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阿哥的脸色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最后朗声大笑,“婉儿果然是个妙人,一番话振聋发聩是也。看来这九五至尊,在婉儿眼中,只是个世上最大的苦命人而已。有趣之至,有趣之至。”
“婉儿不过几句痴话,让八哥笑话了。”我赶紧装出小白的笑容。
八阿哥看我的眼神完全变了,本来云淡风轻的目光变得如此深邃,又如此锐利,“难怪十四弟对你始终痴心不改,就是九弟对你都是敬佩有加,婉儿,你一点都不象这个时代的女子,你懂的东西太多,你看问题看得太透彻,你究竟从何处而来?”
我转过脸,装作在看满山的鲜花,慢慢地说:“如果皇上当初将我指给十四阿哥为福晋,我待十四阿哥也如同现在待十三阿哥,全心全意,死不旋踵。”
八阿哥的手缓缓抬起,终于还是落在我的肩头,隔着单薄的衣衫,我能够感受到他手心的热力,他喃喃道:“得婉儿者胜过得天下也。”
然后,他深深看我一眼,垂下手,转身离去。望着他的背影,我感觉鼻子酸酸的,这样一位岫玉般温润,春风般和煦的白衣公子,不过也是血腥政治里一个牺牲品罢了。
……
山上的日子一晃就是两个多月,其中除了见到了八阿哥,十四福晋宛然也上山来看过我一回。
原来她是来告诉我,十三再次成亲那天,十四去大闹了一番,痛骂十三是负心汗,完全没有顾及我的感受,兄弟俩几乎当场干起架来,幸亏四阿哥和九阿哥一边一个抱住,否则肯定是少不了一顿厮打。我只有连连苦笑,十三难道心里不痛吗?这都是不得已呀。
我拉住宛然的手,“妹妹,谢谢十四阿哥的关心和爱护,婉儿心领了。胤祥也是逼不得已才应承这亲事的,如今这形势,我们哪里还敢有违天颜呢?十四阿哥错怪胤祥了,还望妹妹多加开导才好。”
“姐姐,爷未曾去养蜂夹道那里去看望过十三阿哥,您是不是在生爷的气呀。”宛然问我。
我哑然失笑,“没有的事,妹妹多心了。”
宛然站起身来,站到窗前,声音中分明带着哽咽,“爷几乎隔着几天就去养蜂夹道那条胡同,哪怕听到您的笑声也是好的,有时候爷能够听到十三阿哥和您一起唱歌弹琴,爷回来时的心情就好些,爷是不忍也不敢见姐姐呀。爷的心里真的很苦,姐姐您就多体谅他吧。”
我被宛然的话打败了,痴情若此,我却无以回报,真的,今生只有辜负了。
我狠心回答:“妹妹千万别这样说,婉儿是十三阿哥的嫡福晋,妹妹是十四阿哥的嫡福晋,我们都爱着自己的夫君,不是吗?我们都希望自己的夫君快乐幸福,不是吗?妹妹以后莫再和我说这些话了,我一向将十四阿哥看做亲弟弟般爱护看重的。”
宛然用一双泪眼望着我,做为女人,她自然听得明白我的意思,她无奈地点点头,下山去了。
……
到了七月头上,十三亲自上山接我回家。
我俩坐在马车里,彼此保持着沉默,最后还是我忍不住先开了口,“两位妹妹,你还喜欢吗?”
十三脸色一凛,冷冷道:“有什么喜不喜欢的,都是硬塞给我的,哪里轮得到我做选择。”
唉,他还是意难平呀。
隔了一会,他又说:“你放心,我让她们搬到别院去了,我已经和她们立过规矩,让她们过年过节才进府过来给你请安,平日在府里她们不会在你眼前晃,惹你烦心的。”
我能够体会十三的良苦用心,他确实处处为我着想,唯恐我伤心难过。
“以后每月里你还是要去各位妹妹屋里走走,我还指望她们帮你开枝散叶呢。你晓得我的身子,没有孩子一准是我的问题。”我求十三。
十三重重叹了口气,很轻地点了下头。
回到府里,十三把两位新人都叫到我面前,重新将规矩说了一遍,总而言之一句话,在这个家里,我就是老大,闲杂人等没事少在老大眼前晃悠,老大若有召唤,必须跑得比谁都快。两位新人名字分别是侧福晋易烟.富察和庶福晋芷蕾.石佳,相貌都还算清秀可人,估计康熙爷也是用了心思的,本意是拍儿子马屁,哄儿子高兴,没料想这儿子压根不领这个情,还直怪老爸多事,我想想也满搞笑的。
……
这一年就这样安安稳稳过去了,也许是年轻女孩子身体比较好的缘故,三位妹妹居然分别有了身孕,我是又喜又悲。喜的是,十三终于子嗣繁茂,悲的是,我最终不得不微笑着与她人分享一个老公。
十三自己发明了一种新的睡觉制度,除了和我是同床共枕到天亮,若是去其他福晋处,必是完事之后就睡到书房里去,然后一早就到我屋子里来看我,务必让我醒来第一眼看到的是他。我明白他也是用了万般心思,只是恐我伤心,我也就默认了这样的方式,尤其是冬天,我还劝过他莫要跑来跑去,当心着了凉,他倒好,索性就不去了,还振振有词地说反正都已经怀了孕,他的历史任务也都完成了。
我们在等待新生命降临的心情中迎来了康熙五十五年。
这一年,府里前前后后出生了三位宝宝,分别是侧福晋惜文生了一位小格格,侧福晋易烟生了小阿哥弘暾和庶福晋芷蕾生了小阿哥弘晈,一时十三阿哥府里也是喜气洋洋,我们终于也人丁兴旺起来,而弘昌则已经和弘历、弘昼他们一块开始请师傅念书发蒙了。
这些日子以来,朝堂之上的形势似乎越来越明朗。
首先八阿哥已经被康熙爷打压到无法喘气,在这年九月终于再也支撑不住,得了伤寒病倒在床,且病势沉重,而康熙爷知晓后不过批了“勉力医治”四个字,父子之情竟是淡薄如纸,真正令人寒心。同月,康熙爷巡塞归鸾回畅春园途中,半路上会经过八阿哥养病居住在汤山的园子,此时的八阿哥已经病到人事不省,而康熙爷依然要让其他皇子将其移回京城。原因竟然是,不希望自个路过的时候碰到不好的事情,康老爷子一直是个讲求迷信的帝王,他尽量远离这些可能带来晦气的事情。至于儿子的死活,他可是没有半分放在心上。我虽然早已知晓这件事情,可是真正亲耳听到,我还是惊得差点一坐在地上,都道帝王最是无情,我却不知竟是可以无情若此。后来大概康老爷子也觉得自己实在有点过了,便恢复了八阿哥的爵位和俸禄。
十四阿哥则俨然成了康熙爷跟前最看重、最得力的儿子,一些原来追随八阿哥的人赶紧调整步伐,重新站队,追随到十四阿哥门下。十四也是真舍得下血本,为了博得“虚贤下士”的好名声,也为了和当朝理学名儒李光地拉上关系,李光地可是康熙爷跟前得力的宠臣,在建储问题上,曾屡受垂询。十四拼命讨好其门人陈万策,不顾皇胄身份,“待以高座,呼以先生”,一时传为美谈。
四阿哥呢,仍是遵循着既定原则,守着最新出炉的十六字方针,“孝以事之,诚以格之,和以结之,忍以容之”。由于康熙爷的儿子实在太多,优秀者也太多,康熙爷又是一只眼总防着,以防他出师未捷身先死,自是应当和自家兄弟们搞好关系,同时也把自己的群众基础打好,“其诸王阿哥之中,俱当以大度包容,使有才者不为忌,无才者以为靠”。四阿哥冰雪聪明,无需我多言,自然就和康熙爷身边的人打成一片,因为“一言之誉,未必得福之速;一言之谗,即可伏祸之根”。联络感情并不全靠请客送礼,有时几句好话,就会产生意想不到的效果。在这争储斗争风起云涌之时,四阿哥居然出版了一部《悦心集》,大唱恬淡和出世思想,把自己打扮成“天下第一闲人”。其中一首诗中的两句是“懒问沉浮事,间娱花柳朝”,一副闲庭信步的样子,其实真正的用意只是用于麻痹她人而已。而此时,年羹尧已经做了四川总督,戴铎也做了福建道员,隆科多是步军统领,也就是俗称的九门提督,可以说是部队里,地方上还有紫禁城里都有了铁杆粉丝。
十三自然紧紧跟着他的四哥一唱一和,尽量懒问朝政,尽量让别人先给意见,看着康熙爷的眼色再做回答。十三的性子真的是磨炼到位了,原先的桀骜、不羁、至情至性仿佛都是曾经的一场春梦,了无痕迹,如今只剩下精明、冷静和沉着,只有和我在一起时,还能够偶尔在他眼中看到一些曾经的阳光。
时间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转瞬就到了康熙五十六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