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并肩进了僻月居,小丫鬟赶忙迎上来。
“夫人歇息着吗?”风荷压低了声音。
“是芸儿来了吗?”里边传来一阵略带嘶哑的声音。
风荷与曲夫人对视一眼,急急进去。董夫人歪在床上,急切地望着外边,一见她们二人勉强扯出了一抹笑,招手道:“快过来。”
锦瑟搬了一个黄花梨的小圆凳摆在床头近处,请了曲夫人坐,风荷则挨着床沿坐了,丫鬟们又是上茶上点心的。
“我病着,只能委屈你俩了。”董夫人面色蜡黄中有苍白,只是轮廓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貌。
“姑妈说得什么话,我们是你晚辈,什么委屈不委屈的。流苏,”一直跟在曲夫人身后的一个绿衫小丫鬟闻言,捧着一个金镶双扣金星玻璃的一个扁盒上来,曲夫人亲自揭去盖子,笑道:“这是祖母特地叫厨房老师傅做的,祖母说姑妈年轻时在家里最喜欢吃藕粉桂糖糕和荠菜馅的饺子,姑妈尝尝,可是那个味?”
扁盒里两个汝窑天青釉面的小碟,干干净净码着几块糕和十来个饺子,淡淡的香味飘散在空气中,叫人看着食指大动。
风荷接过丫鬟递来的纯银筷子,用一个白瓷小碟盛了一只饺子,喂到董夫人唇边:“娘快尝尝,这饺子皮真薄,都能看到里边绿油油的荠菜末,一看就是下了功夫的。”
董夫人原没什么胃口,可不想辜负了母亲的一片心意,也不想两个小辈为自己操心,果真就着风荷的手咬了一小口,清香四溢。这些日子,董夫人病着,天气又热,一直没什么胃口,吃到这样熟悉的味道不由鼻子一酸,想起自己在娘家做小姐时的日子,倒是把一个饺子都吃了。随即,又在风荷的插科打诨下吃了一块糕。
“姑妈若是爱吃,我回头就把家里的厨子送来,让她专给姑妈做。”曲夫人笑吟吟说着。
“不用,我日常吃不了多少。你们若是高兴,有时间遣个人给我送一点子来就好,何必巴巴送个厨子来的。”董夫人咽了一口茶,摆摆手说道。
风荷把茶盏放到丫鬟托着的红漆小茶盘里,眉梢轻扬:“我正要答应呢,那样我还能日日来娘这里蹭点好吃的,不想娘一口就拒绝了,显然是疼着嫂嫂不疼我。”
一时间,把两人都说笑了。笑过一阵,董夫人方换了颜色,踌躇片刻,终是拉着曲夫人的手低声问道:“芸儿,你孝敬我的心我一直清楚。此事关系到你娘家声誉,你定是不好说。可我就这一个女儿,不问问仔细我如何放得下心。你只管与我说实话,杭家四少爷那些传闻是不是真的?”
曲夫人眉眼轻抬,偷偷看了风荷一眼,想了想,正色说道:“的确是我娘家办得急了。姑妈不把我当外人,我更不敢瞒着姑妈。
姑妈应该记得王爷之前还有一个王妃,就是嘉郡王府的华欣郡主,为王爷生下三个儿子,我二哥早夭,大哥却是娶了妻之后才没的,先王妃所出只剩下我四哥。先王妃离世之时,四哥只有三岁。太王爷和太妃怜他年幼丧母,最是宠爱他,加之我四哥聪敏好学,大哥没了之后他是王府世子的最热门人选。
后来,太皇太后指婚,把她娘家侄孙女指给了王爷做继室,一年后就有了五弟。
其实,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我实话与姑妈说。大哥是十二年前没的,我四哥的第一个未婚妻定的是佟太傅嫡女,八年前即将大婚之时一病而亡,第二个未婚妻永昌侯之女六年前没了,五年前我四哥一个小妾所出的儿子夭亡。从此后,安京城里就传出了我四哥克妻克子的话。
而大概也是七八年前开始,我四哥一反常态,不再喜爱读书,被人引着渐渐走上了那条路。成了满安京无人不知的纨绔子弟。王爷对他狠打过几次,渐渐不再理睬他,只有皇后娘娘和太妃时时肯护着他。
姑妈,我所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想来随便找个人打听就能问到的。”
“照你这么说,杭家四少爷克妻克子、游手好闲的话都是真的了?”一股凉意漫上董夫人心头,很快传遍了她的全身上下,她连手脚都冰冷了。
曲夫人怔了怔,随即明白她和董夫人立场不同,想问题的角度不同,忙道:“姑妈,是不是我四哥克妻克子,我不敢定论。
王爷和我父亲都是老太妃嫡出,是以我们两房比起其他几房来要亲近不少。我父亲去的早,太妃怜爱我们母女,日常用度一如王爷这房,而我也打小与大哥四哥最好,先王妃对我也很好。四哥小时候很照顾我,把我当亲妹妹般对待,若要我说他如何不好,我委实做不到。虽然,这些年四哥变了个人一般的,但每次见到他我总觉得他还是当年那个四哥。姑妈?”
“我懂,无论他变成怎样,你心里都是那个疼爱你的兄长。只是,风荷不是他的妹妹,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风荷受苦,甚至我每时每刻都要为她的生死而揪心,一个母亲岂能受得了这样的恐惧。”董夫人拍了拍曲夫人的肩膀,她黯淡的眼睛忽地闪过一抹光亮,她终于有了一个可以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为她的女儿。
风荷安静地听着,没有插言,她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庄郡王府怎样她不想管,可若那里有一日会成为她的另一个家,她不得不多想想。听到董夫人的话,她心中一颤,突口而出:“娘,或许事情根本不是那样?
你知道,我从不信鬼神那一套,克妻克子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我只是奇怪,为何王府嫡系的子嗣这么艰难。二少爷幼年夭折尚有可能,大少爷都娶了妻的人难道好端端就没了,除非当初本就是冲喜。”
“不是冲喜。我那时只有六岁,却记得当时整个王府喜气洋洋的,我大哥的身子自来不差。何况我大嫂是永安侯刘氏嫡女,即便他们不及王府尊贵,可也断然不会把自己女儿送来冲喜的。似乎是大哥婚后几个月,慢慢传出大哥生病之事,没几月就没了。然后就有人说我大嫂克夫,我大嫂常常偷偷哭泣。
姑妈,你要相信我,我人小记得却清。只因我父亲就是我娘嫁过去之后没多久就去了的,我当时还在我娘肚子里。是以,我娘很同情大嫂的遭遇,毕竟我大嫂连个傍身的孩子都没有,我娘常带我去大嫂那里走动。”风荷的话让曲夫人猛然一惊,其实暗地里,她不是没想过,为什么他们和大房的人都多灾多难呢。
董夫人当年单纯至极,不然也不会轻易就着了人家的道,这几年心思多了起来,可是即便里头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那又怎么样?王府根本就是一团深不可测的水,她不能拿她女儿的性命开玩笑。
她眼神一黯,苦涩而笑:“芸儿,不管如何,我都不能让风荷去杭家,她清净惯了,受不得那份罪。尤其你四哥房里通房丫头小妾一大堆,风荷的脾气我最清楚,她不是大度能容人的。”说着,董夫人爱怜的看了女儿一眼,从小的教条又如何,她是那个年纪过来的,再明白不过了。
曲夫人是母亲的独女,自然能够理解一个做母亲的人,她轻轻点头,叹道:“姑妈,那你就快点想个法子吧。我们老太妃最是个办事利索的人,说办就办。”
曲夫人又坐了一会,方才告辞,风荷直送到二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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