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她好像没有考虑就做出了详细而如实的结论:“春生在咱农村应该算是个好小伙子。模样长得不错,吃苦能干,孝顺老人,心眼也不错。论家庭条件,他爸爸是县城百货大楼上的售货员,月月有工资,一家人不愁吃穿。春生再接班进了城,就更不用说了。”“进城有啥了不起的!他还是他!”她目光垂在胸前,轻蔑、固执地说道。那气势是对春生的接班进城放不眼里。实际上,她用这种口吻对姐姐说话,难道不是一种策略吗?文清放下手里的毛衣,看着她争辩地说道:“嗬,口气还不小呢?好像你比人家强一大截子。人家春生接班进城,把户口牵进城里,再找个城里的媳妇,两人都拿工资,吃香的,喝辣的,享不尽的清福。”“你咋知道人家找城里的媳妇?告诉你了?人家愿意找个农村的呢?”“人家愿意找个农村的,告诉你了?”文清抓住话柄反驳道。“我……”文秋愣怔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她立即想到了今天下午春生在河边对她说地那些信誓旦旦的话。她当然不希望姐姐的预言成为事实,她更不希望春生的那些话只是成为口头上的一种承诺。再单纯、天真、纯情的年轻女子,也会三思而后行的。小小年纪,自然有她聪明的思维方式,毕竟婚姻大事,非同小可。再说,人心隔肚皮,谁猜得透呢。由于事情还不到开门见山的地步,表面上,她就不能和文清正面成竹在胸把里攥地说地一是一,二是二地既成事实。实际上,文清的话也着实给她敲了一下警钟,谨慎和小心使她自然而然地扪心自问:他的话可信吗?自己咋没想到这一点呢!真笨!她带着一连串的忧虑和担心不吭声了。第一次涉足爱情,她不得不小心从事。她眨巴了一下眼睛,又感到自己有些好笑,八字还没一撇呢,看自己激动的!不知不觉笑容流露了出来。她本能地作了一下心理上的调整,就把那一个个忧虑和担心甩在了脑后。她从不被任何烦恼和忧虑所困惑。这就是她的个性。对待任何事情,她都这样自然豁达,乐观处之。忽然间,在文秋脑海里又闪过一个活泼有趣的话题。不知怎么搞得,她今天尤其显得思绪活跃,不可思议。“姐,你和李二柱的事进行到啥程度了?”她转脸快活地笑看着文清问道.“我和李二柱?我和李二柱有啥事啊?”文清把毛线扣套在针上,微微一愣,认真地又像是若无其事地问道。“你就别装了!风不来,树不响,河里没鱼不撒网。这点儿虼蚤似的小事,咱龙腾岭谁不知道啊。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你还守口如瓶呢!”“没影儿的事儿。”她慌忙掩饰道。一激动,毛线针松了好几扣。“装得不像不如不装。”她瞧着她已经开始发红的脸,诡谲地一笑,好像掌握了她的第一手资料,饶有兴致地继续说道,“姐,这有啥不好意识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年轻人谈情说爱不是啥丢人的事。叫我说,咱们乡下人就是太封建太保守!只要一看见男人和女人在一块说说笑笑,眼皮一耷拉就不寻思好事!如果叫他们进了城,看见那些搂腰搭背的男男女女,还不得整天闭着眼走路啊!”“文秋,你这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稀奇古怪的话啊!”她板起脸嗔责道。“稀奇古怪?”文秋不当回事地又笑了,“咱乡下人看着稀奇古怪的事,城里人早看腻了!等到城里那一套传到咱龙腾岭这个山旮旯里来,怕是到了2000年还拐弯呢!”“还一套一套的呢!”“姐,你说人家李二柱哪一点配不上你?”她很自然地把话题扯了回来,“李二柱,在咱龙腾岭那是站排头的小伙子。论模样,长得一表人才;论本事,砖厂厂长,养鱼专业户!腰里有钱,定下有车,还有五间一套的漂亮房子,屋里全是现代化的摆设。你还要啥?搁到我身上,有这么个好小伙子在后边追我,我当时就答应。人活一辈子就是图玩得痛快,活得潇洒。”文清对她说的这些并不感兴趣,低头把松了的那几扣毛线用针串上,一边打一边轻蔑地说道;“他的钱、摩托车、房子、现代化的摆设,我不看在眼里!趁这些东西有啥了不起的!”“砖厂厂长、养鱼专业户——他的本事你总看在眼里吧?”“我也不稀罕!”“哎,姐,这就怪了,你啥也不看在眼里,啥也不稀罕,你到底想要啥?人家李二柱每次找你,你把脸一撸秃,嘁哩喀喳一阵子把人家训一边去了。没好话。哪有你这样的?!”文秋折身坐起来,瞪起黑亮的眼睛看着她费解地说道。“我就是没好话!天底下哪有他这样求婚的,把摩托车往路上一横,拦住就……”文清想起过去李二柱向她求婚时的情景既生气窝火又无可奈何,说不下去了。“你还要人家咋样?难道说让人家给你跪下磕头求神拜佛那样不成?”“我不是那意思。”“你的意思我懂了。你嫌李二柱对你不够亲热、不够温柔,用句城里人的话说对你爱的不够疯狂是吗?”她眼睛一亮胡诌开了。看那神情是认真的,却又流露出一丝调皮的好玩。“你又满嘴胡说了!”她生气不打毛衣了,撂在一边。她调皮开心地笑了。“姐,别生气,我不是成心的。可你总得说个理由吧。”她犹豫了一下,很冲地说道:“啥理由也没有,反正我就是不答应他!”不答应又怎么会没理由呢?“你是不是对李二柱这个开放型的马路求爱者看不惯?”她模着她心思地说道。“这你别管。”文清脸有些红了。坚决不能告诉她!她这个年龄一天到晚除了蹦蹦跳跳,吃喝玩耍,啥也不知道,啥也不懂,更不懂得男女感情,告诉她只会坏事!然而,文清哪里知道,这个被她视为天真无知的小妹,今天下午,已经欣然答应了一个成熟男人的求爱,醉入绵绵的联想中,并满心欢喜地作好了明天晚上按时赴约的准备。当然她也不会把这一切告诉给什么都懂得的姐姐的。任何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特别是女人。“姐,你啥都好,就是有一样不好——脾气太倔——争强好胜——丢钱不丢面子。”文秋沉默地看了她一眼,带点儿批评的口气说道。文清也清楚自己的这一缺点,但又很难克服掉,没办法,无奈感慨地说道:“山能改,性难移,这辈子怕是改不了了。”“唉,谁摊上你谁就等着倒大霉吧。天不早了,该睡觉了。”文秋伸了一下懒腰,带着困意托腔拉调地说着,掀掉身上盖着的毛巾被,下来床,一只脚趿拉上鞋,一步迈到文清的床上,扯开旁边叠着的毛巾被,在里头躺下盖上了。露着头,闭上眼,说什么也不动了,像个天真撒娇的小孩儿。“哎,文秋,你这是干啥?咋跑我床上来了?”文清赶紧拿起床上的毛线,怕针攮着她。“我怕你睡觉做噩梦害怕,给你做个伴儿!”“你还是这么淘气。”姊妹俩又说笑了两句,熄灯睡了。这时候,雨停了,云开了,璀璨的星星开始躲着匆匆走过的云朵闪烁着,天稍微有了点儿亮光。一阵湿凉的夜风吹来,院里的树木哗啦啦地抖响着,几滴大大小小的水珠从树叶上滑落下来,乒乒乓乓砸在被雨水湿透的松软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