭地位。一旦,有一天他的事业不需要我的高干家庭地位作后台了,他和我的婚姻就会到此结束了!
他不像你。他内心很冷酷,不太讲感情。有些事我想不通,他根本不跟我作解释。有时明知我感到委屈和痛苦,他也不来安慰我。
对他这种人,哼……要是检查出是我的问题,那就更不能对他说。说了,他就会更加贬低我,我岂不是自讨苦吃!”
她一古脑儿地讲,向他倾诉她的家里事,越讲越激愤。
女人的这些心里话,是不能随便对他人讲的。由此可看出她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他听懂了她话里的许多意思。
“唉!”他叹了一口气。他想不到:他和她还会象今天这样坐在一起……
“超平,你呢?你近来一定也有不顺心的事,是吗?”见他偏着脸发呆,一付心事重重的样子,她换了表情,柔声地问。
“唉,想不到,我们都遇到了不顺心的事。现在,我一方面成了名人,一方面陷入了孤独!不是想起了你,我觉得生活中没有可以无拘无束讲话的人了。”
“噢……”她把趴在两人中间的长毛狗抱起来,坐近了他,蹙着眉望他:
“你现在跟田萍的关系怎样了?我记得你告诉过我:你开始真正喜欢田萍了。是不是田萍离你远了一点?”
“远是远了一点,关键是她的态度……最近,她明确讲清跟我分手了。”
“她怎么讲?”
“她讲:随着她越来越了解我,就越觉得她和我是不合适的一对。
而且,她强调她还年轻,要干事业——现在,她已是他们公司的公关部副部长。并且,她马上要出国,长驻俄罗斯。……”
他开始无拘无束地讲。把两年多来,他跟田萍的通话情况,如实告诉了她。讲完田萍,接着讲朱梦玲。讲完朱梦玲现在在等待他的答复,接着又讲最近冒出的蒋琼……
田萍,对吧?”听完了他的倾诉,她沉思片刻,问。
“是的。”他痛苦地点了点头。“但是,现在的事实,毕竟证明我爱空了!想不到,我也会有爱空的时候!唉,这些天,我心里真是烦闷得很啊!唉,旧船票啊旧船票……她那艘客船,已经远远地开走了!开走了!”
“扑哧。”她突然笑起来。“你……学会了唱《涛声依旧》?”
“学会了唱,然后,就在电话这边唱,唱给电话那边的她听。可是,她象不听见,根本没有反应!”
“扑哧”她又笑。
但很快,她就认真了脸:“超平。恕我对你直言:我也觉得你跟田萍她是不合适的一对!
当然,很多条件都不合适!但现在,我只讲两人为了事业长期不在一起生活这条。
我凭我们女人对男人的敏感,和你们男人对女人的感觉,我觉得:这在感情上是难坚守持久的,是很容易出现感情危机的!
超平。田萍是明智的,你也应该明智。”
“是啊,我也这样想过……看来,我得坚强点,把这阵难受顶过去。唉!”这时,他喘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超平,这就对罗!”她身上的狗,不知什么时候跑回房间去了。她,又挪动身子,几乎是挨着他坐了。
“超平。你现在是我省文坛的一颗新星。你的才华会使你有更大作为!你的事业,需要你坚强!
当然,你寂寞了,可以经常来我这里坐坐,两人聊聊天,我会非常高兴的!”
说到这里,她停住了话。她突然睁大她那双美丽的眼睛,再次仔仔细细地看他。
这时,他皱着的眉头舒展开来了,冲她“嘿嘿”一笑:“阿娟。看来,我来你这里没有白来,你很会给人安慰、给人宽心!以前,我认你做妹;看来,现在我要认你做姐了。”
他竟月兑口像以前那样,亲昵地喊她“阿娟”了。
“那当然,我要做你的姐!”她得意地一笑,脸上却有几分羞红。
她又继续睁着两眼定定地看他,看他的脸,看他的眼睛,一付若有所思的样子。
一会,她那美丽的瞳孔里有了变化:那里好像有了他的影子,那里一下那么亮,那里出现了温柔的笑意。然后,她那美丽的瞳孔像聚光灯那样直直投射向他……她想:那个女作家朱梦玲那有她跟超平是更合适的一对!成了作家的超平,更需要的是贤妻良母!何况,那个朱梦玲认识超平才多久呢……
在沉默中,她喘了一口气,然后说:“超平。我真的想不到,你还会这样来到我身边!
我太高兴了……我真的想不到!我太高兴了……超平啊,你是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来到我身边;而这时的我,现在看来……我也非常需要你!你来了……这真是老天爷的安排!
超平,我看,这是老天爷坚持要成全我和你!
超平。我对你说心里话吧,说我现在的心里话吧——我,又非常强烈地爱你了!
你,先别插话,听我把话一直说完去!
真的,超平,现在我是更坚定了要爱你了!这是因为:现在,我有了钟标和你的对比;一比,你比钟标强多了!
你会关心女人,懂得体贴女人的感情。跟你讲话,就是一种很大的享受!而钟标呢……
超平。现在,我把我的家丑全部讲给你听吧——
现在的钟标,已答应我再交男朋友。这是因为,他身边整天有个年轻、漂亮的女秘书。出差,两人也总是一起去。说是工作需要,可谁说得清楚呢!何况,已经有人告诉我:那女的几次晚上进了他的宾馆房间,都是到第二天上午才看见她……
就这样,他对我说:你也可以再交男朋友。当然,我才不会象他那样乱来,去交他讲的那种所谓‘男朋友’。
而现在,是超平你来到我身边,情况完全不同了!
我们是有感情基础的,我们本来就是各方面条件都合适的一对!
超平,现在我想开了,既然钟标是那种样子,而我又非常非常爱你,所以……我们也‘在一起’吧?!”
话落,她两腮羞红,睁着亮眼睛妩媚地望他。
他非常明白她的意思,而且无法躲开她那多情炽热的目光。
但,他只是对她局促地傻笑。因为,这对他突然了一点。对此,他的思想准备不充分。
“超平。”她又挪过一点身子,与他挨着身子坐在一起了。
“超平,我……算我请求你了——爱我吧!”突然,她神情冲动,一双白女敕玉手一下攥住了他的手。“其实,我们本来就是一对……”
他注意到:她两眼泪花花了。她在恳求他!她那样子,马上就要倒到他身上来。
他开始犹豫……开始冲动……
然而,就在他要乘势一下把她揽到怀里来之际,他内心的‘最后犹豫’又占了上风。
犹豫什么?他在尽最大努力坚守自己的“做人准则”……
片刻,他只是很尴尬地对她摇摇头:“阿娟。我……我们不能……”
她一下呆住了,木然地望他。
但很快,她变了表情,气恼地叫起来:“为什么我们不能?他能,我们也应该能!”
他……超平听出她这是指钟标。他跟钟标是一样的人吗?当然不是!他的“做人准则”是——他已经发过誓:没有理智地批准,他绝不拥抱任何女人!
而此时此刻,他的理智显然没有批准他拥抱古娟娟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