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一个难对付的杀手。这是影刺第一次评价他的对手,就在残勾倒下去的那一刻。与残勾一战,须得他全力而出,而且危机重重。
而澜河栈桥,面对四个杀手,这一次,他依然成功了……
当他奔到神龙城的时候,正是星垂平野,月涌风霜,而他已经遍体鳞伤。
澜河栈桥是他一生也不能忘记的了……
他如人们期望地赶到了神龙城,却捎带着一份惊讶。就是他的遍体鳞伤……
此时,驻扎在神龙山弥渊的只有一个人,或者说,接待影刺的只有一个。这个人不是龙卫。龙卫将军和他的勇士出差了。
他们此行去的是媚山,为的却是两件神物:凤兮灵袍和神兵辟天。
着灵袍,执辟天,可以弑神龙大帝。这也是传说,没有人干过。
但是有一幕,众人都是见了的,就在不远的时候。龙卫将军着灵袍,执辟天,舞动**内无间精神,动静为之低昂,混沌拚缺逍遥,为之开合,蒙昧之不再,颠倒亦转,末造而为隐空之陌,在无有之虚空中生生分裂出来,时止不移,循若有遽,弥渊使者由此进入,是以能避过云谷之厄,去寻找南陆深处那个古老的家族。
没有弥渊使者,影刺也不会到圣土来,也不会遭遇云谷与澜河的拦杀。
没有灵袍和神兵,弥渊使者也走不到大陆去,因为残勾守在唯一的通入口:云谷。只有凤兮灵袍与神兵辟天才能开拓出隐空之陌。
没有神龙城之隳,弥渊使者也不必到大陆去。亦不必创造隐空之陌。
如果龙卫将军在,圣土也不会堕城之难,因为只有他能驾驭龙卫军团,没有他,龙卫军团只是孤零零散立的草莽、难以拱卫的散沙。
龙卫将军哪里去了?为什么又回来?这是秘密,一个将军本人都不知道的秘密。
龙卫将军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的无知造就了圣土和大陆众生的命运,因为他是所有人心目中的英雄……
当所有人把龙卫将军奉为神龙帝国的再造者而崇拜的时候,一个阴暗的角落,一个几乎被遗忘的家族阴冷地笑了……
什么是神龙后裔,什么是冰霜异族,龙卫将军和他的勇士们无比清楚。驱除冰异,恢复神龙。这是他们的使命,也是他们的命运。
神龙帝国的支柱是龙卫兵团,龙卫兵团的崇拜在神龙城,神龙城以神龙山为心枢,神龙山以弥渊为心枢,弥渊里最重要的是两件神物:凤兮灵袍和神兵辟天。
而灵袍与神兵已经在那次籍天地之气力、传递使者的开拓隐空之陌中大大消耗蕴藉,光辉黯然,日渐衰弱。同样黯然的弥渊日夜滴水涧鸣,让弥渊众使心神惶惶。
而这种迹象,也曾经出现过一次,也只出现在神龙大帝凌逝的那次。那是很久以前的事的,神龙山的倾裂,幸赖龙卫众勇士的扶植,数载而复。莫不是这次也会这样?
仅仅是如果,如果这次也是这样。神龙山再倾,将没有人再能扶持得了。龙卫兵团的勇士已经所剩无几,在保卫神龙城一战中损折太多。神龙山一倾,帝国的威严有失,也势必殃及弥渊。这若有个闪失,阔天之下,广土之上又会滋生出多少个“冰异”。这正是弥渊使者们的忧虑。当今的神龙帝国只是颓废而已,还有更可怕的。
再造神物!只有再造神物才能再造帝国!
龙卫将军命弥渊太史日夜翻查古典。在浩淼弥渊之一隅的寰枢阁,太史、三位垣记和二十八位宿使,像是飞虫般在林立的书架间穿梭,寰枢阁记录着古往今来之事,分类庞杂,要目繁多,卷帙如散沙般被收集在难以数计的书架上。圣土之于大陆,弥渊之于圣土,寰枢阁之于弥渊都是浩淼不可测量的,仿佛世界之中另有世界,天地之内别是天地一般。终于查到:此灵袍此神兵皆在媚山奇石粹炼。
这是一个好消息,一个振奋众勇之心的好消息。
传说,圣土东海有岛,岛因山名,名为媚山,日出不照,月临方白;媚山多狐,此狐甚奇,逢月而出,月隐则避。媚山之中有一大怪石,能遮天蔽物,使人无所见;又能收纳月之零寒,夜去昼来,则绽放光辉,使得媚山日夜皆为作业时间。
这块大怪石正是龙卫将军他们要找到的,他们的方向也是媚山。
或许到那里能让灵袍与神兵重新焕发灵力?而太史与三垣记二十八宿使一致认为:这是肯定的。因为他们曾经是帝国最高的学术权威,因为是他们找到的答案,因为太多说不出而必须去做的原因,因为这是以帝国之名唯一的希望。
抱着这样不甚豁显但无比执着的希望,他们踏上孤岛媚山的征程。留下一个使者,名为嫣语,等待随时会远道而来的贵客。
…
如果他们对媚山了解更多一些的话,他们肯定不会轻易来到这里,更确切地说,是对媚山之中的月狐——与其说它们是狐,不妨恰切地说是人,一种变了形的人,变了****的人,变了基因的人,总之一切都变了,但却让人感觉它们是同类……
一种被遗忘的同类。它们通体白色,白得透明。它们四肢细弱,却用力凶狠。它们常常对月呼叫,声音曼妙,没人可以装作听不懂,它们说的是人话。更诡异的是,在你想当然的时候,这种月下狐会变成一种诡异的人,恍恍惚惚,一半人样,一半狐样,也许是你爱的人,也许是你恨的人,也许是你恐惧的人……一切与你有关和认为理所当然的然。
但它们绝对不是同类。这是个秘密,这个秘密所喻示的一切都没有被记载。因为看到这一切,知道这一切的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正在死去。同类之间又怎能如此不能共存呢?
煌煌的龙卫兵团亦不能例外。逢到杀处皆是杀。
当影刺赶到媚山的时候,龙卫将军已经不能控制他的勇士们。只见那些颓唐的人子像是醉了酒,颠倒狂欢,嬉笑打骂,暴死而去。
与他们相伴的是数不清的通体白得透明的怪物。
指引影刺一起来的是嫣语,她看到这种场景,小小地惊讶了一番。因为她看到龙卫将军被绑架了,被吊在一棵老树上,悬挂着,风中飘摇,一点没有神知的气息。
这是那个着灵袍、执辟天开通隐空之陌的龙卫将军吗?当时是何其的雄伟。作为见证者之一的嫣语曾经无数次想起当时的场面,在弥渊深处的天藏海,泛着乌金色的波纹,时而迸发出金色的火焰。她是第一次去那里,然而第一次竟是为这么大的事情。三垣记归位,二十八宿使归位,白发苍苍胡须长长的太史爷爷昙圣身披红色的法衣,念动偈语,三垣记与二十八宿使齐声,中心就是这个威武风仪、举止间万姓景仰的的龙卫将军啊。而现在,他被扒得只剩下中衣蔽体,在这个诡异的场景里落魄不堪。
曾经披在他身上的风衣灵袍被一只硕大的白色怪物穿着,神兵辟天也被那怪物夺去了,把在手里玩弄。它正盘踞在那块发光发亮的怪石头上,不在意凤兮灵袍的珍贵,也不把神兵辟天当回事儿,恣意耀武扬威。一切因由起自那块传说中奇怪的大石头。
两相比对,昔日的神圣蜕变为眼下的玩物。嫣语解不出其中的奥妙,心中种下了疑惑,想问,看向同伴影刺时,一切说不出的诡异,影刺嘴角也含着一丝笑,一丝更诡异的笑。
他蒙上双眼,塞闭耳朵,抄起一根乱棍直取那怪石上不人不狐的怪物,那怪物着灵袍,执神兵,也不害怕,竟抵挡起来。
这嫣语煞是奇怪,传说中的帝国第一刺客就是蒙上眼睛,塞上耳朵,抄起一根木棍的形象吗?醍醐灌顶,当头棒喝之后,她也想不明白,她的疑问一下子多了起来。也许她太单纯了,单纯得像一页白纸,还不曾被什么写得上过一丁点墨迹。
大概影刺给她写了第一笔吧,她看到影刺瞎子探路似的到处抽打,也激动起来,蒙上眼睛,塞上耳朵,抄起一根不知道树枝还是树干的东西舞动起来——只能说跳舞一样,她的样子比那些受迷惑的龙卫勇士还可笑,像是迷途的小驹,来回窜个不停,经常打在昏迷的龙卫勇士身上。没窜几下,蒙眼睛的布就遗落了,再也蒙不上了,关键是她也不想蒙了,蒙着眼睛什么都看不见多不好玩啊。可爱的嫣语又坚决不肯失却与帝国第一刺客相比形象的机会,她的眼睛半蒙半露,半睁半闭,在人怪之群中挥打起来,当然是专挑怪物打。
那怪物似是极害怕嫣语,躲着嫣语手中的乱棒四处逃窜。她很高兴,也很淘气,追打不已,非要尽兴不可。
这是她出渊以来学到的第一条知识,后来她写到了自己的手册中,她是这样写的:媚山甚怪,有月狐,性近蛊惑,受其害三日致死,得救者循月渐复。闭目塞听可避之。所谓能正视而避其媚之法,世不传。然亦有不受其蛊惑者,我能阔步其侧,即为例。她还写道:兼有漆木,墨黑如漆,月狐甚惧之;不知轻重之时,可致死。
这些札记似的文字,将被整理,收藏在寰枢阁庞杂而且浩繁的书架的某个格挡里。但,她稚女敕的语言还是令自己得意不已,后来,她将自己经历、听闻和幻想,融合在手里的笔尖,写作了一本只有她自己知道的书,藏在了一个也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