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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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个礼拜一上午开公司办公会,下午翟茹新还要组织商场柜组长以上管理人员开‘一周经营分析会’。名是‘一周经营分析会’。实际上一多半时间被她用来‘授课’。她授课水平一点不亚于何普贤。当然,也得益于搞对象和刚结婚那阵子何普贤的孜孜不倦传授。她又是个‘吐故纳新’功能很好的人。因此,总有讲不完的东西。
这个周末。翟茹新下午一到上班时间就拿过笔记本,写着礼拜一全天会议要讲的内容。
忽然,翟茹新感到有点搔痒,伸手挠了挠。
不一会儿,又痒了起来,她又挠了挠。就像有条虫子,她一挠,不动了。一不挠,它又动起来。她自言自语着,咋搞的?又挠了起来。
猛然,翟茹新想到何普贤在广州呆了一个月。她知道那边很‘开放’。难道!难道他在那边染上了性病,传染给我啦?她吓了一大跳。
一个下午,翟茹新半步不敢离开办公室。
坚持到下班。翟茹新一进家便把丈夫叫到卧室里,质问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广州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何普贤一愣,反问道,我在广州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翟茹新说,你少给我装糊涂!何普贤说,我装糊涂!我干嘛要装糊涂?翟茹新说,我问你,你是不是在广州嫖娼了?何普贤本来就大,就往外凸的眼睛鼓得老大老大,像牛眼睛一样。他大声说道,你糊说些什么呀!翟茹新说,你紧张什么?你不做亏心事紧张什么?何普贤说,我紧张!我能不紧张吗?我是个人民教师!我……
‘咚咚’的两声擂门声。壮壮在门外叫着,爸爸!妈妈!你们在干什么呀?何普贤转身去开门,翟茹新慌忙面朝窗户。
何普贤拉开门,壮壮就站在门前,瞪着一双大眼。壮壮的眼睛长像何普贤,大而略有些外凸。翟茹新觉得,漂是漂亮,就是缺少点女孩子的清秀。
何普贤对女儿说,没什么,爸爸妈妈说点事情。说着,推开壮壮把门关上。
何普贤走到翟茹新身后,压低声音问道,茹新!你是不是在外面听谁糊说了些什么?翟茹新倏然转过身来,厉声道,你怕了!何普贤说,我怕什么?翟茹新手指何普贤凶狠狠的问道,我再问你一遍,你是不是在外面嫖娼了?何普贤本说,我、我……本想说‘我守住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我犯得着吗?’但咽了回去。
何普贤从来没有赞美过妻子的容貌。他怕。他怕赞美之词让妻子飘起来。怕妻子拿她的容貌和自己比较。他虽说长很也不难看,但毕竟大翟茹新十一岁,加之遗传所致,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五六岁。
翟茹新又凶神恶煞地吼道,你什么你!你说呀!何普贤说,我、我,……还是没把后面的话吐出来。翟茹新疑心更重了,大吼一声,我什么我?何普贤说,我守住个如花似玉的妻子。我连……何普贤没有把下面的话说出来,两片厚实的嘴唇颤抖着呆视着妻子。翟茹新从没有听丈夫赞美过自己。一愣,两眼愣愣地看着丈夫。她看见,一行眼泪从丈夫眼里流了出来。
何普贤慢慢坐坐在了床沿上,双手捂住脸,说,我连我妈都都拒之门外。我,我不是人,我不是人呀!说完,抽泣起来。
翟茹新一下子懵了。她从没见过丈夫哭过。尽管,她知道丈夫这些年来心里有委屈。偶尔,她也觉得自己有些过分,可那都是婚前说好的。
婚前,翟茹新给何普贤约法三章:一、结婚后我是不做任何家务事的。如果有了孩子,你管;二、不许干涉我的工作。包括我和男同志接触。三、如果你在外面拈花惹草,马上离婚。
何普贤从广州赶回的第二天,从壮壮口中得知了母亲和小弟到郎州连自己家家门都没入的事。之后,她一直躲避着他大姐。有一天,他大姐找上门来,一顿臭骂。晚上,壮壮偷偷告诉妈妈:大姑姑来了,爸爸哭了。翟茹新当时一来是太困乏了,二来是有言在先。什么言?翟茹新生壮壮时婆婆专门赶来照顾。但进门的当天就被翟茹新撵走了。原因是,婆婆身上有狐臭味。何普贤说过:你闻不得我妈身上的味道,我以后就叫她少来我们家。
翟茹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呆呆地看着丈夫。
何普贤的身子从床沿滑下地上,肥大的身躯卷缩成一团侧身靠在床边。
九年啦!为了守住身边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为了讨得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的欢心,何普贤抛弃了事业,拒母亲于门外,像个家奴似的全心全意地侍候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并且,九年如一日,一丝不苟地履行着这个如花似玉的女人给他订立的‘约法三章’。
九年的委屈就像一条被截断的河流形成的堰塞湖突然间炸开一条口子,似瀑布般的咆啸着奔流而下。何普贤‘呜呜’地哭起来。
一声声呜呜的哭泣声震撼了翟茹新的心灵。她蹲去,抚模着丈夫的肩‘老何!老何!’的叫唤着。
突然,何普贤一下跪在地上,一边像磕头一样的用额头一下一下撞击着地面,一边大声呜咽着:我不是人呀!不是人呀!翟茹新大叫一声,老何!抱住了丈夫的头,只觉得嗓子哽噎,泪水一下冲出眼眶。
‘咚咚咚、咚咚咚’,门上响起敲门声和‘爸爸!爸爸!’的尖叫声。
何普贤止住哭泣,抓起床单擦去泪水,扶着床沿站起来,向门走去。
何普贤刚拧开门,壮壮尖叫一声,爸爸!扑到父亲身上。何普贤赶紧抱起女儿走出了卧室。
翟茹新扶着床沿站了起来。然后,倒在床上,抓起毛巾被盖住头。
晚上七点半,何普贤走进卧室,轻声叫着,茹新!茹新!起来吃饭。翟茹新说,不想吃。
一晚,娘母爷崽三人无语。
何普贤哐哄着女儿入睡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女儿的房间,推开卧室的门。见妻子面朝窗户侧身睡着。他又轻轻将门拉关上,轻手轻脚去了卫生间。
对着镜子,何普贤感到自己确实老了。老得他自己都不敢多看一眼自己的容貌。他走出卫生间,迟疑了一下,向窗户走去。
窗户开着,天空清澈透明,一弯银月挂在半空,那样皎洁。
蛐蛐的叫声使得夏夜不再宁静。楼下荷塘那边传来一声蛙鸣。接着,又是一声。
何普贤曾经教过翟茹新如何辨别雌蛀和雄蛙的声音。还说,雌蛀和雄蛙求爱的方式就像他们卫水县的少数民族青年男女对歌一样。
翟茹新迷迷糊糊的睡了一会儿。这时睡不着,辗转反侧了一阵便瞪着两眼望着天花板。心想,看来自己是冤枉了他?她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先去医院检察一下。便‘唉!’的一声叹了口气。心里说,从认识他到现在,两口子还是第一次红脸呢!
何普贤仍旧六点钟醒来。他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按照设定的程序重复着每日这个时段的动作。
翟茹新也在六点醒来,但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起来,仍旧躺着。她听见脚步声走到卧室门前,停止,离开。不一会儿,脚步声再次走到卧室门前,停止,离开。她听见丈夫叫女儿起床。听见女儿赖床、撒娇。听见丈夫耐心央求女儿。以往,她总是匆匆忙忙,从没注意过这些细节。她两眼望着天花板,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没有良心,没有一点仁慈之心。并且,不懂得什么是爱的人。她心里叫着,老何!原谅我。我向你发誓。我一定改,一定好好的爱这个家。爱你,爱我们的女儿。平身以来,翟茹新第一次从心里发出爱丈夫的声音。
门被轻轻推开了。壮壮畏惧地站在门旁叫了声,妈妈!再见!翟茹新马上回了一声,再见!壮壮便轻轻的把门拉关上。
听见关门声,翟茹新下了床。
洗漱完,翟茹新走到餐桌旁。一碗冷水面上面铺着一层黄瓜丝,一个小盘子里搁着煮熟了的鸡蛋,一杯牛女乃还冒着热气。翟茹新不觉鼻子一酸,眼泪又涌入眼眶。
翟茹新因为要去医院作检查,便没有吃早餐,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出了门。
何普贤十一点到家见餐桌上的东西没动,忧心忡忡。勉强吃完中午饭,他便躺在床上糊思乱想起来。
忽然,何普贤感到脚底板一阵刺痒。他急忙坐起来月兑了袜子,搬起脚,看见脚底板有一个大水泡。他用指甲一掐,一股水便流了出来。他立即撕了条卷筒纸沾着水。沾着沾着,脚丫子也痒起来。他立刻掰开脚丫子,见肉已腐烂发白,便撕了起来。
翟茹新去了医院。检查完,医生告诉她:真菌感染。
翟茹新回到家里,壮壮从她房间里跑出来叫了声,妈妈!畏惧地抱住门框。翟茹新‘嗯!’的应了声,鞋也没换便住屋里走。
餐桌上已摆放着咸菜、凉菜和三付碗筷。何普贤听见关门声从厨房端着的馒头出来,边走边说了句,回来了!将馒头搁在餐桌上。然后,拿着三个碗转身揭开电饭锅的盖。
翟茹新走出卧室,命令道,你住手!何普贤停住,愣愣地望着妻子。翟茹新又命令道,把碗放下!何普贤放下碗和饭勺。翟茹新说,你把手伸出来!何普贤迟疑了一下,伸出两只手。妈呀!翟茹新看见何普贤的两只手的指头上密密麻麻布满了小水泡和挠破的小水泡,就像癞蛤蟆的皮子一样。翟茹新‘你!……’的一声,张嘴刚要斥责丈夫,见女儿恐惧地望着自己便强忍住,指着餐桌说,把饭菜全倒了!何普贤‘啊?’的一声,张着嘴愣愣地望了望翟茹新问道,好好的为什么要倒丢呀?翟茹新气不打一处来,吼道,为什么!我已经被你传染啦!旋即,从挎包里拿出病历和化验单递给何普贤,厉声道,你自己看!何普贤接过病历和化验单看了看,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手,翻然醒悟,说,都是我不好,害了你。说着,垂头丧气地坐在了沙发上。翟茹新说,你给我听着。从今天起,第一、分床。第二,吃食堂。第三、去治疗。另外,我明天带壮壮去检查。今后,不许你再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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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翟茹新常往医院跑。
上午,汤丽告诉翟茹新,顾青山最近经常在商场里转,跟商场的人打得火热,还经常同大家一起搬货,整理商品。翟茹新说,他怎么突然心血来潮关心起商场来了?汤丽说,不知道。我看他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翟茹新说,没那么严重吧。汤丽说,你小心点!下面都在议,说他可能要当一把手。翟茹新问谁说的?汤丽说,你忘了,那天杨主任开完会就把他叫去办公室。翟茹新说,杨主任前不久还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去呢。汤丽说,反正从那天杨主任把他叫去办公室后,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见了商场的人,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爱答不理,总是客客气气地主动打招呼。你忘了。开会发言时他也常提到商场,说些赞扬商场工作的话。还要求批发、储运转变工作作风,树立全心全意为商场服务的观念,做到急商场之所急。翟茹新觉得汤丽的话也不无道理,但又觉得不可能。便说,他要当一把手早就当了。
下午四点,翟茹新从医院回来专门从国贸大厦大门进入商场,想证实一下汤丽的话。
翟茹新在一、二、三商场没见着顾青山,便上了四楼。
刚上完楼梯,翟茹新看到顾青山在小家电柜里面同职工有说有笑的整理着商品。
顾青山进到柜台里面翟茹新还是第一次看到。
翟茹新愣了一下,大步走了过去,故意‘哟!’的一声,说,那阵风把顾经理吹进柜台里了。顾青山一愣,眉开眼笑道,刚忙完批发那边的事,过来了解一下这边的情况。边说边走出柜台问翟茹新,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翟茹新说,小毛病。顾青山说,小毛病也大意不得,还是要抓紧治疗。不行,就给老张说一声,休息几天。翟茹新说,谢谢!两人边说边走进商场后面的过道。翟茹新往四商场办公室方向走去,顾青山停住脚步按了一下电梯说,我去趟仓库。翟茹新点了一下头,转过身走去。顾青山望着翟茹新背影抿嘴一笑,便走进电梯。
翟茹新一路走一路想,他这是在做什么?笼络人心?难道!……
办公室里只有伞赛花一个人,正埋头写着什么。
伞赛花与汤丽同时进百货大楼,可从六年前当商管员到调离百货大楼前仍旧是商管员。‘她整天嘴不停脚不闲,只适合做商管员。’这句话几乎是百货大楼领导班子成员的对伞赛花的共识。嘴不停脚不闲的人翟茹新是喜欢的。她本人也有这个特点,只是没有伞赛花那样张扬。因此,伞赛花找到翟茹新要求调到百货公司,并坦言想管理一个楼层时翟茹新毫不犹豫便同意了,只是要求伞赛花改掉喳喳呼呼的习性。伞赛花当即表白道:翟总!你放心!我保证改。那个小狗不改,那个地下爬的不改,那个……
这会儿,伞赛花能安安静静的坐在办公室写着东西实在难得。翟茹新这样一想,便转过身想轻手轻脚地退出办公室。伞赛花突然惊叫一声,哇!翟总!把翟茹新吓了一跳。翟茹新脸一沉,厉声道,我刚才还在心里表扬你,又来了!伞赛花嘿嘿一笑道,我没注意到是你。翟茹新问道,今天情况怎么样?伞赛花说,上午还可以,下午,下午……翟茹新不说话,两眼直视伞赛花。伞赛花说,下午顾经理一直坐在这儿吹牛,刚走没多久。翟茹新问都吹什么?伞赛花说,乱七八糟的,什么都吹。翟茹新说,这么说,你们办公室的人一下午都坐在这里听顾经理吹牛了?伞赛花又挠着头,翻着眼睛似笑非笑的望着翟茹新。翟茹新说,伞赛花!你是不是认为你这主任的位子坐稳了?伞赛花低下头去。翟茹新说,你是一层商场的负责人,你应该知道你自己的工作职责!我警告你!跟公司领导处好关系是对的,但吹牛要分个时间!说完,转身出了办公室。伞赛花伸了伸舌头。
进了办公室,翟茹新从挎包里拿出药。刚倒了点热水在杯子里,电话铃声响起。她抓起电话。那头说,翟总啊!我邱芹。听说你最近身体不好?翟茹新轻描淡写地说道,小毛病。那头说,小毛病也大意不得。我认识个老教授,专治子宫癌。翟茹新一惊,问道,子宫癌!什么子宫癌?那头说,你不是得的是子宫癌么?翟茹新说,我什么时候得了子宫癌?那头说,没有!那可能是我听错了。
搁下电话,翟茹新有点莫名其妙。于是,抓起电话拨了回去,问道,邱芹!你是听谁说的?那头说,不是。我听错了。
邱芹是市商委纪委干部,不可发生这种低级错误。翟茹新感觉不对,伸手去抓电话,电话铃声响了起来。
那头说,翟姐!我苏苏。我打了好几个你办公室电话都不在。我问办公室,说你去医院了。怎么样?什么时候手术?翟茹新一听便知道讲的是子宫癌。反问道,苏苏!你们听谁说的我得了子宫癌?那头说,你没得子宫癌啊?翟茹新说,你先回答我。那头说,翟姐!我说了,你可别告诉别人是我说的。翟茹新‘嗯!’的一声。那头说,方大姐。她说有一天她在省医妇产科看见你拿着诊断书,眼睛都哭肿了。翟茹新回忆着礼拜天去检查的状况。是的。自己那天眼睛是有点肿。但那天门诊不上班,自己是找同学去住院部检查的。但是,并没有碰见熟人呀!
接下来的几天,市商委好几个人打电话给翟茹新。有的介绍她去某某医院,有的介绍她去某某地方,有的说能找到偏方。一时间,翟茹新应接不暇,一方面解释没这回事,一方面气得七窍生烟。心想,你方大姐咒我死对你有什么好处!
今天下午,翟茹新一到上班时间便去了市商委。她推开行政科办公室门,质问方大姐,你怎么能信口雌黄说我得了子宫癌?方大姐反问道,我什么时候说你得了子宫癌?翟茹新本想抬出苏苏,一想,自己答应过不说的。便说,我听别人说是你说的。方大姐说,翟茹新!你不要吃桃子挑着软的捏呢!翟茹新说,那好。我要是查出是你说的。我决不会饶你!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翟茹新去了几个处室,本想解释一下,见有男同志,便只说了些无关紧要的话,还开了几句玩笑。但是,她能感到,当她转身离开时身后异样的目光。
回到国贸大厦,翟茹新从商场大门进入。穿过一商场后面的过道,便听到几个人说话的声音:听说翟总得了子宫癌?——是嘛!怕是活不了多久。……
翟茹新见是过道一侧安放更衣柜前的几个女职工,厉声问道,刚才是谁说的我得了子宫癌?几个女职工一惊,谁也不敢出声。汤丽从办公室跑出来,对翟茹新说,你到办公室来一下。翟茹新瞪了几个女职工一眼,转身走进一商场办公室。
汤丽说,下面都在议论你得了子宫癌,是不是真的?翟茹新问道,是谁说的?汤丽说,都在说。翟茹新大怒,指着汤丽说,你马上给我查查是谁在造谣!汤丽说,我问过,这个说听别人说的,那个说听别人说的。翟茹新脸色铁青,喘了喘粗气骂道,妈的!我要是查出谁造的谣,非拔了他的皮不可!汤丽说,是不是有人在故意造你的谣?翟茹新问为什么?汤丽说,这不明摆着的吗!散布你得了子宫癌,上面还会让你当一把手么?翟茹新恍然大悟,马上想到顾青山。但又觉得,也不能排除张幕驰。但是,无凭无据,便骂了声,无耻小人!
翟茹新次日去省人民医院做了个全面体检,又复印了几张《体检报告》。本想送到市商委,递交给几个领导和人事处。一想,有这个必要吗?送给领导说什么?说我身体健康着了,能胜任国贸大厦总经理?她自己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但是,……
张幕驰从那天班树卿视察国贸大厦开业前准备工作后心里一直梗梗的,情绪也就不怎么好。最近,他小女儿离了婚,他的情绪便更糟了。由此,引起职工的纷纷议论,张经理是不是要动了?
翟茹新也感觉张幕驰这几天脸色难看,就像谁欠了他的米还他糠似的。她想,是不是上面找他谈话了呢?如果是,这个时候上面又真的以为我得了不治之症,那就糟了!她想起顾青山。顾青山这些日子的精神面貌特别好。她又想,是不是上面也找他谈了话呢?
翟茹新有些焦头烂额地坐在了沙发上,仰面朝天,感到还真有些不好办。便嘀咕道,送不行,不送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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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后,郎州城又总是阴雨绵绵的天气。
今年似乎比往年冷得早,这两天的气温骤降至2-5℃。新安江畔那家‘王氏羊肉火锅’店里热火朝天。
许金华和顾青山坐在一张小餐桌前。许金华说,怎么样?不枉费这顿饭嘛。顾青山说,值!许金华说,方婆娘果然守信!你要是坐上第一把交椅,他儿子的事。顾青山说,你叫他放一百二十个心。
事情是这样:
那天,顾青山帮着老婆送东西到省人民医院给住院的小姨妹。因为是妇产科,他忌讳,便只送到病房走道门口,在外等着老婆。忽然,他听到翟茹新说话的声,赶紧闪到门背后伸出半个头。他看见翟茹新和一个医生从办公室走出来。翟茹新走近时。他发现翟茹新两眼浮肿,立即判断出她哭过。心想,什么病让她这么伤心?癌症!一定是癌症!他慌忙上了五楼,停留在拐角处,听见那个医生一边下楼一边对翟茹新说,明天你到门诊来,我再找钱主任给你看看。翟茹新和那个医生的身影消失后,他快步下了楼梯,边走边取下眼镜走进医生办公室。见只有一个医生,便说,大夫!我是刚才那个病人的家属。我想问问检查的结果?医生说,真茵感染。他‘啊?’的一声,十分的失望。医生见他一面惊愕,解释道:真茵感染,一般的病。他返回到走道门口,心里说,咋不是癌症呢!片刻,他老婆出来。他埋怨道:咋去这么久!他老婆说,检查结果出来了,子宫癌。顾青山惊叫一声,啊!子宫癌?又问道:严不严重?他老婆说,医生说是早期,下个礼拜做手术。顾青山说,不要紧吧?他老婆说,医生说,切除了应该问题不大。同病房的人说,子宫癌早期切除了活个十年八年的多得很。顾青山说,这就好!他老婆叹了口气说,好不容眼看就要提处长了,这下全完了!这句话一下提醒了他。当晚,他把许金华请进了一家饭馆。两人商量,以提拔方大姐在国贸大厦做营业员的儿子为业务员为诱饵,叫方大姐散布翟茹新患子宫癌的消息。只要方大姐死不承认是她散布的消息,顾青山保证今后关照她儿子。次日,顾青山对张幕驰说,百货科人手紧,我想从商场抽调几个人?张幕驰说,行。
翟茹新这几日只要一闲下来,大脑就被要不要去市商委说明自己身体状况困扰。她本不想告诉康庄,但又想不出个好的办法。于是,下班前抓起电话打到康庄办公室。
这个时候,静心斋茶楼大厅里空荡荡的。翟茹新要了杯果汁,坐在靠窗的位子上。
以往,康庄不会超过六点半。可已经六点三十五了,翟茹新焦躁起来。于是,起身去吧台呼了康庄。
康庄心急火燎的走进茶楼。翟茹新看了眼手表,六点四十三分。吼道,干什么嘛!都等你半个多小时!康庄赶说,对不起对不起!刚要出门接到老爷子电话,叫去陪内蒙的客人,我说上洗手间才遛了出来。翟茹新白了康庄一眼说,那你就去陪你的客人好啦!康庄说,生气了?翟茹新将头扭朝一边不说话。康庄说,呃!你干脆和我过去,边吃饭边说。
翟茹新也不想回家吃饭。吃了两个多月的食堂饭后她见着就恶心。近日,她要求何普贤戴着橡胶手套做饭菜。可是,吃饭时一看见何普贤那双手就会联想起癞蛤蟆的背,也恶心。
翟茹新说,封在,我才不去呢。康庄说,他不在。他要是在还用得着我去陪吗。呃!我昨天听老太太说了些关于国贸大厦的事。翟茹新约见康庄的目的也想打听一下,市委组织部有无关于国贸大厦人事变动的消息。于是,站起来,穿上了裘皮大衣。康庄问道,哟!新卖的?翟茹新说是在郑州卖的便宜货。康庄赞许道,漂亮!你穿黑色特别漂亮!翟茹新说,去你的!从沙发上站起来。
交通厅招待所的装修程度一点不亚于大都市四星级饭店,餐厅的这间包房更显得豪华气派。
康庄向内蒙客人介绍翟茹新,郎州市交通局副局长华英。翟茹新一愣。对方叫声,华局!已伸过手来。
一开始,翟茹新因心情不好表现得很矜持。内蒙的客人喝酒豪爽,赞美女人也不加掩饰。酒过三巡,一客人引吭高歌,另一客闻声起舞。当唱到:草原上升起不落的红太阳。……一个客人单腿跪在翟茹新侧面望着翟茹新,双手做出捧着太阳的姿势。翟茹新终于按捺不住,咕咕地笑出声来。
餐毕,康庄送客人去客房。翟茹新独自坐在大堂单人沙发上等候着康庄,大脑里全被‘子宫癌’三个字困扰着。
康庄出电梯,见翟茹新坐在沙发上发呆的样子,想起一幅世界名画。那是一幅俄罗斯名画,一个美丽的女人坐在马车上。他想,过两天去内蒙出差,给她买一顶同那马车上的女人一模一样的帽子来。
康庄走到翟茹新背后突然问道,想什么?翟茹新吓了一跳,骂道,你要死呀!吓别人一跳。去这么久!康庄说签了个合同。翟茹新奇怪地望着康庄问道,签合同?康庄表情有些严肃,扯开话题说,不说这个。说说你的事。
翟茹新说了‘谣言’之事,问康庄应该怎么办?康庄笑道,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呢。翟茹新瞪眼道,你以为是小事呀!如果上面真的以为我患有癌症,还会提拔我吗?康庄说,上面又不是吃干饭的。真的到那个时候他们自然要调查,要找你谈话。再说,你这个样子像得绝症的吗?不像。因此我说,你大可不必操这份心。你只要精神抖擞,该做什么做什么,谣言自然会消失。放心吧!我随时问问老太太。一有风吹草动,我就通知你。翟茹新说,但是,我最近发现顾青山和游有些不对劲。听说,顾青山跟皮走得很近。康庄说,都是些小人物。翟茹新瞪眼道,市政府秘书长还小了?康庄说,又不是市委。班说了才算。翟茹新的眼前立刻浮现出班书记那日视察国贸大厦的情景,忍不住,掩口笑出声来。康庄问笑什么?翟茹新只笑不说。康庄央求道,小乖乖!快告……翟茹新警告道,过份啦!康庄咧嘴一笑,说,不说就不说嘛!瞪起你的两只大眼睛,小心我给你挖了吞进肚里。说着,伸过两个指头去。翟茹新‘啊!’的叫了一声,护着两眼。康庄哈哈大笑起来。
康庄停止笑后,翟茹新问道,哎!你的意思是静观其态?康庄说,对啦!
回家的路上,翟茹新的心便释然了。
远远的,翟茹新看见自己家客厅窗前的那盏灯还亮着。那盏灯,无论她多晚回来,那怕凌晨三四点都亮着。并旦,在那盏灯的下面总有一个人在陪伴着它。翟茹新心里掠过一阵温暖。
进了家,何普贤说声,回来了。便去到卫生间,戴着橡胶手套拿来新的搪瓷洗脸盆和洗脚盆。然后,提开铁炉子上的水壶,搁上洗脸盆往里倒水。翟茹新说,你去休息,我自己来。何普贤看了一眼妻子。见她表情和蔼,便说了声,那我睡觉去了。
壮壮的房间后面是阳台。阳台三面的护墙上新装上了木窗和窗帘,摆放着何普贤借来的钢丝床。
翟茹新洗漱完,推开壮壮房间的门,见女儿一只脚露在被子外便拉被子给女儿盖好。然后,瞥了一眼阳台。阳台的门关着。她轻手轻脚的走了过去。
推开阳台的门,一股冷气扑面而来。翟茹新打了个寒战,但没有立刻将门关上。借着窗帘透进来的光,她看见何普贤倦缩成一团。她蹲了下去,伸手模了钢丝床上的垫褥。啊!就一床棉被呀!她站了起来,凝视着熟睡中的丈夫,鼻子一酸,眼泪涌入眼眶。
翟茹新想叫丈夫起来睡到卧室里去。然而,一想到丈夫手上那癞蛤蟆背一样的小水泡,她又全身就发痒。于是,进了卧室,拿了毛毯返回到阳台盖在了丈夫身上。
作者题外话:既然冷战,不如早散!康庄、齐格弗里德,你选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