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穿裙子,因为现在是冬天,尽管花街柳巷中穿裙子比穿裤子的女孩儿还要多,我显然是少数更看重健康的那一类,据说年轻的时候臭美露大腿,老的时候就拿轮椅代替腿。这家酒吧比我想像中的要小,应了那句名言: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店不在大,有货则名。(后面这句是我临场发挥的。)迈进黑漆漆的两百平不到的小屋内,各类货色尽收眼底,这里的货既指人又指物,日韩小妞,欧美汉子,水烟,火酒,应有尽有。
我穿着羽绒服,毛衣厚裤,围巾手套,街头千篇一律的打扮在这里却显得鹤立鸡群,不远处几个黄毛老外轮流向我投射黄色目光,不想格格不入的我从一进门就开始月兑,那几个老外由轮流转为共同注视着我,仿佛期待着我毛衣里面的内容。让他们失望了,我月兑到毛衣这层就不月兑了。我走到离他们最远的位子坐下,从服务生手里接过菜单浏览了一遍价签后险些瞪掉了眼珠子,潘岳喜欢来的地方果然不是群众的消费水平可以承担的。我不懂酒,倒也认识一些,主要是不懂得品,所有的酒到我嘴里都一个味道,酒精的味道,到我的喉咙里都是一种感觉,消毒的感觉,所以我点了最便宜的那一种。
一年轻貌美的女孩儿独自一人坐在酒吧里饮酒理所当然会招来许许多多,形形色色的。中国人,外国人,年轻人,中年人,看来我是个适合于各种群体的女孩儿,然而有这么一句话总是可以让来自于各种群体的知难而退,那就是:我是袁士武的女朋友。
不期而遇不是件容易的事,那一晚我没有邂逅到潘岳,可笑的是,他就住在我家隔壁,我却期望能够在几公里外的酒吧里与他相遇。虽然没遇到潘岳,我却意外的遇到了另一个熟人,钱天。
正当我打算离开时,我的眼球被不远处一对正在热吻中的情侣所夺走,仔细一看,男的正是钱天,女的不认识,但也不重要。久站在酒吧中央的我如一颗参天大树般招蜂引蝶,所以眼神犀利的钱天很快就注意到了这边的我,然后对女的耳语了一番后,脚底下像踩松软粘稠的泥巴似的深一脚浅一脚的向我翛然而来。从他走路的姿态与面部表情可以看出,他又没少喝。
摇摇晃晃到我身边后,他像调戏妙龄少女似的流里流气道:“陪哥哥喝两杯吧。”
我皱起眉头,双手叉在腰间,准备以司法人员的口吻以及人民教师的姿态进行教育,却被他以黑道大哥的霸气以及三岁小孩的稚气生拉硬拽到了座位前坐下。不仅如此,他还擅自做主向服务生点了一瓶我从来没听过但听起来挺贵的洋酒。
我回眸看向她的女伴,正好对视到她那双善解人意的大眼睛,浓密的睫毛下没有流露出丝毫的不满。“那是你女朋友?”我问。
钱天嘴巴一歪,露出一脸的坏笑。这种表情我无法解读,或是默认,或是笑否。
转瞬间,桌面上就出现了一瓶洋酒跟一桶冒着白烟的冰块,而我眼前的酒杯也在不经意间被填个八分满。钱天小心翼翼的举起他面前满而不溢的杯子对我说:“谢谢你那天把我送回家……”说到这,他漠然冷笑一声后漫不经心道:“我居然还记得。”
我犹豫着是该严抓严打将他这种自作自受的酗酒行为斩草除根还是该放宽政策以知心大姐的口吻教育之。思量了片刻,我决定先礼貌性的接受他的道谢酒,再以知心大姐的口才把他从酗酒的悬崖边上游说回来。于是,我举起酒杯,抿上一小口后便愁眉苦脸的想找另一支杯子吐进去。
钱天幸灾乐祸起来丝毫不见外,一边捧月复大笑一边递给我一支不太给力的烟灰缸,我一时性急居然把酒给咽了,火辣辣的酒精顺着我的喉咙一路烧下去,宛如火苗沿着导火线一直烧到炸弹一般,烧到我胃里就“砰”的一声爆炸了。我捂着火烧火燎的胃,后悔莫及。
钱天抿着嘴角偷笑,他抓起桌面上的酒瓶边往自己的酒杯里续酒边说:“傻丫头,你跟我哥已经喜结良缘了吧?”
“瞎说什么呢!我都快跟袁士武结……呸呸呸…”看来我已经对那个“秘密婚礼”走火入魔了。
“骗谁呀……你喜欢的人是我哥。”钱天刚把酒杯送到嘴边就被手疾眼快的我给拦了下来。
我牢牢抓住钱天的酒杯酝酿了片刻后,一段长篇大论的教诲就滔滔不绝地冒了出来:“我知道你爸妈的事你很难过,但是,你也是个成人了,也该学会用成人的方式解决问题了,你以为买醉就可以买来一个完整的家,买来所有问题的解决方式吗?”
他的那副醉笑渐渐爬下脸面,留下一张冷若冰霜的面孔。他面无表情的看向我,眼睛里流放着闪闪而动的光,时而犀利,时而温和,时而凝重,时而空洞,令人捉模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就这样对视着,钱天数次欲言又止,始终没能真情流露,看来他还没有醉到酒后吐真言的地步。骂我坏好了,我抓住酒杯的手有预谋有计划的松开了。
两杯酒下肚,润了喉咙,湿了眼角,壮了酒胆,终于,他开口了:“钱智权,哈哈…多好的名字呀,一个男人一辈子都想拥有的东西,钱,智慧,权利……”
“钱智权?钱智权是谁?”
见钱天沉默不语的回避着我的问题,我在心里默读着这个名字,钱智权,钱…智…我的脑子突然灵光一现,“天呀,小智?”
钱天面无血色的往自己的酒杯里灌酒,我知道自己击中了靶心。他愁容满面的将酒满为患的杯子一饮而尽后,悲痛的泪水畅通无阻的从眼角源源不断的流出。“他们骗了这么多年……那天从警察局接你回家,我才tmd知道我有一同父异母的弟弟!”
原来世界真的这么小,原来老钱真的是钱爸爸!!不对,等等…“那天你送我回家,我告诉你刘依曼有个儿子,你当时的反应确实很大,天呀,你不会一直都知道刘依曼就是你爸爸的老情人吧?”
钱天没有说话,应该是默认了。
我难以置信的将眼睛瞪到了极致,震撼过后,我抓起桌上的酒杯,不顾胃里的反抗,毅然饮上一大口,感觉味道没那么辣了。我将酒杯狠狠的砸在桌面上后,擦了擦嘴角痛斥道:“你知道你表哥的女朋友是你爸的老情人你为什么不管不顾呢?!!!”这句话,我几乎是喊出来的。
他笑了,笑得高深莫测,笑得我毛骨悚然。
“谈笑,你太天真了。”他慢条斯理的说。
我似乎闻到了一丝诡异的味道。
他继续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巧的事都是人为的。你觉得我跟你之间,你跟我哥之间,我哥跟刘依曼之间,刘依曼跟我爸之间……”他冷笑一声后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说:“老天爷会那么玩吗?”
也许是酒精在作祟,我的脑子不转了,我疑惑了。我说我听不懂,一句都听不懂。
“我外公是潘氏集团的创始人,打拼了一辈子创下了不小的基业,就在去年中旬他被检查出了肺癌。他有一儿一女,儿子就是潘岳的爸爸,女儿就是我妈妈,嫁给我爸绝非我妈的本意,纯粹是政治婚姻,因为我爷爷当时是个不小的官,然而打拼在商场的外公背后正需要这样一个后盾支持着他。如果没有我爷爷,或许潘氏集团也不会有今天的辉煌。跟我妈比起来,潘岳的爸爸就幸运多了,他娶了一名澳大利亚华裔女模特,我想你也知道潘岳是在澳大利亚长大的吧。”
说到这,钱天又以酒润喉,而我脑袋里的思路也渐渐的清晰了起来。他继续说:“在我哥还很小的时候,他爸妈就离婚了,17岁以前我哥一直留在澳大利亚跟妈妈过,回国后就进入了国家队。而我大伯离婚后就到了深圳,那时侯的深圳给了很多人成功的机会,然而我大伯就是其中的一个幸运儿,他在深圳渐渐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为了这个家牺牲自己一辈子幸福的人是我妈,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却是大伯,就因为他是儿子。外公的病情一天比一天恶化,他打算把潘氏集团转交给大伯,但是大伯在深圳有自己的事业要管,外公又执意把自己的基业传给一个姓潘的,所以就只有潘岳了。”
听到这,我似乎找到了足迹,但我不敢往那个方向看,我怕会看到满地的钢针铁刺,岩浆泥沼。
这时,钱天的女伴有些按耐不住了,她朝我们这边姗姗而来,钱天见状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厚落的钞票递给她说让她走,她接过来二话没说就离开了。
我目瞪口呆的目送她的背影扭扭捏捏的离开酒吧后不可思议的说:“天呀…你该不会……”
“我会。”钱天的语气如钻石般坚不可摧。
惊讶之余,我拿起桌上的酒杯把剩余的酒全部灌进了肚子里。我已经慢慢喜欢上那种火烧肠道的感觉了。
沉默了片刻后,钱天继续叙述着:“我知道我爸妈之间的不是爱情,但我也不希望看到这个家破碎。我开始对于刘依曼与我爸之间的事全然不知,他在外面养情妇从未中断过,我跟我妈也见怪不怪了,打死我都不会想到,刘依曼跟以前的那些女的不同,她贪婪,可怕,有心计……当初,刘依曼故意接近潘岳时,我还不知道她是我爸的情妇,直到有一天我无意间听到了他们只言片语的对话,听到了那个所谓的计划,刘依曼负责勾引潘岳劝他出国留学放弃外公的基业,这样我们家就是唯一的继承人了。我知道这件事后很生气,毕竟潘岳是我哥,但我实在不忍心看到爸妈的婚姻就这样因为一个狐狸精走到了尽头,那时侯刘依曼逼着我爸离婚,我直到最近才知道她当初是拿小智作为筹码逼婚的,结果我爸就提出了帮她接近潘岳的提议。刘依曼很感兴趣,换了谁都会感兴趣的,因为她可以从一个糟老头子的情妇荣升为一个又帅又年轻又有钱的游泳冠军的正牌女友……”
听到这,我心如槁木,缠绵悱恻,没想到这一切就是个大阴谋,只有在电视里才能看到的大阴谋。我用力抓紧胸口的衣服,仿佛那样便可消除心里的疼痛。
“那时候你跟潘岳之间的事被媒体抄得沸沸扬扬,所以刘依曼首先接近了你。起初潘岳对刘依曼好纯粹是顾及到你跟我爸的面子上,她是你的朋友,又是我爸‘老大哥的女儿’,当然了这是个谎言。你们又在关键时刻出现了矛盾,互相赌气不联系对方,正好给了刘依曼横刀夺爱的机会。其实,与其说是他先背叛了你,还不如说是你先背叛了他,那次在餐厅亲眼目睹你跟袁士武接吻后,他才一气之下接受了穷追不舍的刘依曼,在那之前他们根本就没有在一起,纯是媒体的炒作而已。我爸委托他帮忙照顾刘依曼,所以他们才会一起出现在一些公共场所,给身为小模特的刘依曼一些曝光率。你也知道,一则空穴来风的绯闻就能让刘依曼的事业蒸蒸日上。潘岳当时纯粹是为了帮助刘依曼而故意与她传出绯闻的,因为他不好意思拒绝自己姑父的请求。在他们接触的过程中,刘依曼一直对潘岳无微不至的照顾,尤其是在你们冷战期间,刘依曼没少煽风点火说你的坏话,她就这样趁虚而入了。刘依曼接近潘岳后才发现你在他心目中的分量有多重,他总是因为你跟袁士武的事气急败坏,其实潘岳一直都是爱你的,但是他气不过你就这样移情别恋了。刘依曼说低估了你们之间的感情,所以,为了防止你再把潘岳给抢回去,才把我扯进这个计划里,让我找机会接近你……”
天呀!一切都真相大白了!原来我一直以来都错怪了潘岳,原来钱天一直以来就是个大骗子!我用力的捶胸顿足,脚底被钢针铁刺扎得千疮百孔,身体被岩浆泥沼吞噬熔解得体无完肤。
“对不起,谈笑…”
“闭嘴!!”我咬牙切齿到窒息。
“我……你相信也好不相信也好,当我越了解你我就越后悔自己的所作所为……”
我无可救药的喘息着,却吸不到一丝空气。我知道钱天对我的感情是个谎言,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居然是个这么大的谎言。
钱天说得没错,这世上没有那么巧的事,巧的事都是陷阱与阴谋!
我不想再与眼前的衣冠禽兽有一分一秒的交涉,于是刻不容缓的站起身子,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的双手吃力的撑在桌面上,在昏沉的状态下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恍惚间,钱天将最后一杯酒入喉后,微颤的嘴唇似乎在说:“我也不知道,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我真的喜欢上你了吧。”
我感觉脑袋一沉就不省了人事。