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忙碌碌中,康熙46年已是走到了尽头。每每到了冬天,我的情绪就会低落,也许我实在是个热爱阳光的人,北京的冬天又确实很冷,若是逢上阴天,那风更是直往人脖颈里灌,我是压根不敢在屋外呆着,总是守着屋子里的炉火,才觉得暖和和心安。
晓得十四福晋宛然春天里有了身子,算着这几日也快要生产了,我就着炉火正和玲珑讨论,到时候送些什么礼过去。
听得门口有人请安的声音,“香如给十三福晋请安。”
“快进来吧。”香如现如今是宛然跟前的贴身丫鬟,她怎么到我这儿来呢?
挑开帘子,引入眼帘的是香如哭肿的双眼,她几乎是扑到我的身前,直接就跪下了,倒真真把我吓了一跳。
“十三福晋,您过去瞧瞧我们福晋吧,求您了。”香如泣不成声。
“有话好说,快别跪了。”我忙让玲珑将香如搀了起来,“你家福晋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要生了呀?”
“回十三福晋的话,福晋昨儿半夜开始就肚子疼,疼了整一夜,到现在孩子还是生不下来,福晋已经疼得快没力气了,让我请您过去一趟,说是有要紧的话想和您说。”
原来是这样,古人讲究的东西多,产妇的房间素有血光之灾这样的说法,一般人不会往那跟前凑,男人更是绝步产房,难怪香如进门就给我跪下了,那是担心我不肯去呀。
“我这就去。对了,你家十四爷呢?在府吗?”我忙扔下手里的东西,跟着香如往十四阿哥府走,玲珑见我走得急,竟是忘了披外袍,忙从炕上取了我的白狐大氅一路跟过来。
香如一路小跑一路说,“爷上朝去了,还未回府。”
“这当口还上什么朝,不知道生孩子是命悬一线的事吗?还不让人把你们爷叫回来,就说是我让喊的。”我柳眉倒竖,十四呀十四,就算你不爱宛然,但你要了人家身子,人家怀了你的孩子,你只当没事人一样,这怎么可以!
赶到宛然卧房前,门口一排丫鬟,个个脸上露出惊恐之色,我心里暗叫不好,别是已经出了人命吧。
冲进屋子,两个稳婆正在宛然身边,一个不停地揉着她的肚子,一个不停地在宛然下面操作,一边还在喊,“福晋您用力,您一定要用力呀。”
我握住宛然的手,“妹妹,姐姐来了,不要怕,再忍一忍就好了,你一定会没事的。”
宛然的脸上毫无血色,曾经平静如高山湖水的眼睛已经彻底没有了神采,眼底一片青紫,虽是冬天,她的额头上却布满了汗珠,显然是疼极了。
听到我的声音,她的眼中顿时有了些光彩,“姐姐,我怕是不行了,我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我对不起十四爷。”
“胡说什么,你这么年轻,有的是力气,有的是劲,现下你只是有些乏了,歇一歇就好。”我的泪唰地就下来了,这就是所谓的贤妻良母吧,只想到自己的夫君,只想到自己的责任,一点不考虑自己的生死。
“噢!”我的手被宛然一把紧紧反握住,一声申吟硬是被她淹没在自己的喉中,只见她想缩起身子,以为这样就能够少点痛楚。
“福晋,用力,快用力,都能够看见孩子了,您再使劲呀。”稳婆也是满头大汗。
我在心里不断对自己说,要冷静,要冷静。
“福晋现在情况如何?孩子位置可正?”我快速询问道,一边还吩咐小丫鬟去取参汤过来,生孩子肯定需要能量,参汤是补充能量的最好药剂。
“福晋用力过早,现在几近月兑力,偏生孩子的位置又不正,到现在都没看到头,恐还要设法让孩子翻转过来,才使得。”
胎位不正,唉,这个在21世纪早就不是问题的问题,在三百年前,可是挂在多少产妇头上的达摩克斯剑呀。难怪当时都说女人生产是脚踩鬼门关,一脚门里,一脚门外。
“姐姐,爷心里只有你一个,爷心里一直在苦着自己。”宛然用嘶哑微弱的声音对我说。
我只觉得无比悲凉,身子也开始微微发抖,强挤出一点笑容来,“你胡说什么呀,妹妹现在正是艰难的时候,自然会想到不如意的事上去。十四阿哥不过是念着我俩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份而已,他对妹妹自然是好的,你千万不要多心。”
“姐姐,你容我说完,我不知道熬不熬得过这关,你就让我放心……噢!”一阵疼痛袭来,宛然紧咬嘴唇,握住我的手又紧上几分,眼神都已经开始涣散。
“你说,我都听着。”我无法拒绝这幅神情的宛然,我虽然在21世纪成绩优秀,能说会道,但是我对于医理方面是一窍不通,而且从小就不喜欢医院这种所在,自己生病也是尽量去药房买药,回家蒙头大睡而已,我现在只恨当初为什么没有报考医学院,如今也可以帮助别人减轻痛苦。
“姐姐,爷肯眷顾我,无非因为我与姐姐相似,爷对住我,嘴边溜出的经常是姐姐的名字。我心里晓得,爷看的,抱的,要的都不是我完颜.宛然,可我心里一点也不怨怪,一点也不生气,我甚至觉得自己很庆幸,能和姐姐有三分相像是我的福分,才能够得爷青眼相加。”宛然大口地吸着气,显然疼痛已经让她无法抵御。
“妹妹,你大声喊,不要忍,喊出来会好些的,姐姐一直在这里,姐姐不会让你走,姐姐会想办法。”我已经泣不成声,上苍,为什么要给人类爱情,既然你给了我们爱情,为什么不一个个配对配好,为什么要让天上痴心男女如此受苦。
“姐姐,若我去了,求您看顾好他,再寻一好女子,若能比我还象姐姐,那就是最好了。姐姐,你答应我。”宛然最后一句话已是气弱游丝,完全比着口型我才了解她的意思。
此情此景,我唯有一叠连声地答应她,还能如何?
“不好啦!”稳婆惊叫起来,“福晋大出血了!”
宛然的脸色已经比白雪更惨白,刚才的一阵疼痛已让她晕了过去。不行,现在不是可以晕倒的时候,我站起身子,甩手就给了她两个巴掌,只把香如看得也要晕倒。
“宛然,醒过来,你要醒过来,你不怜惜自己,也要怜惜孩子,也要怜惜十四阿哥,你不能睡,你必须醒过来。”
宛然终于悠悠醒转,年轻光滑的额头上爆出了根根青筋,气息却是越来越弱。我简直是要抓狂,大出血,这个时候大出血意味着什么,谁都清楚,如果不能够迅速补充能量,补充血液的话,宛然和孩子都没有得救的希望。
输血?我猛地想起,我在21世纪有过好几次献血的经历,我知道自己是O型血,是万能输血者,可是三百多年前的医疗水平,我即便说了我愿意献血,也要有这个设备和医护人员不是,这当口谁会听信我的胡言乱语呢。
我一咬牙,向香如喊道:“有小刀,拿把锋利些的小刀给我。”
香如被我状如疯魔的样子吓住了,一溜烟跑出去拿刀了。
“孩子的头找着了吗?福晋还需要撑多久?”
“肚子揉得差不多了,快看见孩子的头了,只是现在最需要福晋用力,但是福晋一用力这血就止不住,我怕……”稳婆的嘴唇一直在哆嗦。
“你只管做好你的事情,我来帮福晋用力。”
正好香如取了小刀过来,我在我右手的静脉上用力一划,鲜血马上流淌了出来。
“十三福晋!”香如高声尖叫。
“别叫了!”我厉声道,“快,扶住你家福晋。”
我把自己流血的手腕靠近宛然的嘴边,另一只手往她两颊一捏,她自然地就张了口,我的血一滴滴进入她的口中。
“用力,宛然,你只管用力吸,下面也要用力推。宝宝已经能够看到头了,你就要成功了,这会子你不能失败,姐姐不会让你失败。”
也许是我的鲜血刺激到了她,也许是我过激的行为警醒了她,也许本就是到了关键时刻,我只觉得手腕上的血在迅速流失,宛然的身子弓了起来,显然是在发力往下推送。
终于,我听到稳婆喜悦的声音,“福晋,出来了,孩子出来了,是个小阿哥。”
然后,我听到了孩子的啼哭声,我从未觉得婴儿的啼哭声如此美妙动听,简直就是仙乐。
再然后,我的意识开始飘浮,我觉得自己的手臂好沉好沉,脑袋好昏好昏,身子再也支撑不住,软倒在地。
朦胧中,有一双手臂抱起了我,我的脸上有点点水珠滴下。
是下雨了吗?我用力想睁眼,迷雾中我看到一张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的脸庞,十四阿哥紧紧抱住我,脸上满是泪痕,他的眼中没有了锐利,没有了戾气,只要疼痛和绝望。认识他这么久,我从未见他哭过,他要么是活力四射,要么是生气发怒,却从未如此让人感觉窒息。
“宛然还好吗?小阿哥还好吗?”我问道,声音软绵绵的,应该是失血过多吧,休息一下就好了。
“你为什么不问你自己好不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你,面对十三哥?如果你有个什么长短,你还让我如何活下去?”十四的泪水不停往下流淌,所谓‘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我真的让他伤心了。
我想抬起右手,却发现一点力气皆无,我再用力举起左手,这只手略好些,我去擦他的泪水,“乖,不哭了,我没事的,我经常献血的,我挺得住,这么帅的男生一哭就不帅啦,你是当爸爸的人了呢。”这几句话把我仅剩的一点力气又用完了,我继续昏睡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