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31
这之前，‘下海’一词在郎州城仅仅是个时髦语。‘深圳速度’以及‘下深圳’常被人们挂在嘴上，但真正敢以身试水还没有几个人。政府机关、事业单位，乃至国营企业工作的人都死死的抱着‘铁饭碗’，生怕一松手‘铁饭碗’就会砸碎。
百货公司报到市商委的新《人员编制》很快便批复下来。招工和急需大量商场经营管理人员的消息伴随着春末初夏的凉风刮遍郎州城。于是乎，纸条、电波顷刻间向张幕驰扑来。不少政府机关，事业单位的人都想‘下海’了。有的是因为不被重用；有的是想搞业务捞点外水；有的则是想以国贸大厦为试验场，一旦淘到‘经’即刻南下闯深圳、珠海等地。
张幕池大权在握。一时间有些应接不暇，有些还很棘手。
这天下午，张幕驰把翟茹新叫到他办公室。
翟茹新走进张慕驰的办公室，看见一个男人跷着二郎腿坐在办公桌前。男人有些秃顶。翟茹新判断：此人应该有四十四五岁。
张幕驰说，介绍一下，李继邦，刚从师院调来。继邦！这就是我跟你说的翟经理。李继邦朝翟茹新伸出手来，但仍坐着。翟茹新最讨厌这种男人。但听张慕驰的称呼便知道此人有着特殊的关系，只得伸出手去意思了一下。张幕驰又说，李继邦过去是师院行政科副科长。我的意见是安排在商场，担任四商场主任。其实，所谓我的意见也非张慕驰的意见。李继邦走进张慕驰办公室张慕驰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你想到哪个部门？李继邦说他也不晓得哪个部门好。张慕驰又问，到行政科咋样？李继邦说，不想干。张慕驰又问，你对那一块业务比较熟悉？或者有什么爱好？李继邦说，我就喜欢唱唱卡拉OK。张慕驰犯难了。心想，若是饭店开张了可以安排到娱乐部，随他唱随他跳。可饭店开业八字还没一撇呢。于是说，四商场经营家用电器和文化用品，去那儿当主任怎么样？李继邦说，可以。
张慕驰望着翟茹新。翟茹新心想，你都安排了我还说什么。便说，你决定。张幕驰说，那就这样。翟茹新问道，是先宣布，还是等下文后再宣布？张幕驰说，先宣布。
李继邦跟着翟茹新到了七楼。
七楼是设备管道转换层，空间低矮，商场临时办公室就设在中间一块无管道设备的地方。五个部门由五张旧写字台拼凑在一起，形成了个五角星型状。开会时，翟茹新就坐在五角星的顶端。五角星的周围还摆放着十几张各式各样成色不一的椅子，但摆放得很整齐，就像一个大的圆圈包围着五角星。
翟茹新拍着手叫道，各位！十几个人的注意力被吸了过去。翟茹新说，介绍一下。这是新来的四商场主任李继邦。大家欢迎。翟茹新带头鼓掌，掌声骤然响起。
翟茹新做了个安静的手势，扭头对李继邦说，李主任！你自己介绍一下。李继邦立马抱拳道，各位！兄弟我以前在师范学院工作。初来乍到，请多多指教！翟茹新听着，觉得怎么这样别扭！忽听一声，哟！看不出呢！李主任还是高等学府的知识分子，难怪说话文绉绉的。是汤丽。汤丽正眄视着李继邦。翟茹新瞪了一眼汤丽，向李继邦介绍道，这是一商场主任汤丽。李继邦朝汤丽点了个头。他一进来就注意到汤丽。汤丽的美吸引着他的目光。汤丽白女敕、圆润而的臂膀、*吸引着他的目光。汤丽也一直注视着李继邦，她觉得，这个人的不但身材委琐，皮肤就像腊月间腌制的酱肉皮子一样。
翟茹新一一介绍了商场负责人后叫道，伞赛花！伞赛花大叫一声，到！嚯的一下站起来，像个军人似的挺直腰扳。翟茹新忍不住笑道，腾两个抽屉给李主任。伞赛花拉起嗓门大声答应着，要得！忽见翟茹新两眼睛瞪着自己，慌忙收起笑容。翟茹新扭头对李继邦说，就这样。李主任！我还有其他事情，有什么不清楚的就问伞主任。说完给汤丽递了个眼色，示意汤丽少说些风凉话。
翟茹新边走边想，这个李继邦究竟是何许人士呢？从张幕驰对李继邦的态度。她觉得，肯定是个有来头的人。她又想，伞赛花是个大大咧咧的人，和什么样的人都合得来，不担心。担心的是汤丽。汤丽是个爱憎分明的人。她若是喜欢你，满嘴的甜言蜜语。她若是不喜欢你，出口便是尖酸刻薄的话，常常弄得场面尴尬，令他人下不了台。
果不其然。李继邦走到汤丽身旁主动搭讪。汤丽瞥了他一眼，掉过脸去与旁边的女青年说话。李继邦讨了个没趣，便回到写字台坐了下去，取出香烟，抽出一支。
汤丽的影响力太大了。低矮的空间鸦雀无声，十几个人都埋头各自做事。伞赛花有些于心不忍，从抽屉里拿出《商场开业筹备进调计划》对李继邦说，李主任！你先看看这个嘛。李继邦接过去翻了翻，没兴趣。丢在写字台上，提着公文包向外走去。
汤丽朝李继邦的背影骂了句，色鬼！伞赛花幸灾乐祸道，谁叫你穿得暴露呀！汤丽大叫一声：伞赛花！见李继邦回头望着自己，压低声音道，等一会儿再跟你说！
第二天一早，翟茹新在电梯口碰见张幕驰。张幕驰说，我考虑了下。李继邦不适合在商场，我准备把他调整到食品科去。翟茹新说，你作主。
食品科有职工十七人，男职工居多。
顾青山接到张慕驰的电话后到人事科叫吴芝梅调出李继邦的档案。当他看见‘社会关系’一栏写着：‘李定国父子’几个字时大吃一惊，暗暗说了句，天助我也！
顾青山马上去了食品科，叫一个业务员与另一个业务员共用一张写字台，将腾出的写字台和科长的拼在一起。之后，他召集了四个业务科的正副科长们抓阄。十三个人从十元到五十元不等抓出了总数四百元的纸条。之后，他指令房文德负责订餐。
十点钟，吴芝梅带着李继邦去了顾青山办公室。
顾青山就像见到久别的老朋友一样热情地款待着李继邦，又是递烟又是沏茶又是拉家常。然后，带着李继邦去了食品科。
四个业务科的正副科长走进食品科办公室。顾青山介绍道，各位！这是新来的食品科李副科长，大家欢迎。
介绍毕。顾青山问房文德，餐订好了没有？房文德说，早就订好啦！就等李科长。顾青山便对李继邦说，继邦！几个科的负责人要给你接风。李继邦立马抱拳向众人示意，感谢感谢！顾青山做着‘请！’的手势叫声，继邦！请！
出门后，顾青山叫房文德去叫田芫诗和范娅妮，还有解万平。
酒这东西好。一杯下肚，陌生人不再陌生。三杯下肚，陌生人便成了朋友。
解万平说，李继邦这个样子一看就是个聪明人。田芫诗说，花口花嘴！解万平瞪眼道，不信你看嘛！秃顶，聪明的象征。脑门上全是皱纹，善于思考。戴眼镜，读书读得多的表现。你不要说，李继邦这个样子还有点像个外星人。对面的房文德嚷道，外星人就聪明啊？解万平又瞪眼道，妈×的！埃及金字塔都是外星人三千多年前指挥修建的。你说聪不聪明嘛？
李继邦表情有些难看。顾青山慌忙打圆场道，你不要理他。他那张臭嘴，哪个他都要戏弄两句。田芫诗说，不一定。你们哪个听见过他戏弄过‘张老者’和‘许世友’？范娅妮马上接过话说，还有一个人。顾青山慌忙向她二人使了个眼色。李继邦抬起酒杯说，解主任！口干不干？我敬三杯怎么样？解万平抬起酒杯瞪大两眼道，来嘛！
结束前，李继邦站起来抱拳道，顾经理！各位！下午郎州宾馆。吃饭、卡拉OK算我的。
吴芝梅中午将李继邦是李定国的儿子告诉了翟茹新。翟茹新说，我就估计他是个有来头的人。这种人，敬而远之。
32
上午十点过钟，斯文姝抱着一摞《商业通讯》走进一个个办公室。丢在每个办公室办公桌上的同时附带一句，里面有翟经理的文章。
到了七楼，斯文姝见翟茹新正在组织会议，便有点畏缩不前。翟茹新叫道，拿过来。斯文姝赶紧走上前递一本给翟茹新，闪烁着一双大眼睛说，翟经理！里面有你文章。翟茹新接到手上急忙翻到目录，一眼就看到‘翟茹新’三个字，嘴里发出‘哇！’的一声。紧接着，又发出“马培林！”的一声轻声惊叫。
目录上，‘马培林！’三个字就在‘翟茹新’三个字的上面。
翟茹新手指‘马培林！’三个字顺着连接号看过去，是一篇题为《全市商业企业改革的构想》的文章。她心想，马市长肯定会看这一期《商业通讯》！
安排完工作，翟茹新便去了张慕驰办公室。
张幕池昨天就拿到了这一期《商业通讯》。今天一大早，他就去了市商委，把翟茹新的考察报告吹嘘得天花乱坠，力荐翟茹新担任百货行业协会秘书长。
张慕驰问道，见到你的大作了吗？翟茹新连连说谢谢！张幕驰说，我刚从商委回来。杨主任看了你这篇文章，夸奖写得很好。商委准备采纳你的意见，先把百货行业协会成立起来。翟茹新点了一下头，心里美滋滋的。张幕驰又说，你要作好思想准备，有可能会让你担任协会秘书长。翟茹新似乎不相信，说，让我担任秘书长？论资排辈。再怎样，也轮不到我呀。张幕驰说，论资排辈？都什么年代了。市委市政府要求成立行业协会，目的无非是顺应改革开放的潮流，弄一帮老家伙，能改革开放吗？话刚一落音，他立即后悔了。两眼一闭，嘴里发出轻轻的‘哧！’的一声。翟茹新从来就不太注意别人感受和表情。于是说，那倒是。又问，什么时候成立？张幕驰说，快了。你考虑考虑。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向上面推荐。翟茹新说，我考虑一下。
翟茹新回到办公室思忖了片刻。觉得，当秘书长有当秘书长的好处。如果行业协会秘书长和国贸大厦总经理一肩挑的话，那更有利益今后组建百货集团。于是，决定争取。便拉开门又去了张幕驰办公室。
顾青山接到《商业通讯》后立即走翻开目录。待见到《走集约经营道路振兴全市百货行业》的标题时还以为自己的标题被编辑部改了。待看到“翟茹新”三个字时，一惊。‘啪’的一拍桌子，心想，你张幕驰不是说把我的推荐给莫璀吗？他立刻翻到第5页，见标题下仍然是‘翟茹新’三个字。于是，抓起《商业通讯》走出办公室，大步朝张幕驰办公室走去。
顾青山推开门问道，张经理！这是怎么回事？张幕驰说，我正要打电话给你。顾青山又问，咋回事？张幕驰说，我都觉得很对不住你！说完，脸扭朝一边做了个深呼吸，发出‘唉！’的一声叹息。然后，转过脸来，面带愧色地说，下次。下次我一定想办法弥补。顾青山马上想到肯定是翟茹新这个娘们使了美人计或耍了什么手段，便埋下头咬牙切齿地轻声骂了句，妈的！张幕驰听见，心中一喜，赶紧扑上已想好的话：不过呢，我觉得翟茹新的这篇文章同你的那篇大同小异。发表谁的都可以，只要对行业协会有益，对百货公司有益。你看，这下面还专门注明。作者，郎州市百货公司副总经理。
顾青山气急败坏地回到办公室再次翻开《商业通讯》，见目录上‘翟茹新’三个字紧挨着‘马培林’三个字头。他想，马培林肯会看这篇文章，市委市政府，市商委的领导也会看这篇文章。他骂了句，妈的个×！什么都要同老子争！摘下眼镜，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嘀咕道，如果让她担任秘书长，老子不就没有什么指望了么！忽然，他想起张幕驰说的两篇文章大同小意。什么意思？他慌张地戴上眼镜，仔细阅读起翟茹新的文章来。
顾青山发现，翟茹新的这篇文章与他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有好几处雷同。他立即拉开抽屉拿出自己的考察报告，逐字逐句对照。他发现，有的段落甚至连措词都一模一样。他又一拍桌子，骂了句，妈的！这是剽窃！站起来，叉着腰，气呼呼的踅来踅去。
突然，顾青山发‘哼哼’的一声冷笑。他迅速回到办公桌前，坐了下去。反复对照了两篇文章，在两篇文章上勾出了五处他认为剽窃的部分。
顾青山将两份东西装进包内提着出了办公室。
游百砀听顾青山这么一说，就像弄丢了钱包似的翻箱倒柜找起来。他一边找一边挠着头，咕噜着，妈的个臭×！丢那去了呢？丢那去了呢？顾青山问，领导！找啥？游百砀说，这一期《商业通讯》和你那篇论、论……顾青山赶紧补上，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游百砀说，对对。顾青山一边从包里拿了出来，一边说，我都带来了。游百砀接在手上说，你把剽窃的地方勾出来。顾青山说，我已经勾在上面了。说着，翻开《商业通讯》和他那篇文章指指点点。游百砀嚷道，这么多呀！嗯！好！好好！
那日，顾青山打印了二十份他的考察报告。给张幕驰一份，自己留一份。之后，他将十八份给了市商委领导和各处室。
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送在前，《商业通讯》发在后。于是，‘翟茹新发表在《商业通讯》上的文章是剽窃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很快在市商委内传开来。
百货公司的职工都在半月前学习了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看了《商业通讯》上的《走集约经营道路，振兴全市百货行业》自然深信不疑了。
翟茹新大呼冤枉。争辩道，同样的考察目的，同样考察的是本市郊区县，有点雷同的地方是很自然的事。然而，没人相信。她又拿着顾青山的《论郎州市百货行业的振兴与发展》和自己的《走集约经营道路，振兴全市百货行业》对比。发现，的确有几个地方雷同。有几处，她记得自己没有写过。她立刻翻箱倒找起底稿来。
翟茹新找了好一会儿。猛然想起，底稿拿给了张幕驰。她立即去了张幕驰办公室。张幕驰说他早给了编辑部。没有底稿，翟茹新即使有一百张嘴巴也难辩了。
33
六月八日全市百货行业协会第一次筹备扩大会议在市商委会议室召开。会议选举市商委副主任韩一清为理事长，九个区（县）商业局一名副局长和市商委下属九家企业主要负责人为理事。
当主持人宣布顾青山为秘书长时，顾青山站起身来。他脸上十分平静，内心却激荡着胜利喜悦。他首先微笑着向主席台的市领导、市商委领导点了点头。然后向左边的点了点头，向左边点了点头。最后，向身边的翟茹新点了点头，这才坐了下去。坐下后，他身体向后，斜视着着翟茹新。他看到，翟茹新一脸阴霾，一脸的忿然。心里‘哼’的一声，又道，论智商你还差了点！
翟茹新是十分生气，但并不是因为没当上秘书长。她生张幕驰的气。在无计名投票前她给张幕驰说，张经理！我知道你想帮我，但我真的不相当。你不要写我的名字。张幕驰点了点头。可记票时记票人还是念道：翟茹新一票。记票人最后宣布票数时又大声宣布：翟茹新，一票。翟茹新听见，有人嘀咕道，剽窃还想当秘书长！还有人说，这一票肯定是她自己投的自己。……
其实，翟茹新的这一票并不是张幕池投的。而是顾青山。市商委在讨论秘书长人选时就内定了顾青山。游百砀又向区（县）局长作了一番游说。顾青山早已胸有成竹，便与游百砀商量，奚落翟茹新一下。
翟茹新生了两天闷气。想想，也自然。顾青山毕竟在原百货站，现百货公司工作了十来年，对下面的情况熟悉。再说，自己也没那个精力和时间。至于‘剽窃’，她已向市商委和分管副市长马培林作了解释，也请张幕驰作了证实。至于其他人，爱怎么想怎么想。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随他去！这样一想，她也就释然了。
34
商场管理人员的配置基本完成。行政、业务上也补充了不少的人。几乎，除翟茹新和顾青山外公司中层干部以上干部都有子女或亲戚招入或调入百货公司。翟茹新和顾青山没有亲属或亲戚招入或调入百货公司并不是说他们不想，只是他们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标：夺张幕驰权，坐上第一把交椅，干出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来！由此，衍生出非亲非故才能铁面无私，干一番大事的共识和时代赋予他们弄潮儿般的共性。
张慕驰的女儿女婿从郊区工矿调入了百货公司。一个任了二商场的商管员，一个任了食品科的业务员。
这时，郑州商战刚刚打响。‘中原之行哪里去——郑州亚细亚’的广告语经中央电视台早已烂熟于人们耳朵。翟茹新想带队去郑州学习几天，便在拟定名单时她动了个小脑筋：在她和五个商场负责人后面加了‘张苹英’三个字。这一来，张幕驰便爽快地同意了。
一大早，翟茹新一行八人就到了二七广场。远远的，就能看到亚细亚大楼墙壁上那轮光芒四射的‘太阳’。那‘太阳’，似乎充满了一股桀骜不驯的倔野性。翟茹新两眼凝视了很久。心想，国贸大厦也应该有个徽记，便喃喃地念叨着：guó国、mào贸、dà大、shà厦。一个用大写字母GMDS拼成的圆形红色图案在她大脑里形成。她决定，回到公司就在班子会上提出来。
……
七月中旬。何普贤要带学生去广州实习，便把女儿送到县城爷爷女乃女乃那里。
何普贤一走，翟茹新便无牵无挂，无拘无束，像只鸽子早晨从家里飞出去晚上才飞回到家里。
时下，各大专院校，各机关企事业单位都在扫‘舞盲’。翟茹新在电视大学上完课后也学了，但兴趣不大。按她的说法：是夹生饭。
今天是周末。昨天，汤丽就跟翟茹新说好了今天去歌舞厅跳舞。下班后，翟茹新便换上了白色的坎袖连衣裙和白皮凉鞋。
吃完饭，汤丽说，我给你化化妆。翟茹新犹豫起来。她从没有进过正二八经的歌舞厅。一来害怕出丑，二来担心歌舞厅里乱。便说，算了。我还是不去了。汤丽问为啥不去？翟茹新说，舞厅那种地方乱七八糟的。再说，让一个陌生男人搂住腰，真恶心。汤丽大叫一声，你也太封建了嘛！汤丽丈夫说，去‘星光灿烂’歌舞厅消费的政府和企业头头老老也不少。翟茹新‘哦？’的一声。汤丽丈夫又说，你去看看。不想跳，坐一会儿我就送你回家。翟茹新点了点头。汤丽便拖着翟茹新去了卧室。
汤丽给翟茹新涂完口红后又打了胭脂，抹了眼影。看着镜子里的翟茹新，汤丽说，漂亮！非常漂亮！还差一样东西。说着，拿起梳妆台的香水就往翟茹新身上喷洒。翟茹新一边惊叫一边伸出两只手抵挡。汤丽说，有什么关系嘛！封建！说着朝自己的颈根，腋窝，连衣裙的胸襟喷洒着香水。趁翟茹新不注意，又朝她身上喷了几下。
出卧室，汤丽对丈夫说，哎！看看我们翟小姐漂不漂亮？像不像白雪公主？翟茹新推了汤丽一下，骂道，你要死呀！
星光灿烂舞厅是目前郎州装修最豪华的歌舞厅。
音乐还没响起。铺着黑色大理石的舞池反射着顶棚的灯光，像天上的星星一样。舞池的周围安放着沙发、圈椅、茶几。翟茹新耳目一新，见周围的人穿着大多不俗，便放心了。
音乐响起，汤丽丈夫说，翟总，请！翟茹新说，我不太会跳。汤丽丈夫说，不要紧，跳两曲就好了。
紫色灯光使翟茹新全身白里透着蓝幽幽的冷光，也使得她格外的醒目。
这是一首翟茹新熟悉的歌曲《未了情》。
翟茹新天资聪慧，汤丽丈夫带得也好。三分之一曲子后，翟茹新便踩着了节拍。
翟茹新和汤丽丈夫回到座位。汤丽问怎么样？翟茹新说，不错。
音乐响起，汤丽丈夫看看翟茹新，又看看汤丽。翟茹新推了下汤丽，汤丽便站起身来和丈夫下了舞池。
一个男人走到翟茹新跟前说，小姐！能否请你跳曲舞？翟茹新抬起头来，眼前蓦然一亮，心里‘哇！’的一声，便快速打量了一下男人。见他黑色T恤衫，黑色西裤，黑色皮鞋。心里说了句，帅气！便站起来。
下了舞池，翟茹新发现男人高出自己一头。
紫光灯下，白色连衣裙刺眼的白蓝光反射在男人脸上，使得男人看起来皮肤很白净、清秀。他的两个腮帮子有着青幽幽的络腮胡印迹，一副金边眼镜架在挺拔的鼻梁上。透过镜片，能看到他长着一双又黑又明亮的眼睛。他的嘴唇很富有男性的魅力。下巴稍微有点外凸，就像刚出笼的小馒头从边上切下一片贴上去一样，让人有一口咬着的。这么说嘛，他的全身充满了优秀男人外表所应具备一切魅力。
翟茹新第一次同陌生男人跳舞，心里很紧张，手控制不住地颤抖。男人舞姿很矫健，进退旋转自如。翟茹新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但舞步仍旧生硬。
这是一曲快四步舞曲。曲子很长。翟茹新几番想退出，但鼓点太快，那男人又总是编着各种花。翟茹新应接不暇，只得坚持到最后。
一般来说，听到舞曲接近尾声时人们便成双成对退出舞池。翟茹新还不习惯，那男人似乎也不知道这一点。于是，舞池里就乘下了他俩。众人的目光便中在他俩身上。有人嚷起来：哇！好般配的一对！就像《天鹅湖》里的王子和白天鹅！
翟茹新大汗淋漓地回到座位。汤丽兴奋地说，他们都在说，你们两个就像《天鹅湖》里的王子和白天鹅一样！翟茹新一边擦着汗水一边说，瞎说！汤丽说，真的！我都觉得像。翟茹新眼前立刻浮现出芭蕾舞《天鹅湖》里的王子齐格弗里德与天鹅女王奥洁塔在天鹅湖边的场景来。
音乐又响起时，汤丽丈夫叫了声，翟总！翟茹新说，我休息一会儿。
汤丽夫妇下舞池后，翟茹新站起来搜寻着那个男人。她看到，那个男人与两男两女坐在对面的包厢里。从三个男人的着装和那两个女人的打扮看。她判断，他们应该是坐机关的人。蓦地，她想起那男人说话的口音好象是北京口音。她记得班书记说话的口音好也是北京口音。她心想，莫非他是班书记从北京带来的么？
‘剽窃’一事虽然已销声匿迹，但翟茹新一直有块心病：班书记知不知道？如果知道，他怎么看？
翟茹新一想到班树卿心里就像塞进了团棉花，表情也变得郁闷起来。一直以来，她都在想，要是哪天能见班书记一眼就好了。她坐了下去。
翟茹新看见那男人与一个女子编着花，转着圈，像一股风似的旋转到自己的跟前。那女子的舞姿、舞步是那么的轻松优美。翟茹新望着，心里冒出一股妒意。
忽然，那男人一扭头，朝翟茹新一笑点了个头。翟茹新的心一下慌乱起来，赶紧低下头去。待她再抬起头来时，已见不到了那男人的身影。
翟茹新喃喃念了声，齐格弗里德。心想，如果他真的是班书记身边的人就太好了。他决定：如果他再来请我，我就旁敲侧击探听一下他的身份。
音乐终止。汤丽和丈夫回到座位。
音乐又响了起来。没有人请翟茹新。汤丽给丈夫使了个眼色，汤丽丈夫便邀请了翟茹新。
一个男人走到汤丽身边，说声，小姐！请！汤丽立马站起来，与那男人下了舞池。
这个男人很健谈，与汤丽边舞边聊，似乎很投机。汤丽性格直率，加之在郑州学到的‘营销学’，便把工作单位告诉了男人，还说了‘把你们单位的办公用品拉到我们公司来。’之类的话。
汤丽没有错。错在翟茹新把‘齐格弗里德’看着班树卿身边的人，以至于中三步乐曲刚响起她就盼望着‘齐格弗里德’过来邀请她。
‘齐格弗里德’果然像追逐白天鹅来到湖边一样，走到翟茹新身边伸出了手。翟茹新欣然地站起来，向‘齐格弗里德’伸出了柔软的手。
大厅环绕着优美的旋律。翟茹新仍然紧张，仍然舞步生硬。
翟茹新虽然也能踩着中三步舞曲的鼓点，但编花转圈不熟练，只能被动地配合。因此，顾得了上顾不了下，根本没有机会开口。
中三步舞曲终止后，人们开始往外走。翟茹新一愣，问汤丽，结束了？汤丽说，结束了。翟茹新心里就像丢失了贵重物品一样。直后悔，没能问想问的问题。
翟茹新回到家里疲惫地瘫倒在了床上。立即，‘齐格弗里德’那眉清目秀的模样，潇洒风度的舞姿浮现在她眼前。她回味着那情那景，回味着跳‘中三步’舞的感觉。‘齐格弗里德’只需轻轻在她腰部一个暗示她就会旋转两圈，裙子的下摆也像伞一样撑开了，很美。
突然，她一翻身从床上爬起来，拉开三开柜的门，拿出还未拆开包装的黑色真丝砍袖连衣裙。然后，拆开包装，抖了斗搁在床上。
她关上三开柜的门，月兑了白色连衣裙和，背对着穿衣镜扭头欣赏着自己的背。两个肩胛骨凸起，皮肤光洁如玉。她转过身来，看见自己的两颗*以及乳晕就像小号紫砂壶的壶盖似的，牢牢地镶嵌在那个如同刚出笼的精制面粉馒头的乳月复上。
她拿出个黑色的戴上，穿上黑色连衣裙。镜子里的她，脸蛋儿白中透着红晕，脖子白皙，两个手膀子圆润如同抛过光似的。两个像两个紧挨着的乳白色小气球，一小*露在连衣裙的领口外，形成了一条深不见底的沟。美！确实美！她陶醉在自我的倩影中。她想，下个周末就穿上这件连衣裙去舞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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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天公很作美，阳光很明媚。翟茹新带着黑色真丝砍袖连衣裙和高跟黑皮鞋走在路上。一想到今天晚上要去‘星光灿烂’歌舞厅，要见着那个被她称之为：‘齐格弗里德’的男人。心，就像蓝蓝的天空一样爽朗。一边走，她还一边浮想联翩：如果他真的是班书记身边的人，那么，……
不知不觉，翟茹新便到了国贸大厦。穿过国贸大厦旁的通道，她看见很多人聚集在院子里议论着什么。心想，咋回事？便快步走了过去。她听见：一人说，真够惨的。另一人说，疲劳作业，不出事才怪呢！翟茹新一愣，扭头见解万平，慌忙问，出什么事了？解万平说，一个装修工半夜从架子掉下来。头着地，送到医院便死了。翟茹新大吃一惊：死啦？
八点半，解万平通知开会。
翟茹新走进会议室，见除班子成员外有解万平、基建科三个负责人，以及邢二虎和两个施工负责人，气氛有些肃穆。
会上，具体负责商场装修施工的负责人首先叙述了事故过程。
事故发生在凌晨四点。当时，发生不幸那名工人正在五楼安装顶棚。一不留神，踩空了手脚架从五楼掉出窗框，摔到地面。
据一同施工的工人讲，发生事故的原因是他们连续加班太疲劳了。
邢二虎说，张经理！迟书记！各位领导！我邢二虎承接过大小上百个大工程，从来没有发生过死亡事故。迟书记和顾经理都知道，我邢二虎做事从来说一不二。答应了的事从不反悔。但是，今天我不得不提出来，恳求张经理推迟竣工时间。说完，低下头去摇了摇，很悲伤的样子。
张幕驰就事故发表的意见：事故的原因大家都清楚了。我就不多说。人命关天。我个人的意见，同意推迟竣工时间。推迟到原定的九月十八号。这一点，我会向商委作出解释。翟茹新马上接过话来，说，我不同意！邢处长！首先，我对贵处职工的不幸表示哀悼。但是，竣工时间不能推！邢二虎说，翟经理！我也不想推。但如果再叫工人这样疲劳作业，我担心会出更大的事故。人命关天。我可担待不起哟。
的确，人命关天。翟茹新一时哑语。众人也都沉默，会议室里就跟默哀似的寂静。
片时，翟茹新提议道，邢处长！你看能不能这样，只推迟十天？邢二虎瞥了一眼张幕驰。张幕驰板着面孔，没有任何表示。邢二虎支吾其词道，这个，……迟志国打断道，什么这个这个！我认为，翟经理的提议可行。八月十二号到九月十八号才一个月的时间。有什么不行的！邢二虎喘了口气低下头。低头的瞬间他看了一眼张幕驰。张幕驰仍旧板着面孔，没有任何表示。邢二虎抬起头来说，这个恐怕不行。迟志国说，有什么不行的！多花几个钱。再请个工程队，还要我教你吗！邢二虎知道迟志国说话的份量，便没有再吱声。迟志国转过头对翟茹新说，小翟！我要提醒你。商场这一块是你在负责。你可要想好。推迟十天，就意味着商场只有五天准备时间。翟茹新说，迟书记！我考虑过。迟志国又说，当初百货大楼开业我是参加的。整个商业局调集了一百多人支援，都用了十几天时间。……顾青山突然插话道，翟经理素来以敢作敢为闻名，再立个军令状都不怕。是不是？翟经理？翟茹新看了一眼顾青山，说声，立就立！站起来，大声说道，我就再立个军令状。五天时间，如果我不能确保我分管的这一块工作按时完成，我自动辞去副经理职务！张幕驰说，我提醒大家一句。商场开业事关五省区商品交流会。草草登场，不但无济于交流会，反而会有损交流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最好别做。到时候，挨批的不是你翟茹新一个人。说完，两眼瞪着翟茹新。翟茹新心想，什么意思！你不同意就明说，何必拐弯抹角。便说，那好！我向商委汇报。弄砸了，我一个人负责！张幕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你负得了责吗！两张厚实的嘴唇翕动着，将‘这个公司，我是法定代表人！’含在嘴里。翟茹新吓了一跳，瞪着张幕慕吼道，有什么负不了责的！大不了走人！
会议室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紧起来。
顾青山心里暗自欢喜。斗吧，斗得两败俱伤才好呢！
实际上，顾青山一开始就怀疑这一事故是张幕驰与邢二虎密谋制造的。他在得知事故情况后立即上到五楼，查看了现场，发现了一些之蜘丝马迹。
张幕驰费尽心机力推翟茹新出任市百货行业协会秘书长，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就想，既然翟茹新在办公扩大会议上信誓旦旦的立下军令状，我只要牵制住商场装修，拖到交流会后开业，看她如何收场！
这两年，郎州三城区看似大兴土木，但竞争日趋激烈，就连过去不屑一顾民建工程的国家部委下属各专业建设局也开始插足了。
张幕驰找到邢二虎，以饭店装修工程为诱饵指使邢二虎设法拖延工期。邢二虎馋涎欲滴，可他没有正常的理由拖延工期。于是，便想到了用制造施工人员因加班加点，疲劳作业导致伤亡事故的理由来实现张幕驰的意图。按规定，国贸大厦工程项目有两个施工人员的死亡指标。但三年下来邢二虎做到了无一重大伤亡事故，获得了市建委的嘉奖。从良心上讲，邢二虎一点儿也不愿意制造施工人死亡这样的重大事故。但是，他今年年初才与公司签订了承包二处的合同。工程利润三七分成。在巨大‘快速政富’的心理驱使和张幕驰暗示损失在饭店装修工程上弥补的诱惑下，良心和利益，他选择了后者。
顾青山自然拿不出确凿的证据。但他可以以匿名信的方式举报。当初他就是用‘一租赁百货公司门面经营户’的匿名信的方式举报刘卫东的。他认为，手上握了个刹手锏。他要等到张幕驰打败翟茹新后才使出去，给予张幕驰致命的一击。
朱学勤见气氛紧张，慌忙打了个圆场，说，我觉得，这个事情还是先向商委汇报，听听商委的意见。张幕驰正横眉怒目斜视着翟茹新，听朱学勤这么一说，开口道，解万平！你马上起草个报告。散会！翟茹新‘嚯’的一下站起来，抓起笔记本就走出会议室。
进了办公室，翟茹新将笔记本往桌上一丢，抓起挎包又出了办公室。然后，打了个出租车直奔市商委，又直接闯进杨广学办公室。
杨广学向省里、市里保证过国贸大厦商场抢在交流会前开业的。当即，他叫上办公室主任、业务一处处长与翟茹新一同赶往国贸大厦。
会上，杨广学下达了死命令：必须抢在交流会前开业！
下午，下班铃声拉响后，汤丽走进翟茹新办公室。翟茹新还在修改着《商场筹备工作进度计划》，便说，算了。我回家吃。汤丽瞪着一双大眼睛嚷道，你回家吃什么呀？殷俊今天专门买了鲢鱼做酸汤鱼。翟茹新听到酸汤鱼口水都快流出来了。汤丽又嚷道，你吃完饭就走行不行？
在汤丽家里，一边吃饭，汤丽一边说，还是你的动作快，抢在了张的前面。翟茹新说，他那个人。如果动作不快，他不知会给上面说些什么。汤丽说，杨主任说，必须抢在交流会前开业时他的脸色都变了。太让人开心啦！
吃完饭，汤丽说声，换衣服。站起来。翟茹新说，我不想去。汤丽说，为啥？翟茹新说，心烦！汤丽说，走走走！就因为你心烦才要去散散心。说完，拉起翟茹新进了她家卧室。
打扮完，汤丽赞许道，你这一身，杀进舞厅所有的女人都得靠边稍息！翟茹新心里美滋滋的，眼前马上浮现出‘齐格弗里德’眉清目秀的脸庞来。
轿车穿过胜利广场中心花园，翟茹新瞟了一眼国贸大厦，立即想起张幕驰上午穷凶极恶的样子。于是，气上心来，没兴致再去跳舞，便说，我还是不去了。汤丽说，跳半场。翟茹新说，不去。
车到‘工大’校门口，翟茹新想走走，便叫汤丽丈夫停靠在校门口。
轿车拐了个弯，一溜烟消失在夜暮中。
翟茹新心里多少还是有些遗憾。走了两步，她停留脚步抬头望着天空一轮皎月，喃喃念了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
‘吱’的一声，轿车拐了个弯又停靠在了路边。汤丽从车上跳下，拽着翟茹新的胳膊说，我今天晚上陪你。翟茹新说，真的？汤丽说，小狗骗你。
从雁海湖流出的水顺着新安江从郎州工业大学旁边流向市中心。由于下游筑坝取水供全郎州城使用，这一带的水域变得很宽阔。
两个妖娆的女人走到江边，找了个石坎坐了下来。
一轮黄灿灿的月亮从江的对岸升起。江面波光鳞鳞，让人不由得联想起张九龄的《望月怀远》诗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
作者题外话：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哪个少女不怀春”！翟茹新！不要被世俗的东西约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