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月明星稀.
这里是海岸,海风呼啸声涛,海潮不断击打着岩石,宛如温柔的双手,将巨石的棱角一寸寸抚平。
四周是万籁俱静的世界。不远处一个山洞前却隐有火光明灭。
似乎是刚刚熄灭不久,那灰烬仍有温度。
随着一声轻轻的咳嗽,一个女子缓缓醒了过来拿。
守护她的人见状,终于长吁一口气,将睁开双眼的女子扶起,安心的道:“傅卿云,你终于醒了!”
这女子正是日前被刺一剑又被沉湖的傅卿云。
“我在哪,你是谁……荇”
黑暗之中,卿云看不清面前之人的模样,只觉他一张脸平板至极,除了一双眼睛澄净若澈外,似乎没有其他五官,心里不由大是畏惧。
但仔细一看才明白,原来这人的脸被一块灰色的面巾挡住了,这才看不到真容。
“是你,笔画仙!”
面前这人正是来去无踪的笔画仙。
见卿云认出了他,他微微一笑,眸子更加清亮了,像夏天晚上最璀璨的星子。
卿云却随即皱眉,喃喃道:“我怎么会和你在一起?这里是什么地方?”
“来,你先吃些东西吧。”笔画仙却不慌不忙,将之前烤好的海鱼拿到了卿云面前。
卿云受了伤,又在水里泡了许久,而后又高烧不止,体力消耗大半,这时正饿得难受,见到食物不由食指大动。
卿云吃得狼吞虎咽,笔画仙已说道:“之前你被人暗算,胸口被刺了一剑,又被丢进湖里,是我救你上来的。”
卿云初时醒来,便感到胸口隐隐作痛,这时低头见自己的伤口已被包扎完好,不由大惊,“是你帮我处理好伤口的?”
他是男子,难道他……
“正是。”笔画仙点点头,眼神却坦荡无暇。
卿云见状,心里暗道,竟是她多心了,说了声“谢谢”,又问:“是杀手刺伤了我吗?”
“是容妃。”只三字,却让卿云如鲠在喉。
鱼也不想吃了,缓缓放下,低垂着头,“她为何要伤我?”
“因为你盛宠太过,锋芒毕露,思无邪将你一人带到别院,又撤走了亲卫,和你到湖边散步。你可知,在此之前,思无邪从来都是一个雨露均分的君主,即使他心里有看重的人,也绝不会做这等傻事。”
“你的意思是说,思无邪是故意将我置于风口浪尖之上,让我成为这后宫的众矢之的?”卿云若有所思,嘴角挑起一抹苦意。
半晌,笔画仙却不答。
卿云闭了闭眼又说:“无论别人怎么想,这种话,我是不会信的。”
不然,他之前也不会将她雪藏,将储秀宫视作冷宫了。
笔画仙笑了笑,“你心里明白就好。我也觉得思无邪待你好,是真的待你好。他何尝不知道盛宠于你,会为你惹来麻烦?可是,若你真想对一个人好,又岂是隐瞒就能瞒得住的?”
卿云闻言心里一震。
原来笔画仙刚才之所以没有回答,是希望她能够自己想通这一节。
卿云点点头,这时又感到伤口隐隐疼了起来,不由道:“笔画仙,上次我受伤是你将我身上的疼痛解了,这次不如你再帮帮我?……这伤口真是痛得很。”
笔画仙原本倚在洞口,不知在想些什么,这时闻言只是摇头,“我虽是方外修术之人,但我的术法时灵时不灵。再加上我救你的过程中遇上了我的对头,我受了伤,只怕这次帮不了你了。好在你的伤口不深,那容妃心肠虽毒,力气却不大,没有伤及你的心脉,但胸口那个伤疤只怕是永远烙下了。”
笔画仙解释一番,卿云却担心起来,“你帮不了我也没关系的,你自己的身体没事吧?我见你脸色苍白得吓人。”
“我没事。你再休息一阵,咱们便离开吧。我担心我的对头会找过来,那时你我都别想活!”
“你的对头很厉害吗?为何连你这样厉害的人,都要躲着他们?”
笔画仙听了却不再回答。但他似乎苦笑了一下,只是那笑容隐在面巾之后,卿云分辨不清,只觉那样的表情凄楚难当,似乎浸透了无数心痛,也不敢追问了。
想了想继续问道:“你要带我回宫去吗?”
“我要将你送离这里。皇宫那个地方,你最好永远也不要回去了!”
卿云万没料到笔画仙竟要阻止她回宫,当即急了,“那怎么行,我还要回去看思无邪怎样了……”
笔画仙早料到她会如此。
之前在湖边,决定救思无邪上岸之前,卿云不是没有过心理斗争。
她自己潜水下去还好,想从湍流的湖水中救个男人上来,却绝非易事,弄不好连自己的性命都会搭上!
那时,她心中对思无邪的爱意还被笔画仙封存着,但很快,因为卿云对思无邪的执念太重,那原本属于卿云的东西竟被她强烈的意念吸引回去了。
此刻,她已不再是之前那个对思无邪没有感觉,凡事以自己为先的傅卿云了。
她已是完整的她。
而笔画仙正是因为担心她会为思无邪不顾一切,丢掉性命,才将她心中的爱取走的。
这时不由呵斥道:“你难道还想执迷不悟么?你一次次受伤都是因为谁?难不成到了今天这份儿上,你还在痴心妄想?况且思无邪之前又那样对你!……”
卿云当然明白笔画仙在说什么。
他指的是之前德妃受伤时,思无邪对她的冷语相加。
想了一想,卿云却坚定道:“那是因为思无邪认为我害了德妃,不关他的事。”
她这样说,心却痛,眉头不由皱了起来。
笔画仙见状便笑了,“傅卿云,你说这话,连你自己也是不信。”
卿云将头瞥到一边去……
“你明知道思无邪这样做并不只是为了怪你,而是因为心疼德妃,因为他心里有她……你明明不能容忍自己所爱之人三心两意,又何苦一次次的燃起希望,又让自己失望?不顾一切的付出,最后受伤的只有自己!”
“笔画仙,你爱过人没有?”卿云不答他的话,反而问出了一个让笔画仙惊颤的问题。笔画仙一愣,手上拿着的火石也掉了.
夜里风凉天寒,他本想点一团火取暖的。
卿云却如若不见,只喃喃自语道:“若你爱上一个不爱你的人,你会怎么办呢?就那样什么也不做的离开,还是一路陪着他、伴着他,直到有一天他安稳了,你再考虑自己的出路?如果是前一种,那么我只能说,你根本就不爱那个人,你最爱的只是你自己。如果真的爱一个人,又怎么能放任他于危险之中,为了不让自己伤心而转身离开呢?”
“……你怎么可能忍下心来,不去管那个你爱的人呢?”卿云幽幽的道。
“你不是我,你怎知我没爱过?”笔画仙似乎怒了,霍地站起身来,眸子晶亮,看住卿云。
卿云却笑,“笔画仙,谢谢你救了我,可是我还是要选择自己的路。我心里……放不下思无邪。”
她缓缓摇头,两行泪水滚落下来,“就算我真的离开了,我心里也还是会被他的身影填的满满的,走到哪里都不会开心,会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与其如此,我还不如回宫去,伴在他身边。等到哪一天他再也不需要我了,我会为自己的将来打算的。”
“傅卿云,你这样做,难道不傻么?”笔画仙动容,声音微微颤抖。
“傻啊,但我就是这样的人啊,况且爱本身就意味着付出。”她哭着,却忽然抬头,绽出一个无比明丽的笑容。
泪眼在笑容之下越发朦胧可人。
“可是你这样做,又能得到什么呢?到最后,如果他还是不爱你……”
“也许到最后,他爱上我了呢?就算最后还是不能,我也一定能让他记住我,一辈子!”卿云咬唇,喃喃的说。
“一辈子,我只要这一辈子,我永远在他的脑海之中,让他即使不爱我,一想起我来仍是百般滋味涌上心头,想着若我在他身边就好了。”
她说着,那样不顾一切的言语和自信的笑……
笔画仙看了,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傅卿云,希望你不要有后悔的一天。”
我之所以出现、阻止,就是知道终有一天,你会后悔。
你能否够改变既定的命运?
这一次,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帮你了。
可是若不让你回去,你又不会死心,一旦我离开你身边,你一定会想尽办法回到皇宫,回到那大而华美的监牢……那么不如,就让你完成自己的心愿……
“我答应你,送你回去。”最后,他终于缓缓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