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皇上就下令回京了,我虽然没有见到十三回转,但是我相信,最难的一关已经渡过,等老爷子的郁闷心情好转后,十三自然就可以回家啦。
康熙爷九月回到京城,立即下旨废皇太子胤礽,并颁示天下。八哥党终于实现了他们第一步计划。
接着,当初被软禁的几位成年阿哥也纷纷开释获得自由,唯有十三仍然毫无消息。再接着,康熙下令由百官推举新太子人选。
由于没有十三的消息,我的心总是无法安定,可我又不敢轻举妄动。惜文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是十三被拘禁却是事实,我晓得她害怕,便把她请过来,把事情简单说了个大概,还劝她是否回娘家休息一阵。惜文真是好样的,虽然十三待她只有客气和疏远,她在听我言讲的时候嘴唇一直在哆嗦,最后却认真地说,她是十三阿哥府的侧福晋,她绝不会给十三阿哥丢脸,她会在府里陪我一起等十三回来。这是我第一次真心对着她吐出妹妹两个字,两个女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抛弃了隔阂,我抱住她,她的眼泪滴落在我的肩头,我在心里告诉自己,我要勇敢,我要坚强,为了十三,也为了十三府里这一众老小,我第一次感受到自己肩头的千斤重担。
我也动过念头是否请四阿哥帮忙打探,转而一想,现在这么微妙关键的时候,四阿哥最不能够有任何错处被别人抓住,他本人的嫌疑也还并未洗清,请他帮忙,无异于让人为难,还是算了吧。
正一个人在屋里反复思量,玲珑进来说:“福晋,四贝勒来了,在书房呢,问您是否有空一见?”
四阿哥?我心中一跳,难倒是十三有消息了?
我小跑着奔向书房,并吩咐玲珑,让底下人退到院外。
我抬腿走进书房,四阿哥站立在窗前,一身月白色的衣衫,在光影里他显得那么遗世独立,风姿卓然。
他向我伸出一只手,我见到他手心里的纸团,冲上前去,打开一看,我的泪唰地就下来了,是那么熟悉那么温暖的字体呀,“一切安好,勿念。”
“胤祥都好吗?”我努力想止住泪水,四阿哥早已默默将绣有荷花的手帕递了过来。
“十三弟很好,他只是挂念你,担心你。事情马上就有眉目了,你且再耐心等待几日。”
“不要担心我,我会在府里好好地等胤祥回来,家里有我,他啥都不用担心。”
四阿哥拉住我的手,仿佛不自觉地抚模着我右腕上的疤痕处,他的声音变得好柔软好小心翼翼,“还疼吗?”
“早就不疼了。”我低了头,不再看他,他的眼中有太多内容我无法解读,更无法面对。
“你心里一直在埋怨我对吗?我那日竟没有替你和十三说话。”他又何必要问,答案对他来说很重要吗?
我的头越发低垂,我的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没有埋怨过四哥,我晓得四哥心里只怕更难过。”
他用手指抬起我的头,眼中全是凄苦。
“你心里其实是怨怪的,你的眼睛已经告诉我了。可是……”他转过身子,背对着我,“我心里是欢喜的,如若你一点都不责怪我,我才会真的害怕。因为我晓得,只有被你放在心上,你才会生气,你才会怨怪,就象你一定会问十四弟关于手令的事一样。”
“你只是不晓得,当我的心已经痛到麻木,却仍然不能够向你伸出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十四弟为你求情,十四弟飞扑过来抱你,我却只能看着,我……”他的嗓子也哽咽了,他的双肩在微微抖动。
这么多天,这些话在他心里憋了这么多天,每天都像毒蛇一样龇咬着他的心,原来他比我想象中更苦更难。
“理智告诉我,你的沉默是最佳对策,可是我心里,确实是有些埋怨的。很多事情本就没有明显的对错,我和胤祥都明白四哥的处境,只有保住你,大家才有希望。”我拍拍他的手臂,“坐下喝盏茶吧。”
再转过身子,他已经控制好自己的情绪,脸上的神情又是淡然。
“如今皇阿玛让百官推荐新太子,你怎么看?”四阿哥竟然问我,对了,他一向相信我的判断和分析,他确实认同我很多的观点和看法,他认为我有资格母仪天下。
“还推荐二哥,原来的太子爷。”这个你不问我,我都会好好来提点你,后世人们分析雍正夺嫡成功的原因时,友爱兄弟,常念旧恩可是最让康熙爷看重的品质。
“哦,果然和我所想一致。”他眼中一亮,“可是,听说八弟那边,好象风头很劲呀,二哥刚被下旨废了太子的名份,若仍推荐二哥……我还是有些吃不透皇阿玛的心思。”
“放心推荐吧,八哥这次得不了好去。”我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此话怎讲?愿听其详。”
“皇上此次如此仓促就处置了二哥,一是因为十八弟薨逝心情烦乱;二是因为太子平日里骄横奢靡,众大臣皆有怨言;三是因为那份手令,当时皇上一时气急,才立刻就拘禁了二哥。现在皇上已经开始想明白,凭皇上一贯对二哥的宠爱,加上二哥此回并无非常严重的过错,只怕现在皇上已开始心软。八哥虽然说设计使二哥丢了太子的名份,但是此番联络百官,共同推举自己,只怕是做的太过,且有朋党之嫌,皇上睿智清明,八哥如此这般,依我看来并不见容于皇上,我觉得此回八爷上不了手。”我的分析可是集合了多少年来历史大家们的智慧和心血,自然是字字珠玑,发聋震匮。
四阿哥的眼中开始散发出日月星辰般的光亮,他确实是有登临大宝的气质和心智。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十三弟能有你真是天大的福气,难怪皇阿玛一直都夸你是个有福的孩子。你究竟从何处而来?为何会懂得这许多?”
我心虚得更加厉害,“婉儿也是自己瞎琢磨,有些事本是旁观者更看得清楚些,四哥莫要取笑我才好。”
四阿哥目不转睛看着我,他的目光不再仅仅是看向一个心爱的女子,他的目光中多了一份敬重,多了一份欣赏。
“好一个旁观者清,日后只怕还要向你这位旁观者多多讨教才对,还望婉儿不吝赐教。”他的神情如此专注庄重,他双手高举过胸,向我行礼。
“婉儿不敢当此大礼。四哥但有所问,愿倾尽所学。”我矮身回礼。
从此以后,我和四阿哥便是一条舟船上的渡客了,为了十三,也为了他,我唯有竭尽所能,无论我如何不忍不认同,朝堂上的腥风血雨终要在我的推动下满天兴起。
正如历史上所记载的,八阿哥利用术士张明德相面说其日后必有大贵,由大阿哥出面保举其为太子,百官所呈奏折也几乎千人一面举荐八阿哥,当然除了四阿哥,听说四阿哥除了仍保举二哥为太子,还在皇上面前替二哥说话,请求皇上原谅二哥。康熙爷将所有的折子都留中不发,却命大阿哥将张明德捉拿并交刑部审问。
事情的态势在我眼中已经如此清晰了然,只是这许多阿哥身在其中,反而无法做出清醒的判断。康熙爷在举荐新太子的第七天终于发声音了,召众皇子至乾清官,言称八阿哥其柔奸性成、妄蓄大志,且到处妄博虚名,是又一个胤礽。当廷就欲将其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后由十四舍身相救,方才未果,但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
我还听说十四在殿上愿以命担保八阿哥并无觊觎太子之位的野心,百官推举八阿哥,只是深感八阿哥为人亲切,礼贤下士,确有太子之风。听到这里,我只是扼腕叹息,十四呀,枉你聪明过人,怎么会不明白皇上现在明摆着不待见老八,你这么帮他说话,哪里能够讨到好去。果然,康熙爷当场震怒,拔出侍卫的佩刀竟是要砍十四,虽然我早知道十四并无性命之忧,听到此处我仍是双手颤抖。五阿哥搏命抱住康老爷子,众阿哥齐齐跪下磕头求情,皇上才勉强放过十四,不过十四仍是领到了二十大板子。
还好还好,只是被打了板子,想他身强体壮,二十板子应该是受得住的。后又想十四平日里娇生惯养,从小就是阿哥里拔尖的人物,身上的伤恐不及心里的伤更痛。
想到此处,我再也无法冷静思考,我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我要去看他!
去御药房拿了一些上好的治伤药,我换了身简单清爽的衣服,往十四那边去。
一路早有人跑着进去通传,我进屋的时候,侧福晋正在帮十四换药,十四见了我,忙将身上的被子扯好,朝身边众人丢个眼色,所有人立时走个清光。
我将药放在案头,偏身坐在十四床头,还未开口,我的泪就下来了。
“不要哭,我一点没事。”十四想抬手帮我抹去眼泪,我一把将他摁住了。
“别动,好好将养,别让我操心。”我的手一把就被他反握住,而且还被握得那样牢。
“如果我受伤能得你一份怜惜,我宁愿一直伤下去。”他并没有看我,说的话却象刀子,字字扎进心头。
我猛地站起来,往门口奔去,我不要留在这里,我的心承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