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子放的凝重自然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出离的愤怒。
他缓缓转身,正面死死地盯着何刊。
“你敢开枪吗?”他沉声地说着,然后慢步走到何刊身前,停下:
“你知道,这只枪代表什么含义吗?”
那一刻,何波再度感受到了一种气势;那种气势他无法理解和表述,但压得他再度窒息;王子欢与郭斌也感受到了,只是没有他那么深刻。
宋华的感受更强烈,因为他熟悉这种气势;那是久居上位的强者身上才能散发出来的威势。他从欧阳正林那里经常感受到过这种气势。只是陈子放给他的感觉更强烈,因为陈子放的气势里,不只是威严,还有煞气,杀伐之气;这更让他感到震惊!
陈子放的声音逐渐高亢:“从党将这只枪交到你手里的那刻起,这只枪,就是你的生命!需要你像捍卫自己的生命那样,去捍卫这把枪的尊严!当你拨出枪,便意味着,你面临的一切,很可能需要你以付出生命为代价!作为员,公安警察,在这个世界上,值得你用生命去捍卫的,只有两样——国家、人民!”
陈子放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何刊的脸色已经煞白,汗珠顺着额头、脸颊滚滚而下;随着陈子放的声音渐强,握枪的手开始发抖、无力,最后终于垂下。他再也不敢对视陈子放的眼睛,那眼神,犹如一把利刃,只刺他的心扉,仿佛要解剖他的灵魂。他垂下了头,不敢正视那震撼心灵的眼神;他的头,再也无力抬起。
陈子放从他垂下的手里,轻轻取下枪,再放入何刊的枪套;何刊事后都感觉奇怪,当时自己竟然没有任何反抗和挣扎,甚至连反抗挣扎的意识也没有。其实,他应该庆幸自己的麻木和迟钝,或者说庆幸自己迟到的愧悟;如果当时他有过激反应,对他来说,那才是真正的灾难。
“你还有救,好自为之。”陈子放突然莫名其妙的说了句,便不再理他;回身站到叶可乔身边,握住了她的手;陈子放知道,刚才,她一定很紧张。
“我是省委办公厅宋华。”宋华看情势缓和下来,知道自己该说话了。
一般干警不知道宋华,但何刊知道这号人物;一号大秘,谁不想结识?现在倒是站在面前了,可自己能上去搭讪吗?
“今天,我是受欧阳书记委托,宴请陈子放同志。”该出的牌当然要亮出来。
何刊知道,自己今天真是碰到鬼了。
“事情我已经了解,会如实向欧阳书记汇报的。”
“完了,得想如何善后了;但愿欧阳书记不深究。”何刊已经在考虑如何写检查。
宋华一锤定音:“如果没有其他事,都散了吧。”
何刊朝干警摆摆手,率先往外走;不一会,包房里就清净了。
“今天让宋哥扫兴了;现在这样子,也没法再继续。我们改天再聚?”陈子放看宋华败兴的神色,先说了出来。
也只有散了;几人下楼,各自离去。
何刊从宁阳宾馆出来,就给姚石明打了电话;在听到“宋华”这个名字后,常务副市长没有再说什么:“嗯,知道了。”就挂了电话。
何刊很郁闷,自己是得了他的指示在办事啊,怎么现在出岔子了,就不管了呢?回头再一想,自己不也是想为儿子出口气?只是这口气出在了烧红的铁板上,反而灼伤了自己的嘴罢了;为今之计,还是想办法善后吧。
第二天,他刚到办公室,还没想好怎么向局长说呢,范局的电话就过来了:“何局长,你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何刊心想,省委办事就是有效率啊;现在,只有硬着头皮上了。
到了范局办公室一看,还有几个人在;看表情很严肃,应该是省委派来的。
何刊猜得不错,是省委派来的,但他没猜到的是,这些人是省集的。
“何刊副局长吧?我们是省集的,有点问题想找你核实了解一下,请你配合。”
“我就是拔下枪,也没开枪啊;没有必要惊动省集吧?”何刊有点迷糊;可没有机会让他辩解,来人将他铐起,向范局打了个招呼就把他走了。
事情在程伟民的意料之中;可结局却出乎他意料之外。
何刊被带到省集以后,在录音和照片面前,很快就交代了帮侯二“擦”的一些事情,甚至以前帮过的忙也交代了;也承认收过红包,都是逢年过节之类的红包,对那录音里的二十万却拒不开口;也不说收了,也不说没收;三天后再开口,却是说,那二十万当时是收了,可第二天又还了回去。
行贿者侯三也被叫到了省集,核实的情况竟然和何刊说的一模一样。
尽管巨额受贿罪名不成立,可渎职行为还是得追究;开除党籍、开除公职,对于何刊来说,这个结局已经很满意了;当然,该感谢哪些人他心里也有数。不过,他并没有真的去感谢那些人。双开后,何刊就离开了宁阳市,去哪儿了没人知道。再后来,有人说在南方一家工厂见过何刊,他在帮那家厂守大门;据说,那家厂自他开始守门起,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盗窃这一类的治安案件,也算是一大奇闻吧。
尽管何刊逃过了一劫;但侯二却没他那么幸运。后来一审被判的死刑,当然,那都是后话了。
何刊下台,当然是程伟民最高兴;他后来和陈子放聊过这个事情,说这事在宁阳都传神了:市公安局副局长因为得罪了陈子放,儿子被打,自己的枪也被陈子放下了;第二天陈子放还叫了省集的人去查他,结果闹了个官、财两空。陈子放就笑,说哪有的事?程伟民也笑,难道这一切不是因为你?陈子放一想,这几件事情确实还真是自己干的;只是外界以讹传讹,歪打正着,却反而道出了真相。
程伟民还问,就这么放过何刊?
陈子放还是笑,说你怎么这么小心眼啊;石头搬开就得了,还非得砸碎?何刊这人毕竟还是党培养多年的干部,还有一些良知和觉悟,在最后时刻还是知道放下枪啊;何必赶尽杀绝呢?得理也得饶人啊,是不是?这世界,少了一个坏人,但是多了一个普通人,这其中的意义,不是更大?
不过这些话都是过了很久以后,程伟民才得以和陈子放当面聊起;因为还没等到何刊被双开,陈子放就接到了省委组织部的通知,正式踏上了他辉煌的仕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